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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候车室

2022-01-17经典散文
[db:简介]


  我送女儿去汽车站。
  
  本县医院的面试结束了,她要返回常熟的实习医院。
   
  凌晨六点的车还没有来,空荡荡的候车室六号间里,只有两个剪票员站在台子后面小声地说话。女儿坐在长椅子上,把她妈的一件旧棉衣盖在双膝上——那是一件绢纺厂发的工作棉袄,她妈上夜班穿的,很多年,褪色了。今早出门时,她妈说,把我的工作棉袄给安棋反穿上,路上冷,到了公共汽车上,再脱下带回来。
     
  是的,正是大寒节气,女儿爱美,她只穿了件呢子外套,从家去车站有段很长的路,不套件棉袄挡挡北风,是很难受的。骑着电动车往车站大约是五点半的光景,周围一片黑,只有路灯亮着,寒意刺透了我的手套,更糟糕的是,我出门匆忙,只戴了口罩,忘记了耳套,冷风扑面而来,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走到半道上才想起来。
    
  她拍拍身边的长椅子,示意我也坐下。我说,不坐了,我站着舒服,一会儿车就来了。她说,坐下吧,我就坐到她身边,她把衣服盖到了我的双膝上。神情像个小孩子似淘气。
    
  我把那件工作棉衣盖到她的双膝上,她把棉衣挪了挪,我们两人的腿都能盖到,她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孩子似地望着我。
          
  女儿就是这样,她小时候就有自主性,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爸爸,而是她的同学,记得那年,她初中毕业,即将去高中,我要为她买一辆轻便的电动车,我带她看了三家店,她都没有完全满意,我说,随便买一辆得了,现在的车都是组装货,质量雷同。她说,货比三家,这条街上有十几家店,你才跑了几家就不耐烦了?怎么能买到合适的产品?我一时竟然无法应对。觉得她简直就是个小大人了。
         
  现在,她确实就是个大人了,二十多岁,即将大学毕业,要找工作了,我却反而觉得她还没有长大,我这是怎么了?
     
  我问,昨天面试感觉怎样?
  她说,没什么,主考官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
   
  我又小心翼翼地问,假如没录取怎么办?
  她说,那正好,我就去丹阳和无锡应聘。
        
  我说,如果录取你,你会留下来吗?
  她说,这话你问了多少遍了,我不会的,我一定要走。
        
  我的内心十分纠结。环视周围,整个厅里只有三两个乘客。一个农村人提着蛇皮袋进来,在我们对面的长椅子上坐下,他在等邻市的班车。
      
  一方面是她妈担忧孩子一人在外,人地两疏,怕她没人脉没关系,找不到对象,耽误终生,一方面是孩子强烈地向往外面的世界,不愿意留在本地。我该如何去平衡?
         
  或许是意识到刚才说话太冲,女儿解释道,老爸,你想啊,我费了大劲才有机会离开本地,如果我在这里工作成家,那么我的孩子又要重演我的经历,去那个糟糕的小学,去水平不高的中学,又要早起晚睡,披星戴月,有做不完的试卷习题。
           
  我笑了,暗想,你对象还没有,就孩子了?想得真远,不过我得承认,女儿说的真有几分道理。
  她看着我,接着说,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安逸,干什么事都是找关系,呆久了人就懒惰了,不求上进了。
        
  我的耳旁,仿佛响起她妈的声音: 女孩子要什么奋斗?嫁得好,把日子过好,就行了,你拼?你能拼得过那些男人吗?
       
  可是,现在我不能重复那些话。我说,是这样的,越是小地方越不讲规矩,大地方反而好,相对公平。
    
  她好高兴,最近几天,一家人总为这事争论,我难得与她保持一致。她把腿绷直,看着脚上的鞋子,说,本地多穷啊,我敢说,多数人不认识新百伦的鞋子,我的那些南方同学,一双鞋子就是两千。
           
  我说,土豪多嘛,可哪里都有穷人的。
        
  我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她戴着毛线帽子,脚下是她的行李箱,我就这么看着她,好像二十年前,我看着怀抱的那个小小孩子。
            
  她说,爸爸,我不能在四羊(地名)。
  我说,我知道。
  她说,真不能。
  我说,我知道。
     
  是的,我知道,孩子大了,她要走,我是拦不住的,我得尊重她的选择,可是这一走,她妈又要生出许多担心,夜夜难眠。也许再过个几年,她在南方的某个县级市里,上班穿着白大褂忙忙碌碌,下班回到与别人合租的房子里,自己点火做饭,就像时下讲述北漂的电视剧里的年轻男女,为曾经的梦想而苦苦奋斗。
          
  我会怎么样?我问自己。
  我会想她。
  不过,想归想,我将祈祷她在外地过得好,过得开心。
    
  一个健壮的中年汉子推开安全门,携裹一阵冷风,他喊,又没有去常熟的?我站起身说,有。

  我把票递给他,他又递给剪票员扫描,我听见他说,只有一个乘客。

  我明白了,我对女儿说,把你的书包拿上,说罢,我就左手接过她妈的旧棉衣,右手提起行李箱,挤过了剪票口。
     
  场院里停着一排排的大客车,即将出发的车厢里亮着照明灯,发动机隆隆响着。
          
  中年汉子是车主。我问他,准时走吗?他说,准时,没乘客也得按时按点出发。

  我把行李箱放进车身下部的柜子里,转身上车时,女儿已经去了车厢的最后,椅背很高,挡住了我的视线,而车已经缓慢向前,驶出停靠位置。
      
  我喊了声,我走了——

  她在后面喊,老爸,再见。

  我跳下车,车从我眼前过去,她站在隔着车玻璃,向我挥手。
  我忽然有种要流泪的心酸。
  
  我转身,穿过候车室,去站前广场寻找我的电动车。

  还记得几年前,她刚上大学,那时候的兴奋劲儿,话特别多,那时的她还是稚气未脱的中学生摸样,去徐州的车也没有现在这么早出发,我总是把车身下面的柜子门看了又看,怕行李颠出来,我总是在车上反复叮嘱各种事项,像和多嘴的老太太。车开了,我还站在原地,一定要目送车子远去。

  而现在,我不会了,不会了。

  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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