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面好了吗

人生几何：面好了吗

灯光不明不暗，我坐在沙发上，对着图纸，从四个小塑料袋儿里寻摸目标零件。天天坐在黄色小椅子上，不时站起来在狭小的客厅里溜达一圈儿，又回来坐下，两只手托着大脸蛋子，盯着我组装他的乐高飞船。“爸爸你真棒。”他不时客套性地鼓励我一番，学着我平时鼓励他的模样。这时，我才发现，好像我平时表扬他的用词，确实单调了点儿，当然，我听了还是很喜欢。于是，眯缝着眼睛，继续枯燥乏味地拼装大业，好几百块儿呢。拼完第12张图的时候，飞船已经有了雏形，我把它递给天天说：“今天就到这儿了，明天晚上，爸爸一定帮你拼好。”“啊？不拼了啊。”天天惋惜地接过去，无奈地说：“好吧。”不过，他的沮丧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又开始憧憬明天晚上拼好后的模样。

停下来，主要还不是拼图太累了，而是，叶子回来了。她推开门，两手用劲儿拖进来一个很大的白色尼龙袋子。我的眼神顺着尼龙袋子往上，就看到了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你给我打电话了？”我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拿过放在旁边的手机，果然有一个未接电话。“打了啊。”她没好气地说：“每次打你电话都不接，我什么都指望不上你。”“也别这么说。”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讨好地接过那个尼龙袋子。袋子没封口，里面装着半袋蔬菜，大约二十颗莴笋，还有一些牛心菜。牛心菜这东西，我是到上海才认识的，我老家只有卷心菜。“你手机铃声就不能调大一点儿？”叶子抱怨着：“或者开震动。睡觉静音也就罢了，平时也静音，你老是静音，老板或同事找你怎么办？”“好好，我这就开震动。”我继续陪笑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天天在一起的时候，不管谁的电话都不接的。”

我没问她菜是哪儿来的，但隐约听到她对岳母说，谁谁要出去旅游，菜吃不完了。都快八点了，她竟然还没吃饭，于是岳母赶紧给她热饭。菜倒是现成的，现炒的莴笋、西红柿鸡蛋汤，还有她昨天晚上带回来的白切羊肉。叶子一边吃，一边问天天：“幼儿园今天学什么古诗了？”天天想了想说：“不知道了。”叶子纠正道：“是不记得了，不是不知道了。”天天哦了一声说：“不记得了。”“作者是谁总记得吧？”叶子追问。这个他倒是记得：“是白居易。”至于诗的名字和写了什么，无论叶子怎么旁敲侧击，天天都说想不起来了。他对此有点儿不好意思，小脸儿有点红，挂着憨憨的笑容。“是写哪个季节的呢？”叶子继续问，我怀疑她在幼儿园家长群里看到了。“钱塘湖春行。”天天高兴地大吼一声，他总算记起来了。于是，叶子又边吃边给他讲律师和绝句的区别，讲五律和七律，讲什么是“寺”什么是“亭”。

我乐呵呵地边收拾玩具，边听她们娘俩对话，偶尔抬头，看见灯光流泻在她们身上，如是温暖。接下来自然是岳母给天天洗澡，叶子哄着他睡觉，而我则是拖地擦桌子，然后，拎包去健身房。临出门前，我照例跟叶子打了个招呼。“你是周三去青岛吧？”叶子问我：“坐火车还是飞机？”“是的，坐火车。”我回她。“火车票多少钱？”她又问。“五百多吧，怎么了？”我问她。“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她说。我有点不太相信，但也没有再问。“你们厦门开会是几号？”她又问我。“31号。”我说：“我们30号早上过去，下午一起玩，31日你自己玩吧，然后1号我们再玩一天，晚上回来。”她在纠结买什么时间段的机票，最便宜的机票时间要么太早要么太晚，我想用积分给她换一张，她又不舍得，因为上海飞厦门的特价机票实在太便宜了，积分可以留着换其他城市的。

这两年我们所谓的旅游，多是这样，趁着我出差，她一起跟着去。好处是省了我的来回机票和住宿的钱，坏处则是，我只能陪她玩一半的时间，另外一半的时间她只能自己玩。去银川，去青岛，都是这样，下个月，是去厦门。我出差去的城市当然远比这个多，但她并不是总有时间一起去，毕竟，把天天留给岳母一个人看着，哪怕岳母过来帮把手，我们也不太放心，小家伙实在太皮了。从健身房回来那天，过马路的时候，看两边没车，前面一位女士在红灯没变绿时就过去了。也就是过了几秒钟吧，绿灯了，我牵着天天的手也动身过马路。天天一直在大声嚷嚷：“她闯红灯了，要罚钱！”我只好提醒他：“你小点声，言语不喧哗。”小家伙很不服气，正义感爆棚，他恨不得冲上去罚那位女士的钱才罢休。“那闯红灯要罚多少钱啊？”我转移他注意力。“20元，不，50元。”他想了想说。嗯，不怪他记不清了，我也记不清了，当初我是告诉他多少元来着？好像两个数字都说过。

早上六点半吧，叶子又开车早早走了，她还要这样忙活两天。岳母也早早起床，先是把天天的衣服泡好，然后开始在厨房里忙活。半睡半醒中，天天过来大喊一声：“爸爸，吃牛肉面！”他怀里抱着两桶方便面，一桶私房牛肉面，一桶酸菜牛肉面。“你要吃哪桶啊？”我抱着他问。“私房牛肉面吧。”他说。“酸菜牛肉面给谁吃呢?”我又问。“给妈妈吃。”他很肯定地说。我起床，拿起热水给天天泡面吃。岳母在厨房里忙着热粽子，是叶子昨晚上带回来的肉粽：“给他吃粽子了，还吃面啊？”我说：“答应过他了，粽子和面条都吃点吧，吃不完的咱们吃。”岳母没再说什么，天天高兴了，他指着包装上写的字说：“爸爸，热汤五分钟。”我照做，用刚烧好的热水泡了五分钟， 然后发现，才泡开一半，干脆就倒进了锅里，然后开大火煮。天天在饭桌边吃着粽子，不时问我：“爸爸，面好了吗？”

河蚌赌徒  2019年4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