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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抵达一座小镇

2022-01-16经典散文
[db:简介]
  刚结婚那会起,先生向他同乡介绍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格个是吾老太婆(这位是我妻子)……”而在他无数次跟我讲述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他的开场白往往是“小哈斗,吾木劳讨债(小时候我很调皮捣蛋)……”女儿刚会说话,家里人就在教她叫“阿公”(爷爷)、“阿婆”(奶奶),“阿嫲”(伯母)……相距近百公里,大半辈子生活在山区的父母对这种风格迥异的方言缺乏接受能力,在长达两三年的时间里,他们与女婿的交流都间或需要我作翻译。所有这些语言,我的父母亲从未听说过的语言,都在提醒他们——他们的长女,嫁了一户普通人家的么啦多(老幺),有了她的第二故乡——新登。
  我们刚认识那会,320国道杭新公路富阳至新登段正在大肆建设中,路面坑坑洼洼灰尘漫天,他骑摩托车带我第一次去他家。我这第一次进入新登地界走的就不是寻常路,从春建,翻依洛岭,过十里唐昌……我清晰记得站在他家木头屋柱上悬挂的那面镜子前,我梳理沾满灰尘被风搓得打结的头发时的尴尬和沮丧,一颗年轻的心充满了惶惑,原来我所要到达并且可能长期居住的地方竟然如此遥远,远得远远超过了富阳城与这里之间的实际距离!我以一个外乡人的身份懵懂地闯入了古镇的袍袖之下。
  此后他带着我从不同的方向和道路进入新登古城。从常安、深沃绕过凤川前往新登半山村,慕的也是桃花的名。那时,在当地人眼里,种桃树并不为赏花,去赏花的要么是本地闲得慌的人,要么是来自城市,没见过大片土地、没闻过土地清香的人。而我,两者都不是。我来自山区、我从小亲近土地,我没有见过的是那漫山遍野的桃花,他想让我看到。从半山村到新登镇上的路当时还是泥土路,刚刚开始在拓宽,蒙蒙细雨中道路泥泞不堪,直至到了南津桥,跨过葛溪,我仰望贤明山上的联魁塔——这座始建于明万历四十六年的古塔,方才觉得古镇自有它的高度,不管我对它是生疏、轻视,还是敬畏。谁知道半山的桃花开到今天,终于唱上了主角,唱成了新登的一张旅游金名片呢!
  从场口,经窄溪、渌渚到达新登。这么走,他纯粹是为了拉进两个家之间的距离。到镇上后我们必须经由新兴路穿城而过,去往位于古镇西南角的那个小村庄。新兴路那么宽阔,那么空旷,没有世纪联华没有肯德基,没有红绿灯没有车位线。“三角地”的几张台球桌边总是挤满了人,球杆击球的“喀喀”声不绝于耳。护城河边的大麻子烧饼、老街的百货公司和一家把书放在玻璃柜中的新华书店,我都曾经光顾。书店去过一两次,每翻阅一本书都要请营业员从柜中拿出,她盯着你,直到你如芒刺在背,直到你看不进书里的一个字,逃一样地走出店门。当我在镇上逗留,穿行在浓密的新登方言中,我觉得自己是个外乡人,但我乐意敞开我的听力,去接受,甚至暗暗地去学习,就像我现在,我能够以这种语言缓慢地说出一个个词。
  巧的是,若干年前我进入一家企业工作,这家集团公司旗下有家分公司就在新登,它的业务量在整个集团中占有较大的比重。因为工作原因,我经常需要去新登,去工厂或是去哪个部门盖个章办个手续。
  在富阳新登以外的乡镇,广泛流传着一个关于新登人的绰号,很难听,用来形容新登人吝啬、小家子气、自私。人们说出这个词时,一般都带着嘲讽的语气,我生他气的时候,也会拿它砸过去。在与同事的交往与沟通中,我常会恶作剧般地在心里试图去验证这个绰号。这是一家做外贸玩具的工厂,面对的是国外客户挑剔的眼光与国际上严苛的产品质量标准,如若没有踏实、严谨的工作作风以及团体合作精神,很难接下那一个个单子。
  新登人再小的营生也会做得庄重而细致,这是我从镇上的水果摊小菜摊得来的感慨。同事也好,这些小生意人也好,朋友,爱人,他们无不在向我明证古镇人们的友善和胸怀。我将一些词汇重新整理,以我自己的了解将它们重新定义,在到达新登方言深处的同时,我觉得我已不再是它的外乡人。
  阳春三月,新登古镇已然春意浓浓。这么多年来,我似乎都只如一阵微风穿城而过,这次我来,是否可以算作一次真正的拜访?在当地朋友的带领下,我寻访了四座,哦不,五座城门的遗址。其实,连遗址都算不上,因为没有任何遗迹,只能说旧址吧。南门,北门,西门,东门,小东门,我在心里喃喃。城门、城墙,总是让人想起战争,确实,战斗的号角在古镇不只一次吹响,从明代开始的抗倭战争到1945年的“新登战役”,能说这些冰冷的城墙石没有溅上过鲜血?古城学府新登中学的草坪上,杵着刻有“新登战役遗址”六个大字的巨石,在这里,稍稍移步,我便可以瞻仰著名的圣园碑林。我想起余秋雨的《风雨天一阁》,那么多次的错过,那么艰难的靠近和拜谒,圣园碑林之于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在学校老师的指引下,我看到了程颐的《程子动箴》碑,看到了罗隐的《鸡鸣山记》碑。我这次行走的轨迹跨度有多么大,从金戈铁马到笔墨石刻,从硝烟味到书香气,从方廉到罗隐……一个个名字隐于被风雨摩挲得凹凸不平的城墙石下,隐于广福寺绵延的诵经声中。这样的行走中,我进入了一个工业与农业同样发达的小镇历史的深处,城墙、城河、碑林、古塔都逐渐沉于炫目的现代色彩之下,它们就像一条沉穆、幽暗又僻静的通道,通向那些跫音渐远的故人故事。垂挂在城墙上的木莲藤一年复一年地绿着,城河的水依然清澈。
  对我而言,“新登”似乎已在向“故土”两字靠拢,用我先生的话说,等到我们完成培养女儿的任务,逐渐进入退休状态,我可能就喇喇交(很乐意地、迅速地)地赶去老家住了,彼时,滋养我的将是少年时期叔伯婶娘口中传为笑谈的新登方言,彼时,我已真正抵达新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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