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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黄花新村

2022-01-15经典散文
[db:简介]



   
    帮我搬家的同事都走了,房间里立时就空寂了下来,只剩了我一个人。
    客厅的地面镶嵌了绿色与白色相间的马赛克。在童年的记忆里,马赛克是个时髦的东西,那时候的建筑表面喜欢用马赛克来装饰,顽童也很容易在建筑工地上捡到废弃的马赛克作为玩具。马赛克流行的时间不长,后来逐渐灭迹以至于多年不见了。没有想到,再次相见,却是在这里。这些马赛克的表面早已经被顽固的污渍掩盖了光泽。
    客厅不小,却只有一个旧式电视柜,一个简易的茶几和一个可以拆开做床用的三人木沙发,一律是没有光泽的黄色,黄的发暗。天花板上挂了一把沾满油渍的墨绿色吊扇,还能转,声音很大。门口还有一台只剩下三只脚的冰箱,塑料商标已经脱离了一半,刚好是海尔娃娃垂下的头。
    客厅两侧各一门,通向两个房间。一个房间的门被上锁了,可以把它当做墙壁的一部分。房间里面的内容,对我是一个谜。另一个房间就是我的卧室。卧室很小,里面有一单人床,一茶几,一衣柜,一律是没有光泽的红色,红的发暗。卧室的墙壁上有一面小的窗,朝向大街。说是窗,其实就是一个通向外界的洞口,它让这个房间像一个囚室。
    客厅通往阳台。我来到阳台上,看到角落里有一个铁桶,里面装满了被丢弃的女鞋,各种款式,五颜六色。这应该不是房东的,房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派女人,杂志社的编辑,不漂亮,很朴素。也许是上一个女租客的,我想。这会是怎样一位女士呢?有这么多花花绿绿并不名贵的鞋子,走的时候,又丢弃了。
    阳台的外面就是环市东路,广州最繁华的路段。对面是远洋宾馆,最早的涉外宾馆之一,即使在五星级酒店林立的今天,这个略显老态的宾馆仍然是很多来广州做商务旅游的老外的首选。一楼的大厅门口经常会有很多伊斯兰人或者黑人模样的男人和女人进出,隔了一条街,我都能闻到他们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左边是区庄立交,周围密布着写字楼,我也在那一带上班。右边不远就是花园酒店和白云宾馆。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段的大路边上竟然会存在这样一个破旧的小区至今,有一点费解。
    隔壁是三口之家,和我共用一个出入的过道与大门,我们算是同一个门牌号下的两户人家。女人是不上班的,在家带孩子。打扮不像是城里的人,瘦的竹竿一样的身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却并不算难看。她看到我会热情的招呼。这热情,仅限于语言上和嘴角边,那眼神,却总是在告诉我她的谨慎和防备。我见过一次她的男人,并且请他来我这边坐了一支烟的时间。他说他在铁路上工作,回家少。这竟然是我唯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以至于对他的面目已经没有任何印象。

    第一个晚上,我就失眠了。环市东路上,通宵都有车来车往,喧嚣声经过卧室洞口的过滤,像蚊子一样,不停的在耳朵边嗡嗡的叫。我从来没有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过,一夜难眠。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如此,并且越发烦躁,几近崩溃。第四天,我想搬家了,甚至已经开始在网上寻找新房源。不曾料到,到了周末,我居然能睡着了。耳边的聒噪,听若罔闻。
    我就这样适应了。

    Y第一次进来这个房间的时候,还是夏天。我把她从江南的辅料市场接过来,已经是深夜。一进客厅,她在黄的发暗的生硬的木沙发上坐下来,扫视了一周,说,“好冷啊!”,她是指的色调。她是做设计的,对色调敏感。她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这里确实是有点冷。这里TMD以前是住活人的么,我开始怀疑。
    一个周末,我到二手家具市场上去买了一张乳白色大床和暖红色床垫,一个床头柜,一张电脑桌,一把椅子;到二手家电市场去买了一台旧电视,一把落地扇;到超市去买了些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屋里终于有了烟火气。
    Y 第二次进来这个房间的时候,带来了一面鹅黄色窗帘,遮住了客厅的窗户,她又把一面洗净后的翠绿色桌布张起来,挡住卧室的洞口。阳光照进来,整个屋里弥漫着旧时光的迷雾,像蔡琴的老唱片。



   
    小区的名字叫黄花新村。三十年前,这里刚开发,拆了老村,建了这个小区,顾名思义,黄花岗上的新村。三十年过去了,现在怕是叫黄花旧村更合适。小区里的老式楼房一律四五层高,排成队列,被周边的玻璃幕墙的写字楼和酒店淹没在闹市区。小区里面的住客多是一些老弱病残和南北浪子。我所住的楼房在小区的最里面,靠着围墙。围墙的外面是一栋很高的写字楼,作为一个庞大而摩登的存在,和围墙内的破旧形成鲜明的对比。夕阳西下,摩天大厦的长长的影子就横躺在我所在单元大门外的过道上。
    出小区往东,是一片小食店。有一家桂林米粉店,常去吃。老板是一个30多岁的男人,典型的广西人长相,黑瘦的脸,炯炯的眼,大背头,沉默寡言,坐在店口打单收银。好几次买单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他在埋头看一本新概念英语,让我怀疑这个如此内敛的小男人是否埋了一颗要把他的桂林米粉店开到美国去的大雄心。
    拐弯处是一家快餐外卖档口,卖烧腊盒饭的。平时就两个伙计在橱窗里面,一个负责切烧腊,烤鸭,烧鹅,一个负责打包。老板娘坐在门口收银,一个外表普通的中年妇女。我常去那里买盒饭。有时候,我竟然会有一丝优越感,我是一个白领,虽然每个月的工资确实基本上算是白领。有一天,我看到那个外表普通的老板娘,开来一辆宝马,在档口旁停下来,利索的招呼伙计卸下后备箱里的食材,抬进店里。
    向里面走进去,有一家卖各种粥和小菜的自助餐厅,叫蓝加白。那里是我和Y去的最多的餐厅。花样多,环境尚可,最重要的是,还算便宜。她傍晚从江南的辅料市场过来以后,我们就去那里,点几样小菜,她喝两碗粥,我喝一瓶啤酒。饭后,我们在路边买点水果,回去黄花新村。

    我们经常买两个小西瓜,红瓤的,或者黄瓤的,带回去,放冰箱里面冻一个小时后拿出来,坐在黄的发暗的木沙发上,一人一个勺子,各自舀着自己的西瓜,一边吃,一边看电视。
    总是她在说话,说她的工作和生活的趣事。我的话很少,我不知道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么?我的眼神总是游离着,心不在焉的背后,是心事重重。
    有一次,Y来的时候,带了一盘小的仙人球,饱满的圆,青涩的绿,满身的刺,无限的生命力,向周围的空气里喷张着。她把仙人球放在客厅的电视柜上,叮嘱我偶尔给它喝点水,天气好的时候,放到阳台去,让它晒晒太阳,再拿进来。
   “哦”,我应了一声。
    Y在虎门的服装公司做设计,每周来一次广州,去江南的辅料市场看货,然后到我这里来住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赶班车回虎门去上班。

    多数的日子里,就是我一个人。
    空闲的时候,我学着做菜,有时候也召集公司同事来聚聚。打牌,吃饭,喝点小酒。
    无聊之极,我就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虽然实在是没有几样家具可以翻腾的。有一次,我在那面红的发暗的衣柜的底层抽屉里,发现一张照片。是一位30岁左右的女性,坐在草坪上,摆了一个美人鱼的造型,但是我觉得她更像是一位孩子的母亲。照片已经泛黄,背后却用圆珠笔很工整的记下了一行字,“某年某月某日和某某在某地游玩时拍摄”。
    也许这就是上一位女租客,也就是阳台上那一堆五颜六色的并不名贵的女鞋的主人。

    住的久了,我发现一个现象。
    每隔几天的深夜里,就能听到外面大门急促的敲门声,然后隔壁那位瘦削的女主人就打开她的房门,从过道经过我的房门,再去打开大门,继而就是来人和她的低声对话,并在她的引导下,进去她的房门。“啪”,关上门,告一段落。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过道里的对话,但是能够肯定的是,每次的来人,都不同,有男人,有女人,有一个人,也有好几个人。
    有时候我起床早,竟然能在过道里正遇夜间的神秘来客从门口出去,都不像是城里人,总是提着行李,大包小包的,像远客。女主人送来客出门后,转身看到我,笑道,
   “老家亲戚,来借宿一晚。嘿嘿,你这么早上班啊?”
    那副谨慎而防备的眼神,是我至今不能忘记的。
   “嗯。今天有点儿事情。”我有很多疑问,却从来没有问过她什么,擦身而过。




    区庄立交纵横交错。初到广州,我是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分清楚了立交桥下每一个路口的去向。每天早上从黄花新村出来,经过新大新,穿过区庄立交桥下的通道,就到了对面的我的公司所在的写字楼。
    其间,我换了一家公司,却还是在同一座写字楼,从16层换到了23层。
    新公司里,我也算是个领导,人家都叫我经理,其实没人理。老板乾纲独断,下面的人都是他的嫡系,唯他的马首是瞻,我连个刷瓶子的也叫不动。另外,工作经历和人生阅历有限,也无法游刃有余于其间。想做点事情而不能,时间长了,也就寡淡无味的在公司里混着。

    公司来了个工程师,四十岁左右,长相出老,做派跟我们明显不像一代人。大家叫他L工, 也有人叫他L老师。听说是复旦大学毕业的,他那时候的复旦大学文凭,可是过硬的。他从武汉过来,算是老板的老乡。老板打算请他来当任技术总监,但是又怀疑他的能力,所以设置了一个考核期,不宣布正式任命,暂领技术总监责任。
    他在公司算是技术大拿,刚来的时候,颇有点风流人物的派头。我自然是不太入他的眼,对我有些颐指气使。我不以为然,一直以老师之礼待他。时间长了,他觉察到,在这样的公司架构和人际关系中,他明显是被老板的嫡系当做了最大威胁,处于孤立地位。渐渐的,他主动走近了我。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亮点,没有什么变化,除了从16层变成了23层。我继续着朝九晚五的日子,继续着心不在焉与心事重重。
                                                            
    隔壁的女主人不见了。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的动静。晚上也再没有听到有“老家亲戚”来投靠她了。
    有一天,隔壁的房东来了,一位干练的老太太。她其实是我的房东的内亲,所以这两套房子,以前住的实际上 就是一大家子人。
     老太太告诉我,隔壁的人走了,是她让他们走的。
    “为什么?”我随口问了一句。
    “那个女人把这里用来开旅馆,她男人在铁路上给她拉过夜客。对面住户去居委会投诉她了。”老太太愤愤的说。
    “啊!旅馆!”
    老太太突然神秘的对着我的耳旁低语:“你知道你那里以前住的什么人么?”
   “什么人?”我警觉起来。
   “是个小姐,”老太太嘴角露出轻蔑,“经常晚上拉客回来,也是被人投诉,走人了。”
   “……” 我突然觉得所有的人,都很聪明,只有我,没错,只有我是个傻子。

    老太太给我搬来不少家具。她说要把她的房子腾出来卖了。
    我这边突然就添了几个大件。一个高而且阔的大衣柜,一个转角木沙发,一张墨绿色的大写字桌。我收拾了一番,这屋里竟然有了那么一点朦胧的现代感。
    Y喜欢那张写字桌。她站在客厅里,张开双臂,作出揽住写字桌的姿势,身子像要飞起来了,“ 我要在这里画稿!”
    最终她没有在那张写字桌上画过一幅画。只是把那盘长势喜人的小仙人球从黄的发暗的电视柜上搬到了那张桌上,挨着一摞她的服装杂志。
    Y 还是每周都来广州,到江南的辅料市场看货,然后过来住一个晚上。逢休假的时候,可以在黄花新村里呆上一个整天。
    有一天下午,我在卧室里上网,Y坐在床上,临窗,看着那个洞口,幽幽的说,
   “我就像一只被囚禁的小鸟。”




    青龙坊是离公司不远的一个社区,就在花园酒店背后的一条小街上。那里算是个小红灯区,分布着一些带颜色的发廊和洗浴中心。那条街上还有一些小饭馆,是我和L工经常光顾的地方。我们常在下班后去那里吃饭,喝点儿酒,轮流做东。
    L工是喜欢喝酒的,一则生性好酒,二则工作压抑。因为老板的嫡系的挑拨,他迟迟没有被正式任命。他这个老板请来的高级人才,却屈辱的被老板长期以“考察”的名义给挂着,干着实际上是技术员的工作。
    有时候,我去他住的地方坐坐。他租住的房间里陈设简单至极,却有一套不错的茶具。他总是热情的请我喝茶,必定会给我讲茶道以及他的茶缘。我感觉到,茶是他作为精神贵族的象征。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仰视者;而我,是一个扮演这个角色的不错人选。
    他每个月底会坐火车回武汉去看望家人。每次都带一个芭比娃娃给他的女儿,每次都不同样。他的女儿一定很喜欢芭比娃娃。我见过他的老婆和女儿的照片, 一个贤惠并且有几分姿色的母亲和一个乖巧可人的女儿。看得出来,他很爱她们。人到中年,离妻别女,来到广州谋生,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他一定是承载了一家人的责任和希望的。
    有一次,在青龙坊里喝了点酒,去他的那个小屋里喝茶。他突然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神情严肃的一字一顿问我,
    “Z,你是学医出身的,你说说看,为什么有的男人喝了酒后,那方面就不行呢?”
    我惴惴的笑, “从生理学上来说,人的血液总量是一定的,饮酒以后,血液在体内会重新分布,比如体表,脑子里会比较多血液,那么,其他地方就会…… ”
    他果断的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 那我就知道了,我明白了。”神情释然。

    那些日子里,除了L工,还有很多人去黄花新村找我,为了短暂的寄居。
    有一位曾经的同事,在老家的一所民办高校谋了个教书的职位,临走前,自己的租房已经到期了,却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于是在我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他回老家去后不久就结婚生子了。几年后,因为那份工作的不理想,又独身跑到了深圳,继续打拼。
    有一位外地的老同学,辞了当地医院的工作,来广州考博,在我那里暂住下来,备考。终于不负有心,考上了。毕业以后走上了漫漫行医路,先回去了老家的医院,然后调到成都,现在竟然又到上海的某医院去了。至今未婚。
    还有一位老同学,本也是学医出身,毕业后却在东莞的工厂里做了行政管理的工作,后因嫌收入不高,立志返回医药行业,来广州找发展机会,寄居在我那里。面试了很多家公司后,在一家做医药代理的公司安顿了下来,后来被派回东莞去开拓市场了。
    我这里成了中转站。一边目送前人离去,一边迎接后人的行李。
    生命中遇到的人,都是过客,只是他们停留的时间更短暂。

   Y依然每周都过来。却渐渐少了过去的刁蛮和任性,多了对我的礼貌和客气。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晚上,躺在床上,Y背对着我。我失眠了,她也没有睡着。
  “你去寻找你的天空吧。”我说。
   她没有转过来,沉默了半晌,低声说,“那你怎么办呢?”
  “我没什么。”
   抽泣声……




    公司的政治斗争越发厉害了。L工虽然年纪仅次于老板,斗争经验却明显不足,书生气很重,且势单力薄,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也试图给他一些支援,却涉世未深,成事不足。他这个“侯任”技术总监和老板的嫡系们逐渐势同水火。起初,老板还有耐心居中调和,后来对他日渐生厌,言语间越来越有不客气之意,经常在公开场合让他难堪。以他的资历,又是做技术出身,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情绪也就越发不正常了。
    所以我们去喝酒的次数更多了。一次酒过三巡,他举着空杯子摇晃着,“Z,我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啊。”继而,眉头深蹙, “我再给老板个机会,给他时间,让他看明白,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有一天,他告诉我,他去听安利的讲课了,他说他知道那是骗人的,就是想去找点感觉,找点激情,给自己点动力。
   “你没当真就好,L工。”我说。
    不久后,我发现,如此老派的一个人,居然在电话里和一个做安利的女人调起了情。腔调是那么别扭,表情是那么扭曲。
    再后来,他就真的买了一堆营养品回来,算是纳了投名状,正式入伙了。此后的每次喝酒,他就多了一个话题,宣传安利健康理念和营养品。他真的是在让自己“推心置腹”的和我交流,从我的身体的种种羸弱到我的性格的种种弱点,从健康之重大意义到一个男人应该有自己的事业。我在上一家公司见过太多的销售代表, 他实在是一个老实人。让他讲这些东西,实在是难为他了。他甚至不能把话说的周全,也不能把表情做的自然。
    他就是一个工程师。

    我的隔壁的房子没有被卖出去,却搬来了新的租客,是一群小姑娘。她们从清远的一所职业学校来到广州,在酒店里做实习生。
    这些小姑娘经常很晚才下班回来,叽叽喳喳的,闹到深夜。有时候回来的早,从窗口看到我在客厅里,她们会过来看电视。我总是欢迎她们进来,并且招待她们吃点零食或者水果,我想要我的房间里有一点活的人的声音;但是她们看上瘾了,时间长了还不肯回去,我就烦了,我又想要安静了,于是会赶她们回去。

    Y不再每周都过来,有时候一个月才过来一次了。
    有一次,她对我说,
   “我以后不能常来了,公司安排别的人来广州看货了。”
   “好的,那我以后有空就去虎门看你。”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
   “我知道。”我补了一句。
    第二天早上醒来,Y已经走了。电脑桌上,放了一张男式衬衣包装里的那种白色的硬纸壳,上面写满了字。不是字多,而是字大,一目了然。
    Y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下班后,我独自去蓝加白吃了顿饭,还是那些菜,还是一瓶啤酒,只是一个人吃。我一边吃着,一边看着窗外,天色渐渐变暗以至于黑透了。我在路边买了个小西瓜,提回了黄花新村。
    我坐在木沙发上吃小西瓜,用勺子一勺一勺的舀着吃,边吃边看电视到深夜。
    我伸出手去取写字桌上的一个杯子,却不小心碰着了那盆小仙人球。盆掉到了地上,原本圆的饱满的仙人球被摔得变形了,泥土撒了一地。
    我顿时狂躁了,随手操起桌旁一本服装杂志,猛的掷到地上,咆哮了一声,
   “滚你妈的!!!!”




    L工终于辞职了。
    走的那天,我们去喝酒了。算是散伙饭。
    他解脱了,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他说武汉的朋友都劝他回去,以他的资历,不值得在这里受这样的气,那边朋友的公司已经给他安排好工作了。
    他喝了点酒,脸上有了红晕,却也更显老态,他已经微醺了,“临走前,我去见老板了,老板说我,技术上,没问题,政治上,too simply! 老板说我too simply 啊,我too simply……”
    回到他租住的房间,收拾停当,他煮了一壶茶,我们又坐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他在前面开门,我在后面帮他提着行李,出去了。
    到小区门口,他回头看了看他的小屋,“广州啊,就是一场梦!”
    我送他一直上到火车厢里,等他放好了行李,我们去月台上抽了一支烟。末了,他踩灭了烟头,和我握手,
    “Z,你不错,好好干。”
    “我能力不行,在这里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他打断我,“你人很好,心地善良。”

    我开始进入无规律或者说另一种规律的生活。每天下班回到黄花新村里,我就睡觉,十点左右醒来,开始上网,看碟,或者看书,直到凌晨三点后,再睡到天亮。
    有时候饿了,就到外面去吃夜宵,特别是烧烤。区庄立交桥下面的过道,到了深夜,就成了夜市。我看到过夜场的男员工们,穿着整齐划一的黑色西装,坐在路边大吃大喝,我也看到过20岁不到的小情侣,站在烧烤摊旁,为是否点一个蒜蓉茄子而踌躇。
    更多的时候,我在看碟,我沉溺在一部又一部片子的剧情里。幻想自己是其中的某个角色。我压抑,我狂欢,我兴奋,我爆发,我成功了,我又失败了。
    在深夜里,我一遍又一遍的循环播放《潜伏》的片尾曲《深海》:

    在黑夜里梦想着光
    心中覆盖悲伤
    在悲伤里忍受孤独
    空守一丝温暖
    我的泪水是无底深海
    对你的爱已无言
    相信无尽的力量
    那是真爱永在
     ……

    2008年8月8日,北京奥运会开幕之夜,那群小姑娘也早早的回来了,拥挤到我的客厅里看开幕式。绚丽夺目的烟花表演,大气滂沱的鸿篇巨制,敦煌飞天,梦回唐朝,真是欣逢盛世啊!她们激动万分,把手里的空饮料瓶子当荧光棒,疯狂的挥舞着,在我的客厅里放肆的高歌,乱舞……

    不久以后,这些小姑娘,结束实习,返回学校去了。此后,直到我离开黄花新村,隔壁再没有搬来新的邻居,过道里一直是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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