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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学校食堂吃饭记

2022-01-14经典散文
[db:简介]


    学校食堂吃饭记
    1997年9月,我从乡下调到县城某中学任教。
    学校像孤岛。一家木市场盘踞县城最西边,县城通往市里的柏油公路沿市场东墙向西北延伸,公路两旁三人合抱不住的柳树一棵挨一棵。夏天,柳荫如盖,遮蔽了毒毒日头,卖凉粉、羊肉泡糕、豆稀粥搅块垒、豆面糊糊油条的大排档一个挨一个排到公路左转角,公路绕市场西走几百米就到我所任教的学校,学校西行五百多步的大五线,勾连着大同五台山两个旅游胜地,学校与公路间是菜地,校南、北的菜地被公路切割成两部分。站学校楼上看,公路如女孩的裙带,学校就是裙带结。
    校长从教育局带我回校,交给后勤郝主任。郝老师正组织工人打井,拉着脸带我到一楼一间宿舍。说,先住这儿。完后,我给你配置洗漱用品。
    宿舍昏暗,摸索着进屋,脚下“啪”的一声,脸上一凉,顺手抹,水。酸臭扑鼻。喉咙一紧,“呃”干呕一声,早饭涌上喉咙。要喷薄而出?用意念压住快呕出的饭食,收拾房间。
    中午,茫然出宿舍,到哪吃饭呢?裤脚沾满泥水的郝主任还指挥工人干活,我问,我到哪吃饭?他向我翻翻白眼。突然对着那排房喊:福军。福军。房里跑出一个黑干瘦、头发凌乱的人,腼腆一笑。怎?郝主任向我摆摆头:来了个教授。你带着吃饭。福军脸上的笑比哭还让我难受。跟我来。我跟进房间。房间中间墙隔开,他指指墙上镶嵌的几个窗口说,就从那打饭。我看着窗口蜂拥的学生,茫然失措。他笑笑,没饭缸?来,今天先用我们的。说着向窗口喊:递两个碗。
    好嘞。里边人应道。
    哎,顺便打份菜与米饭。窗口马上递出饭,我接过,四顾寻坐处。福军说,回宿舍吃吧。我不敢看他扭曲的脸,端饭回宿舍。土豆烩白菜里边仅两块豆腐,还有馊味。米饭干硬。我机械嚼着饭菜,脑里乱哄哄的。
    晚饭时,我端着中午那两个碗进食堂,没人理我,我向前走,学生没有躲我的意思,反而斜睨我,一个愣头青横膀子撞我肩膀。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认真地往里挤,根本没有道歉的意思。我不能与学生挤,抱膀子看学生拥挤成球!他们贴着前面学生后背等着打饭,打上饭的学生高举饭盒饭缸过人头。喊:慢挤。看饭。撒了不是耍的。人群自动裂开道缝,端饭学生往外挤,马上有人补了缺,后边的人往前挪动步子。哎呀。人群突然散开,一男生把稀粥直接浇在一女生头上,稀粥汤顺女孩脸颊流淌,米粒沾满头发。女孩顺手一抹,说,好烫。继续往里挤。学生走光了,窗口传出声音:要啥饭?循声望:窗口斜着几个鸡窝头。我突然笑了。真是一个绝妙镜头。窗口取景框,鸡窝头占取景框左上角,其他部分显示粗绳吊着的锥形蒸笼盖,背景与人物非常符合镜头比例。我怔怔盯着构思,一张略微生动的脸问我:你要啥饭?啊---我----要啥饭?我成要饭的啦?我看着那颗光头,突然失笑。这个更艺术!锃亮光头在袅袅白汽中时隐时现,背景是吊着的白炽灯。可惜没带相机,摄下这么生活化镜头。我问有面条吗?
    面条?铁条也没有了!咋不早点要饭?
    刚来新学校,孤独、寂廖、压抑填充满我的身心,我就像个充气娃娃玩具,时时要爆炸。  “要饭”两字刺裂我脆弱的神经,我勃然大怒,心头燃起的火气点燃玩具药捻,看看就要爆炸。那张滑稽的脸讨好地笑。火气一下熄灭,我说随便打点饭哇。里边“嚓嚓”刮盆底声就像建筑工地的缫丝声,尖锐,细细直抵心头。
    给。没有讨好的笑声。只有威严的呼哈。
    我接过碗。低头看,汤汤汁汁上赫然两个发黄馒头。我怔了怔,赶快接过,扭身就走。
    就在这儿吃吧。要么还得送碗呢。
    另一声说,快下班了。拿回去吃吧。
    我仓皇逃回宿舍,咬着橡皮筋道的馒头,梗直脖子咽下,馒头像长着刺,剔着喉咙。赶紧喝汤汁送下馒头。
    第二天早饭,到食堂时,一老师笑眯眯地笑,说,以后早点来。不用跟学生挤。我感激地笑笑。他说,买个快餐杯吧。顿顿又说,我叫林。
    林老师好。
    人家不当咱老师。嘿嘿嘿。笑着递快餐杯进窗口:蛋汤。馒头。里面的人恭恭敬敬递出蛋汤馒头。林端着回宿舍吃去了。
    郝主任还没给我买脸盆毛巾。一天中午我吃饭时,问他。他说,着啥急?没见忙得脚后跟打屁股。我说,好几天没洗脸了。学生笑话呢。郝主任瞪大眼睛盯我。学生一礼拜不洗脸。笑话你啥?!明天吧。
    几天后,福军在食堂门口迎住我,马老师。咱小本经营。你。你----说着忸怩起来。福军未开口笑先现出,但脸部抽搐成核桃。我笑着避脸,他呼哧呼哧喘气说,你得交饭钱。我惊得张大嘴巴,自感能塞进拳头去了。我根本没有白吃饭的意思。我早想咨询一顿饭多少钱呢,但逮不住他,想咨询林。我打算开资后给他饭钱。他难为情什么!看着我张着嘴巴,他怔住了。莫非他想象中我就是个吃白食的,看见我张大嘴巴吃惊于他向我要饭钱?我收拢嘴巴,笑问,多少钱?他说,早晚各1元,中午三元。我说,可月底结?可以。可以。这几天就别交了。我说,哪能呢?他着急了,唾沫从嘴角溢出。那可不能交。你交我也不要。
    林来了,一块打饭回宿舍。林说,福军是食堂管理员。饭钱也就是象征收收。
    几天后,一早自习,校长在楼下打太极拳。柔软的胳膊中透着刚劲,缓慢的腿脚中蓄着力量。见我绕行,形体停在白鹤亮翅上,唉---怎见了我绕着走?
    我嘿嘿笑,担心打扰您打拳。
    下自习到我办公室来。
    我进去时校长正刮胡子。说,坐。你爸还在小镇高中工作?生活习惯吗?吃得习惯吗?休息好不?
    我说,习惯了。宿舍阴湿,有霉味。睡不稳。
    噢。西楼。底层。下午照不上太阳。校长略略沉思,抬头,眼镜光片闪着阳光,看不清眼神。说,我跟郝主任说说,你搬到二楼吧。找个豁亮干燥房间。
    饭也难吃。
    校长展开弥勒佛笑脸,克服克服。咱校就你与林吃食堂。饭钱也象征性收收。我和福军说说,给你俩做得精致些。你到政教处工作吧。管理管理早操课间操,学着处理事务啊。
    第二年,新校长上任。此公姓石,在乡镇当校长时,有几年中考,考取师范生数全地区第一,是地区教育界一面旗帜,名声在外,学生数量暴涨,老师随着增多,校长在学生食堂对面旧房,给老师专建食堂。福军还管理食堂,调了位张师傅做饭菜,他就是学生食堂鸡窝头之一,不称厨师,因其手艺实在不敢恭维,不会炒菜,多好的食材也就一锅烩,但总是干净了些。张师傅戴雪白厨师帽穿白工作衣。晨跑时,他骑自行车来了,腿短,伸腿够脚蹬,屁股一扭一扭的,韵律感十足。学生们边跑边捂嘴笑,老师们瞪学生,但自己也憋不住笑。张师傅见师生笑也笑,抿着的嘴掩不住前门牙,细小眼陷进肉里去了。
    不再和学生挤着打饭了,不再遭受没饭吃或吃剩饭菜境遇了。有次饭后,突然想看看学生食堂。大师傅们也穿白工作衣戴白帽,但袖口与帽子黑油油的。学生还拥挤。脑海突然冒出句俗语:骚牛滚蛋。那么多男女生挤在一块,能培养出绅士淑女?教育是全方位的。吃饭也是教育。想想《红楼梦》贾府吃饭的程序与排场,自有礼仪在。当然我们不一定那样排场,但也不至于这样滚蛋吧?突见一女生揪住男生衣领推搡,喊:去。一边稍息去。学生纷纷避开,空出一人肉巷道。女生昂头顺巷道走向打饭窗口,像女王穿过众臣工走向王位。
    这叫教育?!
    作文课,我安排学生写作文:学校风景。李亚男写了食堂拥挤,男生把饭撒她胳膊烫伤的事儿,并说她原谅那位男生。我看着别扭。可不原谅怎办?
    一天没早自习,提前到食堂吃饭。不到饭点儿,张师傅不给开饭,“早开饭让石校长骂哩”。嘀里当啷。铁铲铲炭块扔进炉灶膛,鼓风机呼呼吹风,炭块冒起黑烟,烟倒喷出灶口,烟味弥漫,一会儿炉灶膛红光熊熊。“噔噔噔噔”,刀锋切割土豆,在案板上吟唱。烧开油锅,铁铲搅搅猪肉,把土豆块从水盆捞出,扔进油锅,“哧啦”翻炒一会,加白菜豆腐。盖锅,坐椅上发呆。
    我们坐饭桌前瞎谝。石校长进来了,指头挨个戳着我们鼻尖,没到开饭时间就来吃饭?谁让来的?!乱来!背手走几圈,嗯?受苦人还没下班,你们就吃饭了?!嗯?脑海浮现村里受苦时,当家人没动筷子,孩们敢动筷子?早晨5:30,我们到校时,石校长已站在大门口迎接师生了。他整天检查老师上课情况,在院里巡视时,会捡起乱纸条塑料袋,尽管乱纸条塑料袋粘着污物。他给我们加班费与饭补,斥责我们,我们也没抵触情绪。
    亲戚经销粮油,询问校食堂谁管理,想推销粮油。我不知,回校打问,才知道学生食堂包给G与S两位老师。我找G说了来意,他盯着电脑屏幕,只“嘿嘿”,我瞄眼电脑,他正在UC房间看艳舞。厌恶感立马泛起,喉咙干呕欲陡生,但为了亲戚就压住不快,央求他:赏脸。去见个面,表明我跟你们说过此事就行。G与S去亲戚粮店谈后,决定进货。亲戚说,给他俩的发货价刚过成本价。我说,忒狠!那别给他。亲戚说,没办法。一来积少成多,二为打基础嘛。
    老师们吃饭时嚷嚷,啥饭?喂猪呢。有些老师就不到食堂吃饭,自备小电炉煮方便面下挂面凑乎。学校就撤掉张师傅,请了个退伍军人白做老师的饭菜,并给他配备了两助手。白在部队炊事班呆过,白帽白工作衣棱是棱,角是角,褶是褶。饭菜讲究营养搭配,一周之内不做重复饭菜。老师们不再嚷嚷,纷纷回食堂吃饭。
    我的童年一直在与饥饿对抗中度过,对饮食没特别喜好,吃饱就行。白做的饭菜吃起来还行。但吃饭时,老觉得有几双眼睛盯着喂饭,但我搜寻不到谁的眼光,但我肯定是白与助手的眼光。某次,进操作间取大葱,发现那位女助手凑在门缝窥视老师们吃饭。我对她的好感立马被厌恶替代。几次见白支配男学徒干活。男孩默默剥蒜剥葱,默默提炭倒灰渣捅灶火择菜洗菜,白工作衣胸脯下摆黑黑的。
    某天早晨,下自习后,如厕洗手洗脸毕,到食堂时,老师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扒拉着盘子想挑几口菜。孟老师说,我给你端菜去。我代孟老师班的语文,孟老师和我说过,学生挺喜欢听你的课。有啥事张嘴啊。孟老师端着空盘子从工作间出来,嘴角耷拉,眉毛上挑,脸色阴沉得吓人。我预感要出事。孟老师盯着工作间门,一老师端盘菜出来。孟老师猛地站起,说,这颗猪头!我取菜就没有,他取就有。我拉住孟老师,别跟他一般见识。我稍垫补垫补就行了。年轻的沈老师说,少吃几口没啥。就当减肥呗!这调侃口吻彻底激怒孟老师,孟老师冲向操作间,白师傅挥舞勺子,老师们抱这个的,劝合那个的。有老师拉孟老师回到座位,说,咱不吃了。孟老师操起空盘子,“狗眼看人低!一样样儿的老师。我取就没菜。”盘子旋着飞向窗口,老师们纷纷低头避让。盘子撞在窗棂,“当啷”掉地碎了。孟老师就往操作间冲,我抱住他,说,孟老师。算了。别为我一个小老师生气。孟老师甩我个趔趄。说,人生而平等。白师傅歪头从窗口望。嘿嘿嘿笑:球大点儿个老师。平等个球!校长进来,喊,住手!想干啥?孟老师说,狗眼看人低。我取菜没有。别人取就有?!副校长笑哈哈打圆场。人家进去的早啊。早?问问老师们,我端空盘子出来,他才进去的啊!怎有这样的老师与大师傅,有人就喜欢这样的溜沟货!舔着舒服啊!副校长说,说啥呢?说啥?“当我们不知道,逢年过节时,食堂给你们做了多少大鱼大肉?!”副校长笑着推孟老师,瞎说啥!这后生!孟老师说,正直正业干活儿的老师来得迟了没饭吃!大师傅还骂老师球相!流氓!
    几位副校长拉的拉推的推,连抱带扶把孟老师送出食堂,我跟在后边,沮丧万分。回了办公室,孟老师说,白的孩子在谁谁班,过年时做好鱼烧肉丸子送给谁谁。拿咱们的钱讨好谁谁。今天进去端菜那家伙就一遛狗舔屁股货。利益全让他们得了,白还骂人!太嚣张了。
    事后得知,白是某校长本家弟弟,女孩是他妹妹。白牛逼起来了。我每每感到他看我时的讥讽,嘲笑,蔑视。
    2003年石退休,副校长转正,立马新建食堂。开学会上,校长说,经过深思熟虑,我们决定引入竞争机制。我动员L、G、S三位老师承包食堂。他们表态一定服务好学生。我们收取一点点承包费,补贴老师们伙食。
    暑假老师食堂也翻修了,白还给老师做饭,女孩不再来了。某天去理发,她给洗头,说学理发了。男助手徒也走了。白妻子来打下手,开启了夫妻店,那女人笑眯眯地剥葱剥蒜择菜洗菜掏灶灰,白提炭倒灰渣了。
    某次白不在,饭菜不对胃口,我想上街吃凉粉,出食堂,L问,吃过了?我说想吃凉粉去。噢。到我这儿吃哇。我跟去。嚯。好家伙。餐厅宽大气派,窗台上摆着花,饭桌干净,摆着醋瓶纸抽。与操作间隔着玻璃,玻璃下台面上炒菜炖肉都有,荤热素冷全备;碗碗面食、米饭、菜肴、土豆粉凉粉、荞面凉粉、面皮排列。学生们刷卡端饭找饭桌吃,学生多,但不再拥挤。L说,不敢不好好做饭,校长倒不管,学生挑剔,一碗面口味不好,端过来退了,到隔壁再买份。还不合口味,再退,吃最后一家。校长突然说,就是让你们形成竞争,让学生吃好呢。孩子们花钱就得吃好。吃好才有心思学习。我想,校长走路轻轻。猫转世的?
    L操刀,在案板上淋水,从水桶里捞土豆凉粉,左手摁凉粉坨,右手操刀“噔噔噔”切凉粉,掬进碗,操勺从两个并排罐子舀盐水、醋,舀勺大豆瓣,舀勺辣椒油,捏撮儿芫荽,递给我。想吃就过来吃。我看着色香俱全的凉粉,不忍下箸。吸溜间,G过来说,想吃麻辣烫到我那边。学生们吃完,从纸抽里抽餐巾纸,抹抹嘴巴,往洗碗池边垃圾桶一扔,扬长而去。旁边站立的中年妇女过来收拾盘碗,抹布随手一抹,餐盘接了残羹剩炙,倒进垃圾桶。我觉得哪儿不对头,皱起眉头。G老师哈哈哈笑,来来来。吃了凉粉,再吃麻辣烫。
    现在学校食堂是饭店做派。我刚来时,学生饭后到水房洗碗槽洗快餐杯筷子;现在学生成了少爷,连碗盘筷子都不洗,食堂还有收拾碗筷的。小时候,爸教育我们:吃饭不发声,不在饭上竖插筷子,摆醋壶把子对人壶口对己,饭后告退……在师院读书时,常与系主任韩士生先生一块吃饭,饭后一块洗碗筷,常与院长一块从水房打水。谁造成现在的局面?利益!学校引入竞争机制,是为学生吃上可口便宜饭菜。三家成竞争局势后,为了利益争夺学生,便挖空心思争夺学生,争夺也可以,该在饭菜质量上动脑子,不该教学生偷懒。L曾告我,当初不愿意包食堂,校长三番五次做工作,最后拉出他叔叔说服他。他不能不听叔叔的话。我说,那别给学生准备碗盘。你说另两家都这样了。我不那样不是螳螂挡车!有心不包,叔叔肯定说我死狗扶不上墙。
    L叔叔是教育局前副局长。L当然不愿意让他叔叔看不起,也不愿意给叔叔丢脸。
    我知道他们三人没错。可错在哪?
    我不再去学生食堂吃饭了。几个月后,见L,说不包食堂了。我问为啥。
    赔钱呢。
    承包费多?
    多少就别问了。我计算不过人家们。我自己到菜市场购蔬菜,用好食材好油挣不了钱。不说了。不说了。主要是我不愿意把学生惯懒。
    他们买次品?L摇摇头走了。
    第二年,只剩G一家食堂了。据说,S两员工在地下菜窖鬼混时被取菜员工发现。男员工见人就笑,脸上疙瘩绽开红艳艳花瓣。我有时疑惑,这家伙花痴?听这事后方明白我的疑惑有理。女的白皙脸庞,面善,常微笑侧眼看人,或直盯你。
    有猫腻?那破事谁不知,为啥非G的员工戳穿?校领导自然不允许学校有伤风败俗的事,S自然开不下去了,就到校外自建铁皮房开了家小饭馆,接待以前那些固定食客。接着,学校不允许住校生外出就餐。星期一晨例会,校长声嘶力竭说,连学生也收拢不住,这班主任称职?大家扪心自问,外边的饮食干净?学生吃不干净食物,出问题了,对得起学生家长?班主任们低头笑。谁不是知道G是嚣张的学生?放学后,班主任轮流配合政教处老师守在大门边,阻止本班学生外出吃饭。S的小饭馆倒闭了。
    校门外还有些小饭馆,学校联合城建委卫生局公安局整治周边环境,关闭了网吧、小饭馆。G就把几家小饭馆主人招安到自己食堂,让他们帮着买饭。工资比自己开饭馆略低些,但不用采买食材,做饭,也不用愁饭菜卖了卖不了。
    学校在学生食堂南对面翻新老师食堂,老师们在学生食堂西面仓库临时吃饭。一次,赫然看到地上堆了些纸圆筒。定睛一看,噢。固体油。昨晚电视上曝光的劣质油就是这种纸筒装的啊!我脑里轰地炸响。亲戚发这样的货?我丢下碗筷,出院拨通亲戚电话责问他,他说,人家早不跟我进货了。我长舒口气,老师们炒菜也用这油?我感到肚中翻江倒海。这油我们可能早吃过了。我心灰意冷,决定不在学校吃饭了。
    老师食堂修建好了。下雨时到食堂对付吃垫饥。食堂不再用烧炭灶台,呵呵。全部电气化设备,摁锅边按钮,锅热起来,白挥铲炒菜。蒸馒头用的是不锈钢立柜,开门放进一笼屉一笼屉馒头,合柜门摁按钮,十几分钟后,开柜门拉笼屉,热气腾腾的馒头出来了。
    某天早饭时,G进来,从碗柜取碗吃饭,向我点头致意。我想,这人脸皮真厚!不在自己食堂吃,来老师食堂蹭白食。转念想,人家也是老师,有在老师食堂吃饭权力。饭后记账时,我特意从第一页翻看,他没记账!那天我脑里有个问题直打转,据传他养了铲车汽车,揽工程干活,身家几百万了了,还稀罕顿饭,到老师食堂吃白食?某天看到垃圾桶丢的几个油脂桶,我心底像通电一样,“吧嗒”灯着了。他不愿吃那油脂!我们的饭菜相对安全。我长呼一口气!转而收紧,那油脂一定有问题!那可关系到孩子啊!
    每次吃饭都碰见他,我饶有兴趣观察他。硕大肚子撑的汗衫要爆裂,后脖颈皱褶层层叠着,下巴不是双的,是三个下巴,走路像企鹅往前扭,眼睛能吸进所有看到的物质。嗯?或许看不见的物质想吸也能吸进去。身上油脂味直冲鼻子,我的肠胃一阵痉挛。有时候,我一见他,就赶紧掉头躲开。实在来不及躲开,也捏住鼻子擤鼻,并且反复擤,直至他走过。
    某天,一学生找我:饭卡丢了,我找G重新办卡,G说,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学生。让班主任来证明。老师您去给我证明下。我不愿嗅那味道,就给学生开了个证明拿去。一会儿学生回来说,G说,我又不认识你老班的字。让他来吧。我立马给他打电话,他嗯嗯嗯嗯一阵,说,你领着过来吧。现在的学生啥事也干。职责所在,我带学生去了,他笑呵呵立马给学生办了饭卡。
    老师那个旧食堂做了G的员工宿舍。到水房打水路过,常见床铺上躺着女孩。偶尔碰到化浓妆、穿着暴露的女孩骑电动车呼啸而过,经过我们时车把一歪,车画个弧掠过,刺鼻的化妆品味道令人欲呕,我忍不住干咳。
    2013年,学校把食堂推倒重新盖了餐饮楼。校长在会上说,G花几十万买了套最新厨房设备与餐桌。会后去吃饭,看到学生食堂窗台上摆着花盆,墙上挂着电视机,播放着新闻联播。黄色连体餐桌,学生吃饭用托盘。一学生圪蹴在椅子上吃饭,校长喊:下来!这么好的餐桌尽让你们糟蹋了。学生满脸不屑,慢腾腾下来。
    G真花几十万购买厨房设备与餐桌?一老师说,谁这道呢?
    2017年,县里从市里聘请一初中校长来我县一中任校长,把两所高中整合成集团校,食堂好像外包给饮食公司,因为食堂门帘印着“永和餐饮”,大概这家公司名字吧。
    学校设置了学生处,放学后,学生处老师引导学生按班级排队进入食堂用餐,他们在食堂巡视学生用餐情况。我吃饭时不喜欢人看,这些学生被老师盯着吃饭能吃饱?
    老师食堂格局还那样,大师傅换成个五大三粗,胡子拉渣的中年人,一个中年妇女帮厨。我一看到大师傅就想到李逵。老师们吃饭时,李逵站在操作间抱着膀子冷眼看老师。这家餐饮公司员工都戴古铜色棒球帽。大师傅的帽子要么歪着,要么倒戴着,帽檐耷拉在后脖颈,就像一条狗尾巴。他的白上衣,黑油油的。
    原来,学校补贴老师们三分之一饭钱。新校长规定老师吃饭免费,上早自习的老师吃早餐,下午第一节有课的老师吃午餐,有晚自习的老师吃晚餐,领导与后勤老师体音美老师全天吃。有些有早自习老师带小孩来吃早餐。老师们端饭礼让声、小孩哭叫声、凳子翻到的“嘎啷”声、吸溜饭声交织。一周后,食堂门边墙上贴了通知“不许带小孩家属用餐”。李逵透过玻璃斜睨正吃饭老师们的眼神里蓄满戒备、敌视。
    他太像屠夫了!脸庞粗糙、釉色。眉毛挑起。粗大指夹着烟凑嘴边时,露出豁牙。
    半学期后,学校改了规矩,上早自习的老师吃早赞,上午最后节上课的老师吃午餐,有晚自习的老师吃晚餐,领导与后勤老师吃全餐,没课老师就不来吃饭了。有老师进操作间打菜,大师傅冷眼他们。我进去时会逗逗他,这鸡蛋炒得软嫩。少铲点糕。他理也不理。
    有天,一小眼珠后生从操作间出来,眼神冷得让我打了个寒战。中年妇女常与后勤老师们开玩笑。又一天,碰见个脸色和泛戴古铜色棒球帽穿白衣的后生擦车,呵!帕萨特!我说,好车。他得意地笑。
    去年非洲猪瘟时,一时谈猪色变,我市一县出现了非洲猪瘟,全市肉市场关闭,超市不卖猪肉,我们下饭馆吃饭,也不点猪肉菜,事实上饭馆也没猪肉,但学校还在吃。这些猪肉是他们存下的?可一个月后还吃。我的筷子就不往肉菜盘伸了。舌尖上的安全就是个屁!
    前天,中饭后,把眼镜与茶杯忘食堂了。下午上班后去取,食堂关门,见学生食堂开门,进去问,几位说老板走了。我说,那帕萨特还在啊。您们谁有老板电话,我问问。“没有。”“没有。”“老板回来不了?”“一会儿回来。”
    我急用眼镜,在学校工作群留言,谁知道食堂老板电话,请告知。东西忘食堂了,取取。没人回答。一会儿,擦车后生骑电摩驶来,后座上坐着个时髦女郎。
    我说,老板好。
    他脸立马拉下拉,做啥?
    东西忘在食堂了。取取。
    他一脸戒备。嗯?啥东西?
    眼镜。茶叶。
    他开门,我2开玩笑道:厉害啊。你的员工都不告诉我您的行踪啊。
    他斜着眼睥睨我。
     我快速出门。炽热的阳光线针般刺疼我。我急匆匆向院墙边杨树走,想躲开阳光的灼烧。杨树叶子被阳光晒得蔫蔫的,卷起的叶子上落满尘土,就像食堂老板戴的古铜色棒球帽,耷拉的帽檐。
     呵呵。蔫蔫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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