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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一棵树与城中村的命运[原创]

2022-01-14抒情散文顽主
记住一棵树,是件很困难的事。A城的街道两边,种植着很多树,香樟、垂柳、桃树、法国梧桐。我常常想,如果一个城市没有树,只剩下钢筋水泥,那将是多么地乏味呀!树是有生命的,有了树城市才能呼吸,我们才有了生机,城市的生长,不应该仅仅是建筑的无限膨胀……
  记住一棵树,是件很困难的事。A城的街道两边,种植着很多树,香樟、垂柳、桃树、法国梧桐。我常常想,如果一个城市没有树,只剩下钢筋水泥,那将是多么地乏味呀!树是有生命的,有了树城市才能呼吸,我们才有了生机,城市的生长,不应该仅仅是建筑的无限膨胀。   树与树多么难以分辨!一棵香樟与一棵法国梧桐截然不同,外形迥异,但我无法分辨一棵香樟与另一棵香樟,一样的卵圆小叶子,半是暗绿半是暗红,一样粗糙的树皮,一样繁茂的枝杈,尤其是当我走过一条街道,看到它们整齐地站成一行时。   学校的前面,隔街相望,那里原来是一大片居民区。沿街的铺面,我是多么地熟悉——席殊书店、兰州拉面馆、电子器材、服装厂门市,还有一家金陵旅社。去年的某天,几个城建执法队员,拎了白灰水在墙壁上刷了很多个圈,圈里都是清一色的“拆”字。我去书店借书,问及此事,女老板说,都说要拆,谁清楚呀?是啊,世事多变幻,而个人又太渺小,谁能知道呢?   后来的日子,拆迁变成了现实。我每天上班从那里经过,看到工程队开进去,挖掘机开进去,……,鳞次栉比的民居,渐渐变做满地瓦砾,原本拥挤的居民区,忽然间空旷了,成了一大块空地。那种变化是缓慢的,司空见惯,似曾相识。然而,变化又确确实实地发生着,在那稠密单调的日子里,变化悄然无声地进行着。直到某一天,我的心中怦然一动,呀!竟然变了摸样。   我总有这样的感受,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发现周围改变了,而我还是老样子,于是徒生感慨。看到一栋老房子的拆毁,看到红旗电影院的关门,看到很多熟悉的人物事都离我而去,最后只留下一点依稀的回忆,那种感觉真不知是喜,还是悲?总之我是平静如水,微风起处,又有一丝微澜。   在学校对面的街区,我常有这样的感觉。那天上午,我意外看到一棵树,真得好意外,树好像是忽然跳进了我的视野。我为什么有那么突兀的感觉?我久久地思索,后来我终于想起来了——那儿原来都是建筑,形形色色的住房,大大小小的楼房,密密匝匝地拥挤着。现在忽然有了一棵树,矗立在瓦砾堆中,并且是那么高,枝叶繁茂,难怪我有奇怪的感觉,更奇怪的是:他的树干是那么清瘦,他的枝叶都集中在上半截,好像是张开的双手,向着蓝天白云呐喊。   他是夹缝里生长出来的一棵树。在厂房与楼房的夹缝里生存,生长,所以才长成了今天的奇怪模样。树的北面是服装厂的车间,那么高大厚实的墙壁;树的南面,也应该是墙壁——居民楼的墙壁,被拆掉了,只剩下残砖断瓦,折断的檩条。   记忆中,似乎是有那么几棵树,他们老早就扎根在那里。树不像人,人是可以在大地上行走的植物,人可以行动,可以选择,而树一但落根在哪里,他的一辈子就钉在哪里,风霜雨雪,他们扛着忍着,日月星辰见证他们的成长,春夏秋冬四季变换,他们的叶子萌发、茂盛、枯黄、飘零,周而复始,年年如此。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年轮一圈圈增加,他们的树干一点点长高,从孱弱的树苗到参天大树,树是与大地最贴近的生命,树是航行在季节之河深处的舟。   记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还是个学龄前儿童,学校对面的街区,压根还没影子,那里是生产队,有农田、树木、零散的民居。零星分布,交织错乱,人们很难分清那里究竟是城区,还是乡村?如果放到现在,可能就是人们习惯上的城中村。我很不喜欢那片凌乱的地区,树丫的高处顶着乱蓬蓬的喜鹊巢;绿油油的菜地边偏偏有几只粪坑;农家门前的空地上摊开晒着山芋片,那些山芋片在日光下发白变干,收缩成旧银元大小的薄片。村中小径弯曲歪斜,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点缀着落叶和青草,空气里弥漫着炙热的阳光味道。   有一天,父亲带着我穿过那条小径去碾米。他推着那辆半新的凤凰牌自行车,满满一口袋的谷子驮在后座上,我蹦蹦跳跳地跟着自行车后,好像一只活泼的皮球——孩子的心总是无忧无虑的,好像那蓝天中漂浮的云,飘到哪里,荡到哪里,都是优哉游哉。我不知道那时的父亲在想什么?一路上他都不说话,只剩下头顶的喜鹊嘎嘎地笑,路边啄草的麻雀唧唧喳喳。我怎么能理解一个中年男人的心?他有三个孩子,他要负担整个家庭,生活起居所有的开销,都要从他微薄的工资中来,那满满一口袋的谷子是全家几个月的口粮,他要把谷子碾成白花花的米,晶莹玉润的米。在那个困难的岁月里,米就是高档的生活,不信,你看小径边,那些斑斑点点白色的山芋干,就是辛苦劳作的农民家主要食物,平常日子是玉米面糊子,下几片山芋干。   如今的服装厂地皮,当年有两栋平房,机面、碾米、弹棉花,一字排开,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好些人背着麦子谷子到了。父亲把谷子放到地上,排队等待。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螺蛳壳样的机器,有着光滑的外壳,机器轰鸣着,谷子从方形的漏斗淌进去,淌——,多么贴切的词,白花花的米流泻出来,流到等接的布口袋里,人们小心地捧着布口袋,看着口袋一点点充实、胀大。那喜悦的表情,好像装进去的不是米,而是希望、是期盼、是幸福的生活。   碾米坊的妇女戴着口罩,她们的头发衣服上沾满了白点和尘埃,房间内光线昏暗,高处的开着几个小小的方窗,光线从那里射进来,光路里飘忽的粉尘,是那么清晰,好像一瞬间被照亮了。大人们忙碌着,我跑到屋外,看对面屋里的手艺人弹棉花,嘣、嘣、嘣——,嗡、嗡、嗡——,单调的弓弦声传来,在耀眼的阳光下重复着,一下又一下,……。等久了,我就觉得有些无聊——没有小伙伴,没有玩具,没有苹果和梨子。那时的我,根本无法理解大人们的心情,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笑容,像是要过一个盛大的节日。我不知道,那个小小的地方,包含着人们朴素的理想——吃饱,穿暖,过平平安安的日子。   我在外面等待,一阵清风吹过,我忽然就看到屋后的几棵树,瘦弱的小树,他们从屋脊上冒出来,稀疏的叶子,好像很多只小手不停地摇摆,每一片叶子都那么富有生机,在温暖的阳光下,绿到发亮透明。记忆是多么奇怪的东西——记忆隐藏在生命的深处,它是腐蚀了的影像铜板,需要时,就被翻找出来,擦拭去积累的岁月尘埃,你会惊讶地发现,原来过去是那个表情,那个摸样!现在的我越发确信瓦砾堆边的那棵孤独的树,就是我童年时见到的树,虽然是短暂的一瞥,他已经被留在了记忆里。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位置,不是他又是谁呢?   原来,他一直没有远离,那么多年来,他始终站在某一个角落,陪伴着这片街区,陪伴这个城,陪伴着我成长。光阴荏苒,岁月流转,他长大了长高了,长成了今天的这个摸样。很多年了,我没有看到他——他被密集的民居包围着,没有人能见到他。我几乎已经把他遗忘了,现在他又以一种奇怪的姿态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唤醒我对往昔的回忆。   他是多么普通的一棵树,普通的树干、树叶、树枝,与其他的树没有两样,如果他不是一下子跃进我的眼帘,如果他不是我童年见过的树,我不会记住他。树与树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人有千种相貌,万种风情,而树只有一种。可他又是多么奇特的一棵树,他是城中村的一棵树,他见证了城中村的变迁——由城市里的乡村,变为一个街区,继而要发生更大的变化。他是夹缝里生长的一棵树,活得艰难,活得寂寞,活得默默无闻,没有人看见他,没有人知道他,没有人了解他,然而他却坚持到了今天,坚持到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的一刻。这是多么难能可贵。   一棵树不会开口说话,他的所有故事都埋藏进身体里,每一片萌发的新叶,每一块粗糙的老皮,都包含着他的经历,树的情感是深沉的,他的根须牢牢地扎入土地,他的树干直指蓝天,他的枝叶亭亭如盖,遮风挡雨。当我望见那棵树的时,我仿佛看到了城中村的变迁,仿佛聆听着树的独白。那么多年过去了,城中村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不需要去刻意了解,不需要询问,我一直生活在这个小城,从未离得太远,我几乎每天都从城中村旁经过,从南边的人民路,从北面的解放路——这两条路是小城的主干道之一。   记忆是清晰的,记忆又是模糊的,有时记忆需要人们去追寻,去复圆。但城中村的历史,无须我寻找,它就那么真实地发生着,只是我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忽略了它的很多细节。正如我无法知晓碾米坊是何时搬走的那样,我也无法说出那条村中小径是如何变成了水泥路。我无法说出一个喜鹊巢的消失,无法说出一只粪坑的填埋。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城中村一一点褪去乡村的底色,一分分增加着城市的外衣。昔日碧绿如茵的稻田消失了,小路边的树木被砍伐了,民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先是平房然后是楼房,楼房越加越高,越建越拥挤,楼挨着楼,楼靠着楼,形成了握手楼。城中村的土地消失怠尽,城中村的天空变得狭小。越来越多的外来人口拥到这里,租房生活做生意。他们早出晚归或者晚出晨回,他们是陌生的一群,也是小城不可缺或的人,他们来自乡村或外地,却与城中村的老居民形成了共生互利的关系。   很多次,我走进城中村的闾巷,走过熟悉的水泥小道,我看到的是改建的楼房,逼仄的楼梯,狭长的天空,乱如蛛网的电线,拥挤和杂乱形影不离,光线似乎是漏下来的,昏暗暧昧,小灯箱和广告,诡秘地眨着眼睛——卡拉OK、旅社、家教、批发、出租、网吧、游戏室。形形色色,为生活而忙碌的人。拉货的电动车进进出出,电锯刺耳的尖叫,和电焊喷溅的火花,交织着,宣示着这片街坊的活力和复杂——你无法给它定性,它是个八面体,每一面都不相同。   我无法想像,在这样一个喧闹的环境中,一棵树是如何地坚忍?他的前后左右都是砖墙,砖墙坚硬而冷酷,毫无生气,砖墙不是一个惺惺相惜的对象。树被包围着,围困着,外面的喧闹,不远处的尘世,看着很近,离得很远,恰似千山万水。即便近了,那又如何?城中村不是一个适合树木生长的地方,他的很多伙伴早已被砍伐,离他而去,剩下他孤独地站在这里,他不会移动,无从选择,他只是凭借着生存的本能而活着,他一定是寂寞的。为了接受到阳光的抚摸,雨露的滋润,他拼命伸展自己的身躯,他努力向高处生长,他萎缩了稍低的枝杈,把全身的力量都发挥到高处,他的枝叶全部生长到高处,这使他的摸样如此怪异,与众不同。在他的脚下,是四处蔓延的苔藓,由于积水和潮湿,苔藓向砖墙上、树干上延伸。   所有的富有生机的事物,都向高处生长,大到一棵挺拔的树,小到匍匐着的苔藓,有生命的,或无生命的,仿佛都有类似的共性。从某种意义上说,一片街区,一个城,也是生长着的,它们向四周扩展,向高空伸长,每时每刻每秒,它们的躯体中进行着新陈代谢。一棵树的生长,是他单个生命的抗争,而一片街区的生长,是人类的伟力,群体的力量。,无论如何,树的伸长都无法与建筑的堆砌相比,那棵孤独的树,最终被淹没在建筑的海洋中,他被遮挡住了,人们的视线无法接触到他,人们也遗忘了他的存在,在这样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有谁还能惦记着一棵树?直到有一天,街区被大规模地改造,围堵着大树的三面墙壁轰然倒塌,他才重现于人们的眼前:喔!原来,这里还有一棵树。   那天上午,我久久地凝望着他,因为他的寂寞,他的坚持,因为他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更因为他重见天日,又行将消失——我看到伐木工人扛着油锯向他走去,很快他就要作为城中村的一部分而彻底消失。这是多么无奈,而又残酷!他是一棵极普通的树,A城的街道上有很多这样的树,但他是唯一让我难忘的。在那天的上午,他忽然重现于我的视野,电光火石般,残存于记忆深处的影像复活了。我感谢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依然能随风舞蹈,片片绿叶无比美丽,让这片瓦砾遍地的废墟,多了一丝清凉的绿意,我似乎能看到气流经过叶脉的颤动,多么美好的一刻。   一棵树,他不需要花坛拱卫,他没有享受过重视,他只是一棵极普通的树,狭缝里生长多年的树,在一个偶尔的上午,尽情地展现出生命的美好,这已经足够了!他的动人的身姿,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上。真的,我能记住一棵普通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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