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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老张的四季蚕

2022-01-14抒情散文紫筠紫筠
那时候老张还是小张,甚至小张也不是,只能称为张小。那时候,蚕还只能生养一季,养蚕的主力也轮不上张小,而是张小的娘。当年,张小的娘一朵云儿似地飘到张家庄,看到茅草屋后几株高大的桑树冠盖遮天,密密层层的叶子春荣秋枯,只落得灶膛生火的份儿,极为心……
那时候老张还是小张,甚至小张也不是,只能称为张小。那时候,蚕还只能生养一季,养蚕的主力也轮不上张小,而是张小的娘。 当年,张小的娘一朵云儿似地飘到张家庄,看到茅草屋后几株高大的桑树冠盖遮天,密密层层的叶子春荣秋枯,只落得灶膛生火的份儿,极为心疼。第二年开春,张小的娘就从娘家带来一张蚕卵。桑葚果儿还没有变黑,吃得白白胖胖的蚕儿就上山结茧了。那时候,张家庄还没人收茧,张小的娘把白生生的茧悄悄拿到娘家卖了。一张茧竟然赶得上一亩麦子的收成,全家人都欣喜不已。从此,蚕就算取得张家庄的户籍了。 “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在唐代诗人王建营造的迷人场景里,在沙沙春雨一般的蚕噬绿桑声中,张小,一个后来对张家庄影响甚大的胖小子出生了。那时候,张家庄已有几户人跟着张小的娘学着养蚕了。大多在家前屋后、田间地头栽几株桑苗,小打小敲地不上规模;其中就有我家。 我比张小早生两年,两家门挨着门,在我上学前,哥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几乎形影不离。直到多年之后,我们远隔城乡,依然隔三差五地通电话,对他的事情门儿清。张小不是读书的料,从来不在好生行列,差也算不上,就这么不上不小的,在学习方面对我服服帖帖。但是他待人很热情,离多远就一迭声地叔伯婶子大娘喊得人甜到心底;干活也麻利,不上十岁就能开着拖拉机满地跑,再大些更是春种秋收一点就透,犁耙锄耕样样在行;在养蚕上尤其遗传了他娘的优秀基因,爬树摘桑叶爽利得像个猴子,饲喂、除沙、搭山、摘茧等活有板有眼,早早地成了他娘不可或缺的小助手。 我远离家乡到南方读书,张小——确切地说应该叫小张了,嘴唇上已经长出一层绒绒的黑胡须,他送我到村头的歪脖子桑树下,不无钦羡地说:“哥,这辈子我可能就要守着这三间土墙瓦屋、几棵蚕桑树了。”我拍着他已经宽厚的肩膀道:“各有各的道儿。兄弟,说不准对咱张家庄贡献最大的就是你啊!”两年后,小张憋着劲冲了一把,考上一家农经职业院校,主修蚕桑技术专业。我俩前后相差一年毕业,我先到了一家文化机构,写着不咸不淡的文章,走着四平八稳的路;他则选择了镇上的缫丝厂,继续着他和桑蚕绕不开的缘分。 小张是个敢想敢做的行动派,这注定他不会老老实实地去做一件事情,他总要不停地折腾,从多少不可能中找出可能来。上班的第二年,他做通他娘的工作,果断地把自家的十几亩地全部种上优质桑苗,并且养起了双季蚕,春蚕刚摘茧,夏蚕就开孵了。农谚有云:“若得一季蚕,可抵半年粮。”况且,夏蚕生养的时间比春蚕短上一半,桑树还是那些桑树,不用来喂蚕也是白搭了。此外,乡村里司空见惯的桑葚到了城里可是稀罕物,张家庄离城也不远,小张联系了一家果商,一早就把带着露水的黑红桑葚送到了城市。一反一正,效益就成倍成倍地翻起来。 不消两年,小张在张家庄率先推倒了土墙房子,在村口垛起了二层小洋楼,一楼开店卖百货;第一个买了电视机、装上了电话。一到傍晚饭后,小张的娘就把电视机搬到厦檐下,在宽敞的庭院里摆上条凳,引得左邻右舍陆陆续续地汇聚而来。扎堆追剧的壮观场面,也成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农家的一大盛景。哪家的孩子去了外地打工读书,觉得车马太慢书信很远,就约好时间把电话打进小张家。于是,这里渐渐成了张家庄的小驿站,吃的喝的玩的乐的都有,各色人等聚集,各类消息交汇,各种思想碰撞……小张因势利导,收拾一间房子装修成图书角和学习室,每周末开一堂农技课。 农民要致富,得有人领路。农村人最讲究“有样学样”,人们看到小张家赚了钱,热情被呼啦一下点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很多人都从“站着看”变成了“跟着干”。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春天,张家庄全都种起了桑、养起了蚕,慢慢地带动周边的村子也跟上来,半个乡镇都成了蚕的世界、桑的海洋。古人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对于短短人生来说,五十年太久了。这才几年光景,大家的腰包“鼓”了,出行的工具“转”了,住的房子“亮”了,好日子就像刚学会跑的娃娃,摁都摁不住,蹭蹭朝前蹿。 天有不测风云,市场瞬息万变。世纪之交的那几年,国有企业不约而同地遇到了发展瓶颈,镇上缫丝厂的路子也越走越窄,濒临破产边缘,蚕茧用量骤降。白花花的蚕茧没人要,扑棱棱地飞出了蛾子,四里八乡的农民都急了,计划着砍掉桑树,种菜种粮。已经担任缫丝厂技术副厂长的小张也急了,在国企改制中挺身而出,以全员持股的方式毅然接下缫丝厂。接着马不停蹄地规劝蚕农,好说歹说保住了基本面,和蚕农签下了来年保底收购的协议,避免了“无米下锅”的局面。 在最初的几年里,小张对缫丝厂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建立起了现代企业制度。同时,在技术研发上借助高校的雄厚师资力量,加强“校+企”合作,产品不断推陈出新、适销对路,迅速扩大了市场份额。社会发展日新月底,人们需求水涨船高,传统小户散养的蚕茧质量不稳定的问题逐渐凸显出来,小张就流转了几百亩地,高标准建设了桑蚕孵化基地。在枝叶扶疏的桑田里,他还开凿了鱼塘,把蚕沙、蚕蛹、老桑叶作为鱼塘底料,使得蚕沙和蚕蛹废料变为宝贝。在蚕的养殖上,通过智能化小蚕共育、机械化抛撒桑叶以及自动化上簇的模式,不仅节约了劳动力,还极大提升了蚕茧品质。更令人振奋的是,在小张和技术团队的努力下,南方才有的秋蚕在北方也扎稳了脚跟。桑叶一茬一茬地绿,蚕儿一季一季地长,茧儿一筐一筐地摘,张家庄老少爷们的生活也一步一步地上了台阶。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桑葚,肥了蚕宝,也白了小张的发梢,小张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张。老张的缫丝厂赚了不少钱,却没有都揣进自己的腰包,他把捐资助学、扶贫济困作为企业文化的重要部分,还出资把水泥路修到张家庄每一户门口,让路灯照亮张家庄的每一处角落。老张成了人人称颂的对象,不要说张家庄,就是十里八乡,即便整个县区,见了他的人无不热热情情,开口闭口充满了尊敬。所以,大家也要留个心眼,无论张小、小张,还是老张,都是我对他的称呼;如果哪天你们在张家庄遇到一个年近五旬的男子,低调地开着捷达,略有点腆腹,请微笑着喊一声:“张董!” 今年初夏,我随市里的“三乡工程”助力小组到了老张的基地。五颜六色的桑葚让我们大快朵颐,味道浓郁的桑叶茶让我们唇齿留香,洁白近雪的蚕茧让我们大开眼界……在随后的座谈会上,老张又不动声色地放了一炮:“我们的四季蚕技术已经基本成熟。今年冬天,最迟明年,大家就能在寒风凛冽的时候,来看我们的雪花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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