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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挠 儿

2022-01-1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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挠  儿


自从烧砖窑砸坏了腿,挠儿就把自家院里挨大路的小南房脊背上捅个窟窿,把一点积蓄腾搜出来,开了个小卖铺。谁家来客了,就到挠儿这里掂瓶酒、拿包烟、拎瓶罐头啥的。小伙子们夜间打牌输了,也到挠儿这里赊一盒烟,撕开皮儿闷头抽。会哭闹的小孩子也总能从大人那里讨到钱,站在小卖铺前挑拣半天。也有人买化肥、农药,手头一时卡住了,差了三十块五十块的,看挠儿手头活泛,就找他挪借,也从来没空过。


挠儿六岁死了爹,十六岁上母亲后嫁。谁家能容得下这么个半大小子?挠儿就还守着他的老院子,饥一顿饱一顿熬日子。屋里头,跟猪圈差不离,地头里,就靠着叔叔大爷们指挥着干。这么着过了三个年头,挠儿就成了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了。挠儿不懒,也练出了一把子力气,自留地用大镢头刨两遍,土圪垃都砸成面面。夏天里,猪不爱动弹,他跳进猪圈踩猪粪。后来就到砖窑上学烧窑了。


挠儿个儿小,三尺三,短胳膊短腿儿,倒是壮实,宽肩窄腰,一身疙瘩肉,黑得发亮。这身架,适合背砖。挠儿又机灵,两只小老鼠眼一转,就转出个心眼子,把师傅哄得高兴,啥绝活儿都教他。师傅老了不能干了, 就把砖窑一嘟噜交给挠儿,挠儿就成了“专家”成了“权威”了。


由于长相欠妥,又穷得蛋响,就没人愿意把闺女给挠儿做婆娘。这挠儿又干出一件不冒烟的事儿来,坏了名声,娶媳妇就更是痴心妄想了。


原来,石南沟有个小媳妇,叫个美娃。美娃老公是个说书的,走东串西,一年倒有九个月不着家。不知道哪个王八小子撺掇,挠儿跟这个美娃勾挂上了。美娃和四个孩子正把日子过得饥寒交迫呢,这下可好,吧唧,天上掉下个猪八戒,能吃也能干,还精明地躲过众目睽睽,把一点票票钢镚儿一个不剩地掏给了美娃。美娃也不白挠儿,把个白生生的身子任挠儿揣任挠儿咬。


后来,后来就出了塌窑那档子事儿,好好一个挠儿成了个半瘫子,靠着小卖铺那几个碎钱过日子。可就是这样,挠儿也时不常再从口袋里掏出一些来填美娃家的坑。美娃家如今更不比往常,她男人病歪歪地在家里有今儿没明儿了。


慢慢地,挠儿感觉身上的疙瘩肉越来越松,饭也越吃越少了。好像还染了病,老是咳,痰中带些血丝丝,再后来街上所有人都听得见那小铺子里刀砍斧劈似的喘息。三眼桥说,这病就是等死哩。


这天,在城里教书的艾叶回到村里来,不经意往挠儿的小卖铺瞅了一眼,她看到挠儿正跟自己斗气似地憋得死去活来。盯着这个曾经熟悉的人,艾叶竟感到陌生。以前从未感觉有什么不妥,现在却发现老天爷像是忘了给眼前这个人造脖子,把一颗脑袋直接摆在了肩膀上。他的一双老鼠眼,如今不再黑亮,变得灰蒙蒙的,也不再溜溜地转,而是直盯住艾叶的脸。他终于倒腾出一口气来,说:哦,是艾叶回来啦!


想了一想,艾叶说:“挠儿叔,你这得去医院看看呀!”挠儿低了头,笑了一下。艾叶感觉那笑比哭还凄惨。挠儿说:“没啥,死不了人。医院……医院哪是咱去的地方?”艾叶说:“叔,得空你就到城里中学找我吧。”说完扭身走了。挠儿盯着艾叶的后背,心里嘀咕,这闺女是啥个意思哩?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艾叶都要忘了这件事了,门房里打来电话,说是有人找。到校门口一看,正是挠儿。他正歪歪斜斜地站在学校的自动门外不知所措。艾叶一摸口袋,不巧得很,今天身上恰好没带钱。艾叶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猪”,就让挠儿稍等一下,她跑回办公室,从同事身上借了三百块钱跑出来给了挠儿。挠儿不知道该说啥好,艾叶说,快去医院吧,把他推走了。


三眼桥知道这件事后,撇着嘴说:“看着艾叶是个教书的吧,这眼光可是不咋的。”大伙儿都不知道他是啥意思。三眼桥说:“挠儿呗。艾叶借给挠儿三百块钱,你想想,这钱,挠儿拿啥还?唉,三百块钱哪,塞进黑窟窿了,还不胜自己割几斤肉吃吃。”


三眼桥没说对。那钱,挠儿到底是都还上了。一到周末,挠儿就在自家的小卖铺里巴巴地瞅着,就等着艾叶回村里来。他把自己一星期卖下的钱从小到大摞起来,有时多些,有时少些,硬塞进艾叶的衣兜里。有时候钱太少,挠儿就不好意思,红了脸对艾叶说,下回给你吧,太少了。有时候艾叶一两个星期不回来,挠儿就嘀咕:这闺女,这时辰了,咋还没回来呢?


挠儿死在冬天。早晨太阳老高了,不见挠儿的小卖铺开门。叫也不应。翻墙进院,拨开屋头门栓,炕头一摸,死了。美娃来哭了一场,给了大队些钱,让帮衬着把挠儿发送了。那以后每年清明、十月一,挠儿的坟头都有人给烧些纸,也不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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