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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房子(散文习作)

2022-01-12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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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房子(散文习作)
                                                                  文/郭伟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的衰老是从头发开始的,从几根白发到一撮白发再到满头白发,足以可见时间的杀伤力。眼前的这一栋房子的衰老也是从“头发”开始的,看那瓦片——不论是正脊,还是垂脊,抑或者是一前一后两个瓦面,完全没有了当初的秩序与恢宏。
    无疑,这种破败的状态将直接影响到外界事物介入这栋房子的方式。比如风便多了一条与往日不同的路径:以从上到下的方式进入。在少年看来,风会轻轻地溜进去,把房梁以下的所有事物当作一个又一个的旅游景点一一游览,或许它会温柔穿过那由一块块手掌宽的木块所构成的隔层,或许它会温柔地在隔层之上那几个纸箱子之间绕来绕去,然后又温柔地穿过隔层直抵房间,像一个调皮的小屁孩,从一张木架床上跳到另一张木架床上,打开墙角的穿衣柜,又打开穿衣柜旁边的挑箱,挑箱里有一本本业已泛黄的小人书,书中有一队人马,正提着刀、枪急行军。
    接下来,轮到那台黑白电视机出场了,它才不怕别人对它又拍又打的呢,依旧显出满屏的雪花点,密密麻麻的;那台被拆过无数次的手提式收音机在一段歌曲之后出现了一个沙哑的中年男性声音;那堵墙上依稀可见的简笔画也闹出了不少的响动:你看,外星人正朝洋洲河边跑去,小黑狗翘起尾巴追赶着,汪,汪,汪,吵醒了天边的一朵朵白云…..
      这些都在少年的意料之中。比如风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它会狠狠地把自己卷起来,下面尖一些,上面粗一些,像一把铁钻一样,钻进木梁,钻进隔层,钻进靠近马路边的那间房子,卷起木架床铺上的旧衣物,卷起那一个久久盘旋着的梦,梦里的有人在喊奶奶,奶奶……
    跟我们人类一样,头发花白了,脸上的皱纹恐怕也少不了。这栋房子也是这样的,只不过它那满脸的“皱纹”是以斑驳的样式展现出来的,看那墙面——红砖表面的那一层泥面让雨水给洗刷掉了,露在外边沙粒儿像一个个思想家在沉思着,在论证着,而红砖与红砖之间的那些泥灰则掉得差不多了,于是乎墙体上有些红砖开始松动,甚至有些地方红砖脱落,留下一个个黑洞。
    少年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惊讶:墙面之上像是多了一双双眼睛,又或者是多了一张张嘴巴。少年时常想,既然是眼睛,墙面就会朝四处看;既然是嘴巴,墙面就会找人说说话。墙面会看到什么呢?墙面在跟谁说话呢?这成了少年心中的一个的谜团,目前尚无人能解答出来。
    对了,让少年念念不忘的还有贴在墙面上的标语——要么少了个标点符号,要么少了一个汉字,总之是不完整的,且总有一群蚂蚁流连于这些区域。少年想,莫非这事儿是那群蚂蚁干的,是它们将那些标点、那些文字搬入蚁穴。蚂蚁家族学以致用,在幽深的蚁穴之内,也写上精短的标语,可是蚂蚁会写什么标语呢?少年特好奇。曾记得许多年前的某一天中午,烈日炎炎,地上石子滚烫滚烫的,汗流浃背的少年多想自己也变成一只蚂蚁啊,然后溜进蚁穴,以探究竟。
   蚂蚁并不是介入这堵墙的唯一小小生物。比如最先趁虚而入的可能是那一群不知从何处迁移而来的蜜蜂,它们在由松动的红砖所制造出来的空间里安家落户,它们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古老规则,在水田,在果园,在菜地,在树林,辛苦劳作,繁衍后代。
    最先受到蜂群攻击的人居然是少年。这自然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少年一路风尘仆仆,从很远的地方回到喇叭口。第二天早上,他顾不上吃早饭,从邻居家搬来一架长长的梯子。放好梯子之后,他爬了上去,爬到一半,他停了下来,拿起羊角锤,使劲地敲,危房标语很快就贴好了。
    可那一群蜜蜂不乐意了,它们集结队伍,倾巢而出,向其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左一口,右一口,蛰得他身上到处是肿包,害得他从梯子上滚落下来。尽管如此,当放蜂人穿着特制的衣物和戴着特制的帽子、手套踩在梯子上取蜂巢时,他立即后悔了,他摇摇头,他挥挥手,放蜂人只好无奈地走了。
    所以,现在你或你们从这堵墙经过,你或你们依然能够听墙体某处传来嗡嗡嗡的声音,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唯一的差别是白天的响动要大一些,晚上则要小一些,要是你或你们有兴趣去辨别的话,你或你们一定会作出跟少年一模一样的论断。
    衰老的人的手无一不是皮包骨,青筋凸起,像一条条刚从泥土里爬出来的蚯蚓。这栋房子的“手”也在衰老着,看那四根由红砖砌成的方柱——它不像过去那样有力了,它已然撑不住位于上方的雨棚。
少年时常想,这栋房子必须借助于外界事物的介入,它才能够支撑起不断塌陷的雨棚,比如直直地立在阳台上的那四根海碗碗口粗的木头,以及木头下面垫着的木块,厚厚的。少年由此发现:这栋房子也需要几根拐杖,像奶奶当初一样。
    有了拐杖的奶奶,弓着腰,缓缓地走到村口的樟树下跟村里老太婆聊天,或者独自绕着樟树缓缓地走上几圈,什么话也不说。等奶奶走不动了,奶奶会坐下来喘着粗气——没办法,奶奶实在是太老了。奶奶说不定会在某一天的清晨或者傍晚闷声倒下,奶奶手中的根拐杖在撞击地面的那一瞬间,会发“乒乒乓乓”的声音。
    这一栋房子也说不定会在某一天的清晨或者傍晚闷声倒下,它“手”中的几根“拐杖”在撞击地面的那一瞬间,照样会发“乒乒乓乓”的声音——
    这声音一定很从容。
    也一定很淡定。
    许多年后的今天,少年不再是那个少年了,可他依然是这样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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