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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一座空房子

2020-09-24抒情散文宋长征
集市的边缘和别的村庄一般无二,都是十足的乡下人。但因为集市上的地理优势,很轻易就能嫁接到心理上来,所以集市上的人往往会觉得自己比别人高出了半头。不同在靠着东西大街以南的人家都会一种叫炸馓子的手艺。乡村里的黎明刚刚到来,司勤的鸡便不再做梦,站

集市的边缘和别的村庄一般无二,都是十足的乡下人。但因为集市上的地理优势,很轻易就能嫁接到心理上来,所以集市上的人往往会觉得自己比别人高出了半头。不同在靠着东西大街以南的人家都会一种叫炸馓子的手艺。

乡村里的黎明刚刚到来,司勤的鸡便不再做梦,站在槐树枝上亮嗓子。薄暮还未散开,抓紧最后的时间聚集在一起,顺着泛青的树皮滴沥成细细的溪流,像树流了泪。至于一棵树有什么伤心事也无人能懂,卖馓子来——卖馓子的吆喝声比较干脆,没有费事的铺垫,把几个字清清楚楚散落在一片黎明的薄暮里。

乡里比较看重人情到往,谁家有了病人谁家要去看望很久未曾谋面的亲戚,拿什么可好呢?瞅瞅鸡蛋筐子,只剩下几个眼珠子般大小的玩意儿;年节腌下的肉拎了拎,一是不舍,一是看望病人或老人拎一块咸肉实在不成体统。手插进头发里,顺势拢起还未梳理的乱蓬蓬的头发,恰好这时卖馓子的经过——作为一种实在不可缺少的提示让人恍然大悟。急匆匆拉开门闩,推开木门,撩开没头没脑的晨雾,望着一片片雾蒙蒙的地方就势一喊——卖馓子的,来哟!其实卖馓子的走不远,他们各有各自的老主顾,哪个村子认哪个人的货,好像多年以来都很难更改。

“闲了哈,走亲戚?”买馓子的也隔着一层迷蒙的晨雾应答。

“今儿个的馓子啥样嘛?酥不酥,脆不脆,嫩不嫩?”

卖馓子的一边对着人影儿打了个哈欠,笑:“好油好面好馓子,您那一百个放心。” 静,乡下的黎明里游走着安静,像一个安安静静的女子在隐约的薄暮里穿行,看着树杈上醒来的鸟儿,看着飞下树枝扑扇翅膀的老母鸡,看着很多人家都打开了院门,还是默不作声。人的交谈声就很容易在村子里传来传去,买馓子的和卖馓子的简单对话仿佛被整个村庄的耳朵和眼睛一览无余。斤把馓子,把牛皮纸撑得鼓鼓囊囊,好看方便又实惠,走到病人家属和亲戚跟前,人便笑着礼数周全的给你端茶递烟。

当然有孩子的家里就有些不太平静,这边刚放下的油纸包,香味儿唤醒了小人儿睡梦里的馋虫,闭着眼睛摸下床来撕开牛皮纸一通乱嚼。于是安静里骤然掺杂了喊骂与哭闹。

清晨正式开始,炸馓子的人家给乡下人多少快乐多少热闹,寂寞的时间心里知道。

“馓子村”外围有一座空房子,紧挨着大路,铁门上的门闩锈蚀脱落向风中洞开,走进去先是扑来一股杂草弥漫的气息,蒿子秆野艾草密密麻麻,分开一条狭窄的小道,在草棵子里还能看见一口露底儿的大铁锅,蜘蛛织了网留下几只蝉与其他小虫的空壳。集市上,从来让人感觉热闹满溢,唯独这座空荡荡的院落阴森冷郁,像被时间抛弃的孩子,无人过问,只能衣衫褴褛地度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很多年前的一个夜,窑头中学熄灯放学,路旁的玉米田长了一人多高,有风吹过沙沙像一阵行路的疾雨。天阴着,星星努力拨开一小片夜色还是为云层所覆盖,一双被欲望充血的眼隐约在黑灰色的玉米田里,安静像一只狩猎黄羊的猎豹。男学生和女学生说着班上谁跟谁好了,摸黑钻进庄户人家的玉米田,说着刚来的女老师打扮入时,头发学城里人焗了油像抹了一层鸡蛋黄,因皮肤又白活脱像电影里的苏联女子喀秋莎。间或一个调皮的男生嘘了一声,说玉米田里有鬼,人群顿失散开脚步纷乱,笑声无邪地荡开在一片沉静却渗透了预谋的夜色里。

第二天有人在玉米田深处捡到撕成碎布条的内衣碎片。第三天,哪个班里的女生不再来上课,听人说在家里不吃不喝,痴了,只是肿着眼睛流泪。很长一段时间,学校不再上夜课,女生的家长早早就侯在校门外接送自家的孩子。

苍狼落马的那天,才有人知道炸馓子的白景生是个性变态。焦老太太哭着喊着提着裤子从一片高粱地里跌跌撞撞的跑出来,说话颠三倒四说着被侮辱的事实。集市上忽然来了很多白色的警车,很多荷枪实弹的警察把守在集市的各个路口。当人们看着从红薯窖里被烟熏出来的白景生,人们的心中有诸多不解。白景生长得高高大大,媳妇也漂亮能干,如果说给“馓子村”里炸馓子的排行,白景生的手艺肯定数一数二,酥香脆透,好像看得入眼的人手里出来的东西也让人那么入眼。

坊间关于苍狼有不少传奇,一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狂,白日里笑着面庞夜里就会露出禽兽的狰狞,放学路上的几起事件俱与苍狼有关。一说苍狼原本就犯过事,一个人逃到集市上入赘给炸馓子的一户人家,吃苦能干却暗地里建了一个叫苍狼帮的帮会组织,专门劫掠从外地到本地来经营生意的客商。事后在白景生家前院的枯井里挖出一具腐朽的白骨,颈骨上用赶车人的马鞭子缠了数圈。

空荡荡的院子很少有人进去,野猫野狗偶尔会在草棵子里做爱产崽,夜晚发出一声声凄凉的叫声。有人看着面朝大路荒废着可惜,开了一家家具店,不久之后宣布倒闭破产,留下满地的木头碎屑和锯末成了滋生野草和蚁虫的温床。

集市在无声扩张,人们的脸上少了轻松与宁静,脚步匆匆忙忙。买菜的直奔菜市场,懒得讨价还价买二斤葱几样时鲜蔬菜紧着回家。买衣服的专去不打折扣的店铺,瞅准哪件是哪件,衣服不过是遮羞蔽体的工具罢了,穿在身上就好。热衷于谈论的倒成了房屋建筑。“吓,狗日的,攒了几十年总算盖起一座新房,他三姨有空子跟咱家小三张罗门亲事吧。”

“是哩是哩。”走媒的婆子一边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卷烟,凑上去点着,一边眉飞色舞,说等十一五一时节趁在外地做工的哪家女娃回来,到集市上来相看下。

水泥商砼巨长的独臂缓缓伸向天空,人们仰起脸来,不解的表情啧啧称赞这个集市上的羊群跑进来个驴的高大形象。一条长长的鼻子上升,弯曲,加足马力,把青灰色的水泥吐出来,和坚硬的钢筋瞬间凝固在一起。

“乖乖哦!房租又涨了,这生意干得没个鸟劲。”

“可不是嘛,听说北街西街全都要建成步行街,狗娘养的步行街,人都去挣日子了哪有时间回来步行。”

对面的楼房建起来了,右边的楼房也在夯打地基,通通的声音吓得一只野猫在墙头上望了一眼迅速钻进草丛。左边是一家太阳能专卖店兼划玻璃,镀锌的管子在太阳下直晃眼睛,玻璃刀划过玻璃的声音,瓷实得像透过一层肉在骨头上划过,集市笼罩在一片炙热的阳光下,憋闷,焦渴。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2-6-14 13: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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