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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每一村都有一个“恶人”

2022-01-1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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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个村都有一个“恶人”
                              王清铭

     乡下父母为全家人填饱肚子而低头劳动,空闲的时间很少,闲了,他们也会找一些事忙活,艰辛的农村,生活不易啊。乡下有句俗语:“闲无事,搓草绳。”草绳,就是用稻草编结成的绳子,在乡村用处很大。
忙,就没有耐心管教孩子,方法就简单粗暴。没有多少文化的他们,用起祖传的棍棒教育,就像信手拿出门后的木棍敲打我们一样。不过,这种方法比较少用,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粗枝大叶的乡下父母不好把握力度。母亲们常用的是拈几根黄豆秸秆,打在我们裸露的肌肤上,马上就有一条赤红的伤痕浮出,让我们感觉疼,却又不伤筋动骨。这方法在乡下还有一个美称,叫“豆萁炖肉”,千万不以为那是美食,它“炖”的不是牛肉猪肉,是我们细嫩的人肉。
      我们都是很早懂事的孩子,所干的“坏事”就是在田野上疯跑,踩破了自己的鞋子,或者不小心把家里不多的碗打碎了一个,自己也摔了,或者跟邻里的孩子打架,旗鼓相当,很快就和好了。有这样的“劣迹”,母亲总要招待我们一顿“豆萁炖肉”。孩子要想少挨几下打,一定要杀猪般的叫,好像真的很疼;还要嘴里一直喊,下次再也不敢了,多喊几遍,态度诚恳点。哪怕下次忘了疼之后,旧病复发,也照此抓药。长大后才明白,其实母亲也舍不得打我们,她没有时间也不懂得耐心跟我们讲道理,手中的豆萁就是最语重心长的教具了。
      父母打我们的次数很少,多数时候他们使用独门暗器——恐吓,让我们怕。比如,小孩子都馋嘴,家里穷,欲望不能被满足,无助的我们就借助眼泪。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偷觑母亲的反应。有时能够得偿所愿,多数时候哭得母亲烦了,就哗啦地拉开大门,指着远处的小溪吓唬我们说,你再哭,就让“王爷船”把你载走!
      我们在戏台上看过王爷,想象力贫乏,想象不出王爷船是什么样子。很小时,这招立竿见影,我们马上停止哭泣。大一点后,我们也知道,从来就没有王爷船载走村里的小孩,皮厚了,胆子也肥了点,所以依旧哭。母亲见招拆招,就板着脸,大声喝道:你再哭,我叫家珍嬷用针缝你的嘴!
      那时每村都有医疗所,家珍是所里的赤脚医生。村里有人发烧了,她就拿出针灸几针,那针比缝衣的针粗,两三倍长。我们站在旁边,捂着眼睛不敢看。划破一大口子,血呼啦啦的,她也拿出医用的针缝几针。那针,装在一个小铁盒里,锃亮的,发出让我们毛骨悚然的光芒。
      母亲的恐吓手段,见效极快。赤脚医生手中的针,就如后来的核武器,威慑力巨大无比。家珍医生当时大概五十多岁,慈眉善目的,我们村里的孩子包括我,几乎都是她接生的。再后来,她退休了,接替她当赤脚医生的是一个年轻女子,恐吓的威慑力顿减。
      母亲们寻找升级的武器,来打击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村里有个老妇人,个子矮小,走路一瘸一瘸的,面目有点凶,或者说有点吓人(当然是小孩子)。乡人女人经常缝补衣服,缝完了,针就插在发髻中。村里的小孩子不听话了,母亲们就说:你不乖,我等下叫淑珍嬷用针扎你。我们同辈小孩中,还真的有人被她用扎过,轻轻的,大概只是微痛,吓得一溜烟跑了。淑珍嬷针扎的威力在孩子的传言中不断被倍增,她为了强化她在我们当中的权威和威慑力,路上碰见我们,有时会问我们近来是否听话,然后从发髻里拔出针,有点恶狠狠地对我们说,你们谁不听话,我就扎谁!针尖的寒光一闪,我们早吓得狼奔豕突。
       嬷,在乡下就是奶奶的意思,名字后面连缀“嬷”的乡下妇女,除了上了年纪,更得有高尚的德行和村人好的口碑。上文提到的家珍和淑珍两位老人就是这样的有点德高望重的人。但她们,特别是淑珍嬷,为了让更多的孩子听父母的话,自己选择做孩子眼中的“恶人”,从慈祥老人到完成自己的污名化,她们一点都不抱怨,反而是乐此不疲。现在回想,曾经梦魇一般存在的她们,是多么可爱和可敬。
       前不久回老家,不到四岁的堂侄子大概是什么愿望得不到满足,在家门口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不管我婶子怎么哄,他都不歇止。这是刚好一位六十岁左右的邻居走过,他板着脸,凶巴巴地对小侄子说,那是谁家孩子不乖!婶子假装慌忙地将小侄子抱入怀中,说:不要再哭了,小心他把你抓走!这招真灵,小侄子马上停止哭泣,许久后才怯生生地从他祖母的怀里探头,看他心目中的凶神恶煞是否走远。
       生活就是这么循环,我觉得有点好笑,心中却有一种酸涩的滋味冒到喉头。小侄子像我们小时候那样被吓坏了,然后变乖,这样的乖还有多大意义?

                              2016年5月25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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