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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芋之味

2022-01-1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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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芋之味

文/ 沉风

    芭蕉芋的气味,从书中的一幅图画中升起来,由淡而浓,糅合在灯光里满屋子弥漫。这是一天中灯光最欢乐最得意的时候,我愿意沉浸在那拌着芭蕉芋气味的年少岁月里。

    我的家乡在桂西北群山深处。上帝到这里洒落山山岭岭的时候也许特别猴急,很难留下一大块像样的平地。但山里人在沃土深厚的山岭上勤恳劳作,快乐地享受着群山里生靠群山养的生活。乡亲们生性热情,朴实好客。每当我回到村里,被沦为客人的餐桌上,总少不了芭蕉芋粉丝这道菜。酒足饭饱之后,我也会心生疑惑,难道父老乡亲们都记着了,芭蕉芋可是我心底一抹寂寞的乡愁!

    我约莫从八九岁开始会做芭蕉芋粉。想来,母亲教我这项技术无非是想增加一个劳动力吧,哪想到做芭蕉芋粉的情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选作粉丝的芭蕉芋,要选个子老的,淀粉浓厚。整个去须,洗净,就可以开始刨芋头了。实际上,刨刮芋头的工具很简单,一小块木板,由铁钉钉制而成的,露出密集的钉尖锋利如齿,胆小者望而生畏怕划破手指而不敢下手。木板要稳稳斜靠在盆子里,刨芋头时,必须专注,否则真会受伤。年少力贱,不费很大功夫,一小箩筐的芭蕉芋都变成了糊状物,堆挤在盆子里,生生的芳香味满屋子散漫开来。

    接着,把捣碎了的芭蕉芋浆糊搬入大木桶里,注入温水,搅拌到完全稀释。再用一张蚊帐布平铺在簸箕里,置于另一只木桶上,在蚊帐布里倒入芭蕉芋浆糊。浆水透过蚊帐布直泄入桶里,那清晰激越的滴答声如泣如诉,声声揪心。直到蚊帐布里只剩下残渣,滴哒声也平息了,这时候芭蕉芋淀粉已经剥离母体,荡漾在桶里等待着沉淀。

    等待淀粉沉淀是需要耐心的。数小时之后,浆桶里原来浑浊的白色浆水已经变得清澈起来,芭蕉芋淀粉已经完全沉淀。沉淀的芭蕉芋淀粉,是比较稳固的,只轻轻一摇浆桶,不会被稀解,它善解人意。这时候就可以倾斜水桶使上层的清水流掉,呈现在眼前的常常是近半桶的芭蕉芋淀粉了。淀粉略呈浅红色,耀眼养心。

   常常我会迫不及待地用手指轻轻划过淀粉的表面,滑溜溜的,取丁点,两指头一捏,粉粉的。看到白里透红的淀粉色泽,心中的希望也透红透红的热。

   蒸芭蕉芋粉,这是最接近满足感的一步了。取适量淀粉加清水搅匀备用,蒸器就用家里那个煮饭铁锅的锅盖,圆形平底。那年代是买不起专用蒸器的,常常一些家什身兼多职。煮菜的大铁锅当蒸锅,架几根筷子做垫,平稳放置锅盖后注入淀粉浆,上搭大锅盖聚热。一阵猛火过后,白色的蒸汽从大锅盖的间隙喷出来,香味由淡而浓,直钻鼻孔,身上的馋虫也已经蠢蠢蠕动。

   熟透的芭蕉芋粉呈暗红色,可以出锅了。我把变凉熟透的粉片切成丝,妹妹架上菜锅,弟弟准备好了葱花和蒜叶,虽然油料很少,加上盐巴,几兄妹又可以享受一顿美餐。当然,还有已熟透的粉丝留在桌子等待着我们的父母收工回家吃饭。

    事实上,做芭蕉芋粉丝,母亲绝对是能手,母亲说她的技术是外婆传的。

    冬月之后的黄昏,母亲把芭蕉芋头洗净待用。吃过了晚饭,安顿好了孩子们,夜已沉静,母亲才开始刨芭蕉芋。我常常在她身边看着或遵照吩咐做点杂工,母亲手臂轻快的动作,唰唰唰的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母亲还一边轻轻地哼着故乡的山歌,影影卓卓,夹杂着希望。现在,一想起那昏黄的煤油灯光,我愿意想它是一团佛光,我知道,谁又是那双手合十的佛主。

    母亲把芭蕉芋淀粉晒干,揉成干面粉状,装进布袋挂于房子的檩条上,需要时随时取用。而蒸好了的芭蕉芋粉乘着湿软切成粉丝,置于屋檐下风干,再收藏于干燥的地方。邻居有需要的,母亲会主动给他们送去淀粉或粉丝,当然是无偿的。我记得,邻居的嫂嫂婶婶们给我们家里送来蔬菜等食物,也是无偿的。邻里邻居的,暖暖的真情往来现在依然使我在遥远的他乡感到邻里相处的惬意。

     每逢月初一十五,母亲总会细心地煮好粉丝,加上一两个荷包蛋置于米饭上面,亲自送给外公外婆,如果她抽不了空,就安排我们这些孩子给外公外婆送去。每当,我看着外公外婆趁热吃母亲亲手做的芭蕉芋粉,我也感有丝幸福感。事实上,外公外婆把大部分的美食给了我们吃。

    母亲煮的粉丝,一样少不了邻居老人们的份。所以,村里的老人们也常常帮妈妈煮饭或黄昏时候帮助照顾家禽入户,我明白,他们是在尽力报答妈妈的芭蕉芋粉丝的。母亲制作的芭蕉芋粉丝,色香味俱佳。吃过母亲双手制作的芭蕉芋粉丝的邻居们,都少不了啧啧的赞叹声。

   那年代,芭蕉芋的味道承载着母亲的孝敬,朴素得无物替代。于我的母亲,我才知道芭蕉芋又使她经受了多少的煎熬,期间也有过收获的回报。

   在饥肠辘辘的岁月里,我家里每年秋收分配到的稻谷非常有限,为此父母日日夜夜没少为一家人的食物操心。他们种过各类蔬菜,他们挖过山药和野树根,依然填不饱孩子们日益升量的胃。

   突然有一天,我们的父母异常兴奋,因为农民们可以在荒坡上种植物了,谁种,收获就收归种植的人。我也发现,突然,他们早出晚归,忙忙碌碌。终于在那年开春后一个安静的傍晚,我知道了答案。

   黄昏后,母亲安排好村里的一位老人帮照顾弟弟们睡觉,他们带着我和妹妹,扛着锄头,来到一处山坡上。我记得,这原来是一处长满灌木荆棘的荒坡,眼前灌木都被烧光了,呈现一块空地,上边缘接壤茂密的森林。站在地边上,火烧草木灰的气味缓缓地弥漫着,和着初春的微风,一阵阵钻入鼻孔,使人充满活力。我们一边开始挖地,一边听着父母亲商量着如何去找芭蕉芋种子的问题。

   月色如水,春天的晚风还有点凉,不知名的鸟儿偶尔发出圆滑的声音,稀稀拉拉。柔软的泥土被锄头翻起散开到我的脚面上,清凉清凉的,新鲜的泥土气息直冲气管,清爽湿润。厚厚的草木火灰随着锄头翻开而落入新翻的土旮旯中间,父亲自信地说,这是很好的肥料。

   我们与父母的说话声,抡锄挖土的声音,在深夜的野外回荡,月亮在云层之上静悄悄地穿行,总走不出我的视线,它或许正在给予我们默默的春天祝福呢。

    是土地,还是上天的感动,父母种的芭蕉芋那一年丰收是最喜人的。芭蕉芋地的上端紧接着森林,落叶腐化之后自然流到地里,肥料充足。坡上阳光直射,从森林中渗出的一条细水从地边流淌,弯腰掬一口,清甜甘冽。晚上如能站在地边,细流从高处下落生成的声音,清纯悦耳,宛若天簌。这块地,俨然一个今天的自然景区。

   月圆月缺,春华秋实。深秋时节,芭蕉芋的叶了在寒露中渐渐失去翠绿的光泽,挖芭蕉芋头的时候到了。

   把芭蕉芋杆砍掉搬走之后,一块干净丰厚的黄金土地呈现在眼前。我们用锄头朝着芭蕉芋根部绕圈挖土,就能把芭蕉整个拔起,有时不小心就把芭蕉芋头给挖着了,芋汁浸入到泥土里,湿漉漉的。一兜芭蕉芋,足足八斤至十斤以上的芋头,整块地的芭蕉芋被搬回家,堆满了屋檐下,也让村庄满溢了秋天的韵味。

   芭蕉芋的吃法,除了制作粉丝。最容易吃的,还是架上大铁锅,把洗净的芭蕉芋整个地挤进锅里,一阵猛火烧开水,再用小火煮熟芭蕉芋。煮熟的芭蕉芋又粉又脆,可以当米饭吃饱。我的父母会喊一些邻居过来围着火塘边享受劳动果实,边吃边聊天。

    芭蕉芋酒,也是故乡农家的珍品,醇香润喉,村里每家每户都有家藏,山里的男女老幼都喜欢芭蕉芋酒,甚至那些女人们都说喝芭蕉芋酒真的舒经活络美容养颜。

    一块芭蕉芋地,除了芭蕉芋的收获,野外鼠类也到来分享我们的果实。像野外一些不知名的鼠类,其实它们也不怎么灵活。晚上,老鼠挖芭蕉芋根的声音响声不小,它们一头钻在自己挖的土洞子里,只顾全身没在新挖的洞穴里吃芭蕉芋,把泥土往外抛,肆无忌惮,不注意来人。这时候,悄悄走近,把竹笼朝着洞口罩去,大叫一声,老鼠一惊,往外急奔,就直接进笼子里了。

    时光荏苒,现在我寄居小城一隅许多年了,当年种芭蕉芋的土地上又是一片草木葳蕤。就一抹芭蕉芋的气味如今依然摇曳在我的岁月里,裹挟着浓浓的亲情,敦促我踏踏实实地放下每一个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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