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江南唐宋文学滁州行——春雨情路（之一）

　　　　　　　　　　　　春雨江南唐宋文学滁州行
　　　　　　　　　　　　——春雨情路（之一） 　　昨夜一场春雨，不禁想起了一次江南之旅……那是2003年春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无意中路过了安徽省池州市，导游说出来一个令我惊讶不已的事实，也着实让我这个中文科班出身的大学生汗颜了许久——旅游车在夹道的白杨中飞速穿行，眼帘掠过一处村庄，典型的徽派建筑，阁楼式的屋顶，白墙青瓦，仿佛悠远的历史脉络里传来的一阵阵古雅的书香气。导游指着呼啸而去的一处村庄说：“那就是杜牧笔下的杏花村！”我惊愕，我纳闷！杏花村不是在山西吗？！噢！……也难怪，我这个北方人读“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时候，却一直很难和北方清明时节的春景紧密联系起来。 　　车窗外春雨淅淅沥沥，白杨树叶绿翠得耀眼，白墙青瓦一闪一闪而过。我的思绪不由得又慢慢进入到唐宋诗词的意境中了，漂游于唐宋文学春雨江南的往事里……“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单纯、明朗、朴素、浪漫的情调就立刻可以把人的情绪带入江南明媚、秀丽的春景里。 　　沐浴在春雨的气息，我回过了神，心里不由得钦佩起来——杜牧着实是一位铸词高手，日常的普通词汇在他的笔下显得活泼、跳动，又清新、典雅，朴素的乡野气息一经他的诠释就满身的书卷气，诗的情愫犹如跳跃于乡野田间浪漫的音符，调皮地叮咚作响，至今还久久不衰。以至于山西杏花村汾酒也沾了光，成为人们极其向往的名酒而名扬中外。也使得我一直认为春雨在古典诗词中所有表现季节的特定词汇中，是一个最为完美的意象，凄迷而浪漫，感伤而柔婉，温情又纯洁，灵动而飘逸。 　　窗外细雨开始稀稀落落了，偶尔一两点飞进窗户，砸在脸上舒适惬意。远处的群山顶上，夕阳余晖抹上一层瑰丽的绛红色，烟雾来来去去，一幅云蒸霞蔚的壮观景象。近处一地一地的油菜花来了又往，往了又来，送来满眼满眼的金黄，艳丽而整饬，活泼而庄严。偶尔几树桃花开得正艳，斜倚在道路旁，比起迎客松还好似热心亲切几分。杜诗的确不假，如果彼时彼处有牧童酒家，我也会呼儿将出美酒，一醉方休，享受一番快意人生！ 　　回家多年了，回忆起那次和池州匆匆擦肩而过，不免遗憾。可还是，最忆皖国山水，最忆江南春色！使得我闲下来就细细考察起了文学史中的三皖大地，特别是唐宋时期文人雅士聚集的滁州。和池州的相遇一样，与滁州也只是匆匆地一瞥，因为还有许多的“大城市”等着我们去游玩。因此虽时过境迁，但至今依然是憾事重重。
　　可是文学史中滁州的热闹一直使我的思考盘旋在似近似远、若即若离的那块神秘土地上。由于当时的经济条件，滁州在唐宋作为一个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富有，而主要是因为它的经济尚未充分开发的缘故，成为了许多官场出局者安身立命的地方。有唐一代比如杜牧，韦应物，温庭筠，有宋一代有个欧阳修也就够了，而且更让人惊喜的是滁州在唐宋文章里总是弥漫在一片春雨里，成为文学山峦中最迷人的胜境之一。 　　杜牧为德宗朝宰相杜佑之孙，一生抱负宏大，不但诗文俱佳，还著有《兵法》二十四卷，欲图实现一番功业。可时运不济，大唐在杜牧时代已经日落西山，江河日下，诗人壮志难酬，写下许多针砭时弊、感怀伤咏之作，比如借古讽今的七绝《过华清宫》《赤壁》 和文赋名作《阿房宫赋》，像《清明》这样风格清丽的诗在他的集子里是不多见的，可见皖国的灵山秀水足以动人心魄，荡游性情，有成就千古名作之绝佳土壤。 　　与杜牧有着相同命运的另一位晚唐诗人是温庭筠。温庭筠作为晚唐最后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当然也有一番抱负，其祖父温彦博为相两朝，与魏征、房玄龄齐名，文章绚烂，人格高雅，做官清明，是历史上少有的贤相。温庭筠一生宗从先祖遗愿，把实现政治抱负作为他人生的终极追求。可这位宰相之裔孙外貌丑陋，性格张扬，特有的家庭环境培育出的是诗人的浪漫气质，而不是政治家的严谨作风。因此，他的前半生主要沉醉在江南的歌舞妓馆中，抱美人入眠，借艳词为邻。后半生家境日趋衰落，生机逼迫，凭着老祖尊的名位在江湖上求了一个通判，也就是今天的法院院长，乘着晚唐的落日斜阳病居滁州，郁郁而终。 　　虽然温庭筠的品行一直是人们争论的一个焦点，但是他对词的发展做出的独特贡献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作为“花间词人”的魁首，他的词缠绵悱恻、用词艳丽，格调在“俗”与“雅”中留恋眷顾，犹如一位迟暮美人在委婉地叙说这曾经的富贵和如今的凄凉，感怀良久总让人觉得人世迷恋中的微微凉意。 　　读杜诗和温词，总是让人碰倒一个古典文学发展中极其普遍的事实：许多家境富裕的贵家子弟，年少时希望凭借祖尊遗留的财富和名誉，意欲在仕途上有一番作为，可结果却往往事与愿违，之后就把心灵之舟驶入文学这条河流上，人生的困顿和晚景的凄凉总要在文学之路上刻下深深的划痕，留下醒世名篇，让今古之人莫不为之伤怀和叹惋。 　　李白是这样！年轻时家境富裕，“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散金三十万”，到四十岁才入长安，步龙辇，戏权贵，没有觅得封侯赏爵，最终病故他乡，令人扼腕叹伤。杜甫也是这样！初唐诗人杜审言之孙，自言“诗是吾家事”，因厌倦“朝扣富儿门，暮随轻马尘”的卑下生活，毅然离开官场，把诗歌的追求作为毕生的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遂成格律诗的鼻祖。 　　所以，优厚生活培养起来的高贵品格没能使他们成为游戏官场的高手，而最终使他们有着不同凡俗的品格追求和人生抉择，也使得人生道路坎坷磨难起来。历史和文学就这样不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在二律背反的人生定律中孕育和催生出那些绚烂华章！杜牧是这样，温庭筠是这样，李杜亦是这样！可在唐宋交接的缝隙中却有一位词人走出了这个定律，他就是“花间词”的第二号人物韦庄！ 　　其实，说到温庭筠也就不得不提“花间词人”的第二号人物韦庄了，虽说韦庄和滁州不曾有一点瓜葛，但是他的祖父韦应物却和滁州有着不解之缘。韦应物是中唐王叔文集团的政治牺牲品之一，“甘露事变”失败了，鱼朝恩杀了王叔文后，却没有把他身边的一帮子文人皆尽斩杀，而是流放各地，韦应物就被放逐在地处偏僻的滁州。有《滁州西涧》诗为证“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诗人落寞而孤寂的心情可见一斑，但这也是滁州的秀丽春色激发出来的诗意。韦应物再次回京后，主管礼部，看到中晚唐的战争频繁和道德日益沦丧，韦应物建议重修典章制度。韦应物所修之典章制度没有给衰落的晚唐带来一丝的生机，却给他的孙子留下了一笔财富。唐灭亡以后，韦庄带着祖父留下的典章制度，避祸来到四川，入王建政权为相，整顿朝纲，革除流弊 ，为西蜀政权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为“花间词派”的形成培育了优裕的环境！特定的时代氛围和社会环境使得韦庄成为走出那个“二律背反”定律的唐宋文学“第一人”，面对浩繁的文章典籍，引人深思！ 　　说完了这些先祖有名分的人物以后，我们就不得不提一提一位家喻户晓的布衣丞相——欧阳修。欧阳修幼年家境贫寒，没有纸就以沙为纸，没有笔就以荻代笔，终成一代文豪，位列“唐宋八大家”宋代文人之首，德高望重，文坛为之唏嘘，青史为之虚位。欧阳修为人正直，随着王安石变法的失败就被贬谪到了滁州。同样滁州山水成为他心灵的居所，灵秀文章层出不群，最令人感叹的当属《醉翁亭记》。那个春雨过后的清晨，空气清冽，太守带着随从去琅琊山观赏玩景，一眼望去，“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太阳渐渐地升起来了，林间的雾气散开了，蒸腾着缠绕在半山腰，好像着了魔似的任群山吞吐，变幻出旖旎的色彩。“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文豪坎坷的心灵在此时休憩了！绵绵春雨使得那些音韵和谐的散文句子至今仍然流泻着芳醇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欧阳修与其他大部分文人所不同的是，贬居滁州后，意志并没消沉下去，思想依然留恋于庙堂与江湖之间，积极为政，几年之内就政绩斐然，受到朝廷、地方和百姓几方面的肯定和赞赏，不久就离滁归京，官至宰相，卒后谥“文忠公”。可见滁州的几年贬谪生活恰恰给文忠公人生道路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从《醉翁亭记》就可以看出他的这种回旋伏击的端倪。众宾客欢乐嬉戏，而太守“饮少辄醉，苍颜白发，颓乎其间”，太守一方面是陶醉于自己于人生困境中创造的其乐融融的局面，一方面借酒消愁排遣人生不适，当然也不乏“难得糊涂”的自知之明。看看文末就知道了，“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太守之心，平庸之辈哪能窥得其一管！欧阳修出身贫困，深知人生之艰难，深知官居险位之处心积虑，当然也深得为人之机巧，思于糊涂中求得聪明，前后对比亦可见一斑。哪来这等人格和心机呢？毫无疑问，是滁州的险山秀水给与文忠公心灵一片丰美的水草地，是滁州宽阔碧蓝的天空让文忠公的思想有了流韵的空间，是滁州纯朴的乡野气息给文忠公的人生一次回转的余地和突进机会。可感可叹呀！ 　　是啊，最忆江南春雨！最忆滁州山水！最忆滁州春雨中的那些高贵的灵魂！望着那些越来越远去的高贵身影，无以为奠，就以旧作古律《江南春意》为籍，来表达我的追怀伤咏之思：“多情桃花红粉颜，云柳有意飘春棉。纤手轻摆抚江波，斜风细雨织春岚。雨落江面散作漪，江映柳丝化为烟。漪尽处又添涟？春燕啄泥过江边。”如果说这首模拟之作还有一点诗味的话，全赖于江南秀水和千古诗作给予我的某种灵感！ 　　又是一年春浓时，户外迎春花、碧桃花、丁香花开得正艳，散发着幽幽芳香。昨夜一场春雨，远处陇山蜿蜒，近处青草泛绿，早晨的山颠托上一层薄雾，迷蒙着散发来春的气息，缥缈着引起人无限的遐想，不由得使我想起了诗歌中的春雨，以及弥漫着春雨氛围的滁州山水和唐宋文学中的滁州人物，感慨万千，写下这些散乱的章句，意欲体察一下滁州这方山水的独特魅力和历史文学里人生际遇的感伤往事，以求得一点关于写作的思考。 　　明天又是谷雨节，意味着北方丰满而妖娆的春色真实来临。沐浴在唐宋诗词的江南春雨里，我期望人们的生活也因此而充实丰满起来，在这和平的年代的春雨里！
　　　　　　——２００５年４月１９日为迎明日谷雨节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