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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村庄的非物质构成

2022-01-11抒情散文宋长征
我小心翼翼走进村庄的纹理,此时,夜幕低垂。关于夜有多种解释,是痛者无尽的哀伤,是喜悦者无法抑制的欢欣,是智慧者仰望星空,于思想的银河系发现人生熠熠的光芒。我知道,我无法以一个智者的姿态走进我村庄的内核,我的脚步踢趿有声,我的影子伴随左右,一……
 

  我小心翼翼走进村庄的纹理,此时,夜幕低垂。关于夜有多种解释,是痛者无尽的哀伤,是喜悦者无法抑制的欢欣,是智慧者仰望星空,于思想的银河系发现人生熠熠的光芒。我知道,我无法以一个智者的姿态走进我村庄的内核,我的脚步踢趿有声,我的影子伴随左右,一只猫或一条狗,是我忠诚的伙伴,在走进一处残垣时,以同样的眼神诘问自己。——这里,是否就是我的生地,是我必将穷尽一生守侯的家园?
  遥远的地平线,让我感恩岁月,喧嚣并未掳去我所熟知的地平线。熟知的,也是未知,曾经很多时候,我试图走得更远,越过小河,越过一大片田野;或者远远地绕过一片荒野,地平线还是遥不可及。但地平线是真正存在的。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在暗红与黑色之间,地平线是一条看不见针脚的缝合。谁有这样的大手,谁又在忙碌一天后,将村庄缝合进寂静的夜色,让光,让时间,无从骚扰我们疲累的梦境。
  曾经在一座北方的小城,也是傍晚时分,波光潋滟的湖水开始在风息后打着瞌睡。但此时的湖水是无法进入睡梦的,像一个听话的婴孩,在母亲温软的目光里,浅笑安神。湖边有卖烧烤的,有卖盗版书和光碟的,也有人卖大力丸般挑一方空地卖弄笔墨的,招来过往的行人。选一幅澹泊明志,或宁静致远,颐养心神。——不知道,是否真的能达到预期效果。我默然地走在人群里,垂在风中的柳丝,清新地披上一层淡淡的薄暮。我的地平线呢,极目四望,除了熙来攘往的人群,和绵延逶迤的楼群,出租车,客货车,川流不息,来往输送着丰富的物质、和作为频繁使用物质的人们。
  小时候,似乎总有这样的经历,美术课上,老师让孩子画蓝天,绿地,和静悄悄的山林。地平线总是蜿蜒起伏,从一个小小的灵魂出发,走到天地交汇的地方。也许,孩提时的我们并不懂得隐藏在地平线后面的某些东西。但始终相信,朝阳就是从那里升起,暮色必定在地平线氤氲。如今,你若问到一个城市里的孩子,他会口若悬河地告诉你一百个成为生活强者的秘笈,以这样或那样的才艺令你瞠目结舌。知了蛐蛐青蛙以及一切天籁之声,都藏在一遍遍滚动播出的人与自然和动物世界里。
  穷困潦倒的法布尔,正屈身在一处灌木丛里,追逐一只蚂蚱的飞翔轨迹。或许此时,人真的可以化身为虫,餐风饮露。在我所读到的外国文学里,还是法布尔的《昆虫记》爱不释手,提着灯笼的萤火虫,葬于情人之腹的螳螂或蜘蛛,还有积蓄了多年精力的十七年蝉,终于在一个夏夜的掩映之下,爬上树梢,用歌声拂去黑暗所带来的苦闷。
  在村庄中醒来,你大可不必在意领导责备的犀利目光,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看窗外,阳光散乱地透过窗棂,打一个哈欠,睡一个回笼觉,还是等一只狗或一只猫,饿了肚子在笃笃地敲门。你这才趿拉上鞋子,煮饭事炊,没有冷藏的海鲜以及各种商标的熟食,大可以去村前的菜地采摘一把豆角,或扭一只茄子;没有牛奶或面包,尽可以烧一锅热粥,除了果腹休整了一夜的肚皮,还可以喂饱一院子的鸡鸭牛羊。
  跟不上时代,是子弹头,是超音速,和每日游走在城市地洞中的地铁。有些时候,有些人,无论脚步还是智慧,都与飞速发展的时代同步;有些时候,有些人,跑掉了鞋子累弯了腰,蹲在地上,依然咬牙切齿地以命相拼。没错,人是要坚强,要保持一个清醒睿智的头脑,万事万物,庄稼和草也总有参差不齐,——那么,不能叫退却,或许归隐本就是隐藏在人性深处的大智慧。有一句话叫退一步海阔天空,也许就是专指此时的处境。一条路,山高水远,与其插一双翅膀走马观花,不如徒步山川幽境,畅饮原野与清流。
  村庄,以慢节奏的方式日升日落,阳光无遮无拦当空洒下,普照万物。作为光,自然的光明光芒以及超然的姿态,并不吝啬自己的能量。一粒种子有了泥土光照和水,便会蓬勃活力的枝条。日子久了,在温室里的花卉或菜蔬,流失了本真的味道,远不如自然所孕育的清冽而芳醇。我在乎一种香,九月的天空下,谷物饱满,浆水充盈,阳光,淡去了七月的火辣,开始渐变为柔和。泥土,经过夏雨的淋漓与滂沱,更加沉实与浑厚,飘散在空气中的汗水,腥咸而真诚,组合成一股浓郁的田园之风。咂一咂舌尖,是真实的味道。哪怕是先头的苦涩与滞重,也会像纯粮酒一样,以辛辣入喉,而后味绵长。
  在村庄有形的生活里,始终有一股隐形的力量,地气,或曰人气。三伏天的树阴下,傍晚的场院里,很多人从村庄的每一个角落,聚集到一起。原本寂静无声的那片土地,便鲜活起来。老头们相互交换旱烟叶,吹嘘着自己留种的那片烟田,焦黄的烟叶搓成丝,卷上抽一口,美美的那个劲头,会找不到自己。平日里忙里忙外脚不连地的妇人们,一开始还小声嘀咕,谁月黑头上扒了谁家的门缝,谁天一擦黑就跟谁钻进一片玉米地,而后,嘴像合不拢的闸门,越说越疯,越拉越带劲。——起身悄悄离开的那个人,说不定心中揣了多少有泪无爱的委屈。一帮村子里的小妮小小,他们最初的游戏,是谁和谁过家家成了一家人,因为憧憬中的该把院门开向何处而生气,嘟起了嘴。在村子里,没有人启蒙你该过一个怎样的人生,也没有人灌输所谓的道德君子仁义。反过来说,真正读过汗牛充栋那么多书的人就能把握自己的灵魂?
  村子里的地气和人气从来就生生不息,一茬茬人就像一茬茬庄稼,在隐形的地气中长大。长大了,爹是爹,娘是娘,老屋是老屋,土墙是土墙,像刻刀般深深刻印在灵魂。此时,你看东来西往的风,风朝向哪个方向,人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朝向哪里。
  在湘西贫穷的山坳里,原本住着很多户人家,在这个叫做岩旯窠的寨子里,正月还未过去,很多院落早已人去屋空。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自古繁衍着神秘的巫蛊文化,如今,很多人家的正堂上还在供奉天地神灵。在沈从文的笔下,这里生生不息的是自然的后裔,他们勤劳,勇敢而多情。哪怕每一条河,每一个山洞,每一片夜色,无不渗透天地灵气。人,草,鸟,物,无不平等相处。但此时,很多人还是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抗争劳作过的土地,远赴他乡,以卑微绝不低贱的姿态,走向生活,讨取几分满足与欢乐。
  站在高高的情人桥上,极目远望,一层层梯田,一片片油菜花开,惟独,少却了滋润流年的歌声。怅惘中,多期待远远的那头传来发自心底的情歌与芦笙,如点燃山寨里夜夜不熄的篝火,天,地,人,一脉相通。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0-12-23 14: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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