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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动物散记(《鞍山文艺》2013.2)

2022-01-0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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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散记



姜了




马驴骡及其他



  
  
  马叫声斯文,马是嘶鸣。马鸣风萧萧,尽显古远与侠气。驴吼,驴大嗓门,可劲叫唤,要把心肺吼出来才罢休。驴要尽兴,一吼到底,中间有顿挫。马嘶鸣声可以悠远,马小声嘶鸣未尝不是有种幽怨。屯子小,驴鸣声响到屯子外。驴鸣声是开闸,是声音的怒放。骡子的叫声没听过,不过是不伦不类,不会有特色。骡子是马驴或驴马所生,是杂种。
  公驴和母马,生下马骡,公马母驴,生下驴骡。马骡像马,驴骡像驴。马骡多,倒是常见。马骡和马容易弄混。马比驴斯文高贵。公驴和母马,公驴不是灰土的毛驴,是毛管发亮的青驴,有英武之气,受到母马青睐。是头毛驴,往母马跟前蹭,母马要是能看上这样的公毛驴,母马不是瞎马就是瘸马。非瞎既瘸的母马,公马看不上眼,只好和公毛驴将就将就。公马母驴,母驴是头好看的母驴,公马看在眼里挺上心,就这母驴比那些个母马还顺眼,一看就来劲,公马不犹豫了。驴马在一起可能整事儿,风马牛不相及千古不变。
  驴马平时各走各的,谁都不搭理谁,不知道是怎么搞到一块的。公驴相公母马娘子往一块凑,上演好戏。骡子老不谢幕,骡子的戏不知道和谁演去。骡子生来就是干活的,骡子唱独角戏,骡子卖力干活,连溜达的闲心都没有。骡子眼里既无喜也无悲,骡子眼含平静,骡子天生就是在修行,骡子在劳役中修行。
  骂人牲口,这里没马什么事,都是拿驴骡骂人。骂人是骡子,骂人是驴。马雅,马是牲畜里的雅士,马不用来骂人。烈马需要勇士英雄来驯服,烈马最终成为勇士英雄胯下坐骑。高人隐士还有成仙得道者往往骑驴。野马桀骜不驯,野骡子肯定不地道,野驴是说有人蛮横得不得了,混蛋之极。马放南山,都松了一口气,骑驴溜溜达达有不尽的悠闲。马用来赞美,用来赞颂人。骂人是骡子,是野骡子,是杂种是野杂种,也有诅咒。诅咒别人不生育,没能力生育。骂人是驴,驴性,驴性虎道,是说这人不咋的,不孝顺,不禁讲究。打爹骂娘的手儿别人都不拿他当人。说谁谁,谁家那个谁,驴,好说不好听。驴人儿,大伙碰到绕开,给他白眼,避免招惹上。说谁是驴脾气,是说这人倔,强。是头倔驴,犟驴一个样。这人,这样的往往倔得犟得可交,挺直率,直来直去,没弯弯心眼花花肠子,交下了交得住。骂人牲口笼统,具体骂就骂人驴。骂人骡子,骂得马马虎虎。骂驴日的往往是笑骂,被骂者也不心生愤恨,只是当玩笑听。女的和相好的打情骂俏也拿驴来骂。说谁是大牲口表明谁气力足。
  马驰骋,好马在屯子里村子里显然受屈,好马需要驰骋之地。驾辕,趟地作垄还得用马用大个“马骡”,驴先靠边。驴后面拖着磙子压地压垄能中用。驴尥蹶子说不玩活儿就不玩活儿,驴拉磨绕圈把驴眼用布蒙上让驴自个慢慢玩。驴蹦跶,撒欢蹦跶,时不时打滚。驴看上马倒是常情,驴得高攀。马瞅驴对上眼了,只能说马眼花了,看走眼了。骡子闷头干活,轻易不叫唤,没听过骡子叫唤,骡子要是苦闷,不叫出声也是一种风度。
马驴骡各干各的活,各上各的道。一个槽子栓不了俩叫驴,屯子里要是有老哥把马驴骡拴一辆车上,马驾辕,驴骡拉边套,一个车上的马驴骡还是一家,那这老哥真是花花,整得嘎咕。


兔子不吱声


  
  
  兔子鼻子老动。闻味儿找吃的,野兔子还得用鼻子捕获空气里野兽的气味。兔子鼻子老动,在野外算是一种警觉。兔子大耳朵,两只耳朵竖起来听声。兔子老得逃,老爱跑。兔子胆小兔子得逃,兔子尾巴短逃起来方便。兔子一生逃跑的命,被吃的命。买两只兔子当宠物养,等兔子大了老婆说拎她妈家去杀掉炖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到时候不一定忍心杀了吃。兔子拉粪球,养着干净。小时候家里养过兔子,印象中兔子就拉粪球,拉干粪球。单位老王说骚兔子骚兔子嘛,兔子养着骚。小时候家里养过很多兔子不是养着玩,为了卖钱家里养了不少兔子。养兔子我爹张罗的他当然上心,多卖一只兔子他就可以多买一盒烟多打二两酒。仓房养兔子,地面铺厚土,兔子打洞。我爹也弄来几只铁笼子养兔子。我还小看兔子好玩,我不参与养兔子,我爹养兔子我旁观。我爹的兔子死了两只我爹就打我一耳光,我不知道分辨我木然。我弄死一只兔子胆突的。一只小白兔崽子我把它放在蚊帐上,我用脚蹬着玩。两脚轮番蹬。家里大人不在,我蹬兔子玩。一只小白兔崽子红眼,小到被随意摆弄,蹬掉地上摔死。我爹死了两只兔子少抽几盒烟少打几两酒所以来气,我蹬死一只红眼的小白兔崽子我伤感。我有了同情心我难过。把死兔子偷偷处理掉,家里兔子多,小白兔崽子也不少,大人回来没注意少了一只。同情心暗自生长,难过让心里不消停。老婆和儿子去买的,两只兔子不是买的,是找上门来的。蹬死一只兔子找上门来俩。买来两只兔子,伺候伺候就不是那回事了,老婆说你就当伺候小孩吧。兔子拉粪球,有病可能拉稀,没伺弄好拉稀。和动物打交道多,知道兔子不爱得啥病,得病也不传染人,还不用打疫苗。以为兔子养起来省事干净。兔子爱撒尿。兔子根本不用喂水,萝卜白菜红萝卜水分多,兔子吃它们就不用喝水。兔子太爱撒尿。纸壳箱里放破布放海绵怕兔子撒尿着凉溻坏了。破布条海绵块换不起,一会儿一换实在麻烦。老婆动脑筋买了个白色方形的朔料盆,上面放了个装水果的塑料筐。兔子的屎尿往朔料棚里漏,一天冲几次朔料棚擦擦朔料筐就行了。兔崽子撒尿快,“哗”地一下不超过两秒,兔子大些,一个月后尿泡长了。兔子拉粪球干净没啥味,在野外吃兔子的野兽不至于闻兔子屎的味追踪过来。兔子拉粪球撒尿快都为了逃跑方便。兔子胆小是恐惧者逃跑者,成为不了愤怒者。兔子蹬鹰,兔子有致命的最后一击完全出于无奈。兔子急了咬人只是有人那么一说。兔子听见异常的响动,在手里急于挣扎逃脱。兔子是敏感,对危险过于敏感。兔子出不了风头,兔子善于躲藏。兔子逃跑为了活命,兔子苟活。兔子没有愤怒,眼里有的是惊恐,兔子不吱声,兔子天生不会叫唤。兔子无声地逃窜,啃东西吃会发出动静。兔子撒尿有动静。兔子不会叫唤,被杀被吃挣扎蹬腿用爪子反抗。兔子交配时都不叫唤出声。兔子是无语者,兔子保持安静。兔子软弱而安静,在兔子面前是个人的都不好意思粗声大气。野兔子是灰兔子,灰色不显眼,不易被发现。白兔当宠物养。
大耳朵短尾巴兔子,一蹦八个垄沟。兔子胆小可爱。兔子三瓣嘴,说到兔唇总让人有点不愉快。





虫灾




  两片庄稼地,中间隔着一条马路两道沟。沟里无水,马路上轮子碾压蹄子踩踏。西佛到达牛的某段马路上,车辆、牲畜、人在多年以前的一个三伏天的下午没能成为主角。虫子吃完北地的庄稼后过马路向南面的庄稼地运动。
  太阳一心暴晒马路,但路两旁的树有意遮拦,几里长的这段路晒成了烤板。沥青吸收热量,光脚走上去将觉得很烫。乌泱乌泱过马路的毛毛虫有一股气势,没人敢在马路上走。人的气味牲畜的气味和庄稼的不一样,两只脚的、四条腿的踩死踏伤毛毛虫,它们没兴趣团团围攻。北地的庄稼颗颗耍着光杆,毛毛虫扫荡之后,那些庄稼像光棍又被洗劫一番,个个显得发呆,无奈到了极点。北地一地“光棍”,谁也没心思瞅谁。结点东西的梦破灭了,活下去都没戏。
  毛毛虫吃光北地,过沟爬坡蠕动到马路上。南地一片诱惑,肚子下面热乎乎,群虫激情不可阻挡。毛毛虫们发不出声音,否则它们要大喊口号。喊不出来,群虫拼命收缩舒展虫体,涌向美餐地。毛毛虫的心思眼神直直地冲着南面,轮子蹄子过去,不少虫子遭难。活着的,一心前行,身边不断发生的死亡和它无关。半个虫身被压被踩,另半个虫身本能蜷缩扭动,可心也别想有余力也难足,有点悲壮地毙命半路。
  蝗虫带翅膀,来去一阵风。毛毛虫们此等“陆军”只好在地面作战,排摆阵势,为美餐视死如归决不退缩。毛毛虫出于本能,执著前行无可非议。人为满足贪欲,一个心眼一门心思不择手段的所做所为如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那必然丑态百出。三维空间的人不同于二维爬虫,见不得人的事背地里干,谁能轻易发现呢?毛毛虫大军吃光一片地就是一个胜利,我暂时不同情庄稼,那时我看到了群虫们小小的悲壮。
  多年以前我仅是个孩童,是骑自行车经过的。


  
  
麻雀也叫家贼


  
  
  
  麻雀是眼巴儿前飞的,麻雀飞窜。麻雀飞的姿态雅不来,麻雀身上颜色家常得可以,就是身上颜色俗。有好颜色的季节,麻雀实在是灰土。天寒时到处光秃,加上下雪随处都是单调。麻雀在阳光充足的冬日飞窜出来吵闹,时日显得不单调了。麻雀落在房檐院墙电线上,树上也有。上午十来点钟的冬日,房檐下悬挂的苞米辣椒黄得红得老旧。屋前院后,麻雀不安生,
  叽叽喳喳想当主角。麻雀不歇气的叽喳声竟也脆亮。有麻雀吵的冬日是明朗的冬日。
  地上是很厚的积雪,单个麻雀的爪牢牢握紧枯枝。钻天杨秃裸地高,麻雀暗淡在枝头很久不动也不出声。树下雪冷落和萧条了地面,高枝上的不丁点儿麻雀足足让孤单又冷几度。一直孤单的麻雀在高枝上沉寂,周围寂静,麻雀孤独在默片里。麻雀忽然费力地飞离树枝,飞出默片。
  一群麻雀落在哪儿,受惊哄然飞起。
  麻雀的叽喳声粗粮般。
  麻雀爱凑在一块起哄。
  麻雀飞得贼溜溜,麻雀也叫家贼。
  一棵树上落几只麻雀有小吵闹,一群麻雀落满树,麻雀的吵闹会惊动树根末梢。三九天要把能冻住的都冻住,毫不含糊。行人心里较劲,内里有对抗寒冷的倔。树木内敛到最简,树身上尽是线条和枝干。一只麻雀逆寒风飞,翅膀加紧扇动,要不然就得被冻住。麻雀的心脏激烈搏动在胸腔。天狠着冷,风斜身子叫号。逆风飞的麻雀缩紧身子骨,眼神里的渴求和人一样。一只麻雀飞很长时间还是这么飞,这只麻雀着实孤苦。
  成帮的麻雀会把平静的水吵沸腾了。
  麻雀多了吵闹起来分明是在起哄。麻雀贼机灵,动不动就飞窜。麻雀不可能优雅一把。落单的麻雀没主心骨,像少了魂。落单的麻雀孤苦到干巴。成群的麻雀在一起个个都来劲,情绪鼓胀。麻雀啄食偷吃谷穗高粱穗个个摇头晃脑,身上的每根羽毛都兴奋。
  麻雀家常着,近在眼前。天热麻雀抱窝。天热,外面花哨。很家常的麻雀不怎么折腾了。天热时,颜色气味声音个顶个喧嚣。家常的麻雀身上的色儿拿不出手,找地方多猫着。
  排水站的机房空旷,一群麻雀飞进去,里面的空旷被它们的叽喳声充满。
麻雀气性大,攥在手,麻雀是愤怒的小鸟。小脑壳上脸上的毛扎扎着,眼里是人样怨恨,黑色硬喙瞄准时机狠呆呆地啄人逗弄它的手指。



  
简单地想起猫



  
  
  很容易碰到猫,在垃圾箱旁角落里猫向人投来目光,并张开嘴耗费所剩不多的气力发出叫声。意思无非是希望有人可怜,把它们抱到能吃饱睡暖的地方。没人搭理,它们叫一声少一声,目光里的渴求也没人想读懂。
  小时候我孤单,猫的皮毛柔软,肚腹温热,冬天猫爱钻被窝,猫的柔软温热能叫我一时忘掉孤独,心里满是贴靠。一只猫养了几年,后来发现它拉绦虫。买来药,头天晚上灌下去,唯恐打下绦虫猫拉得哪都是,父母拿筺把猫扣严,怕猫着凉,下面垫上高粱壳子。早上揭开筺看看,猫身体僵硬已死。绦虫打下来了,可能药灌多了。猫僵硬在一堆污秽里,加上父母告诉我猫得绦虫人着上很遭罪,那时对猫有了很大隔膜,厌恶感滋生。
  猫的好处还想回忆一下。还是小时,晚上图省电,也没电视看,关灯早,猫蹲在柜上被摞儿上于黑暗中只见两眼发亮,好奇地看过去觉得怪好玩的。两个亮处后面仿佛隐藏着一团神秘。母亲或女性长辈打毛线活儿,小猫爱玩线团,用爪子扒拉线团玩儿,一脸稚气脱不了的样子。老猫好像觉得有功,上炕头整天呼呼大睡。
  想不起来被猫爪子伤过没有,印象中难见猫一脸凶相。春天猫上房奔走、嚎叫,不柔软了,身体定是胀鼓鼓的,当时的猫异常强悍。今年的猫走不出优雅的猫步,好在女模特们早就学好这一手了。不爱捉老鼠,无家可归的猫用可怜相哀求与乞讨。
  猫的可怜相总能触碰身体里柔软之处,但仅此而已。路过一只只可怜的猫,瞧瞧它们,从来没做什么。八岁的儿子问我为什么不给它们买点吃的,并说我没人性。
  生小猫时,要是有人看,猫会很烦躁,母亲说猫不好意思了。猫也有猫性吧。人理解了就走开,让猫安心产下小猫。作为母亲,猫也要享有一下尊严。而现在,外面饿得有气无力的猫没人把它们放在眼里,除非他们恢复本性,当街戏耍鼠辈们于尖牙利爪之下,人们才会另眼相看,“照猫画虎”才能继续进行。
  


  
闲散的鸡
  



  
  公鸡白天打鸣的,打得索然,打鸣声寡淡。公鸡要在天亮之前打鸣,赶在昨晚快点了一宿的灯盏熄灭前打,那打鸣声才喝亮。
  母鸡下好蛋起身欢叫。母鸡委窝的地方刚下的蛋在母鸡眼里润泽,光亮。母鸡回身紧看,欢叫连声。母鸡要是会幻想,刚下的蛋就是它的小鸡,它又多了小鸡。身后又多了小鸡,它是十余只小鸡的娘。晚上天凉母鸡用大翅膀搂紧小鸡,左面的翅膀里六只,右面五只。刚下的不是受精卵的,不是被吃就是臭掉。母鸡记不起被公鸡临幸没。
  母鸡到时候要当老抱子。多几个蛋在母鸡身下它才满足。找僻静的地方,天暖和,身下干草末碎柴禾得多,老抱子委好窝,安心抱上二十多天窝。母鸡刚下好蛋扎扎膀子,抖愣身上毛,鸡血在冠子里充盈,每声“咯咯哒”来自母鸡深处的喉咙。叫得要把它刚下好的蛋滚动起来才好。鸡子艰涩挤出肠道,母鸡要憋劲半个多小时。双黄蛋费大劲才好下出。下好蛋,母鸡有了母鸡的轻松,抱完窝,母鸡有母鸡的大轻松。只是肛门一收缩,鸡拉屎鸡不会回身看,好像不是它拉的。鸡一下几下拉完屎继续低头找吃的,有的嫌自己拉的埋汰,鸡几下跳开。老老抱子一门心思抱窝,不想喝水进食,只是抱窝,其他的都多余。主人往身下硬塞几个别的蛋,老抱子再反感也得抱着。头回抱窝的小老抱子耐心不够,抱一会窝就起身下地转悠转悠。小老抱子好把蛋踩碎了。到时候母鸡抱窝传染,都不爱下蛋,一个瞅一个抱窝。想让母鸡下蛋,不想叫它们抱窝,往母鸡身上淋水,把它们身上弄湿,一会鸡羽毛快干了想抱窝的母鸡还去抱窝。人挡不住母鸡抱窝的狂。老抱子们各领着自己的鸡崽,遇到一块有时掐架。老抱子做出一副凶相,猪狗不惧的样子。人别动老抱子的鸡崽,老抱子连人都叨。领鸡崽的老抱子横。
  公鸡临幸母鸡,母鸡突然蹲在地上服帖。
  秃尾巴公鸡厉害,爱掐架也会追人叨。公鸡梗梗脖子走,往前踱步。有的母鸡忽而矮下身子,走小碎步急窜。公鸡受到吸引,来了兴致,疾步上身用喙啄住母鸡冠子把母鸡脑袋往下压,在母鸡身上踩蛋。母鸡在公鸡身下眯上眼或是假装闭上眼。别的母鸡见惯了这架势,该干什么干什么。
  公鸡猛地来劲,不想在地上呆就往半空旋。
  公鸡掐架扑扇翅膀,身体旋起来爪子前探,各自使出“鸡蹬步”。脑袋上鸡脖子上的毛立立着,主要找对手冠下嘴狠啄。落败的公鸡灰溜溜溜边。公鸡掐架要是为母鸡,干上一架更公鸡些。呆着也是呆着,也是鸡腰子里的激素旺盛,鼓噪的。
  蛋里未出壳的鸡得自己啄开蛋壳。啄蛋壳的声音一下一下,啄蛋壳的时辰久了,老抱子听来沉重。连蛋壳都啄不开的,没必要活。大肚子,黄子吸收不好的,勉强存活以后在阳光里打蔫,弱雏活得遭罪。蹬蛋壳,有最后一蹬,包袱一样的蛋壳彻底蹬掉,喘喘气,身上湿乎乎,还没打起精神。毛干了毛绒绒一团,除了进食就是“唧唧”叫。
孵化的鸡蛋,一周后拿起来冲阳光灯泡照,发育好的,里面像有微缩凝固的闪电。




  
  
蟾蜍



  
  蟾蜍蹲伏草丛中,等小虫从面前飞过,突然出击舌头,猎到食物。蟾蜍时常拉胯地爬,身上背负的疙瘩似乎有让其负重之感。地上的俗物不仅只想趴伏于地,更有惊天之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天鹅飞上万米之上高空。癞蛤蟆吞下一只小飞虫,伸一下脖,咽一下口水,想到云泥之间的遥远,只得闭上蛤蟆眼。癞蛤蟆遭受讽剌,但想想美事也是好事。
  可以看出癞蛤蟆是有一定高度的。想入非非,癞蛤蟆高到月亮上去。当然月宫里的蟾蜍是三条腿的,可见不是俗物了。嫦娥偷吃仙丹到月亮上去,带只兔子是可能的,带上三条腿的蛤蟆未尝不可。癞蛤蟆在唐诗宋词里一通美,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语。
  癞蛤蟆尽量远观不可近抓。年少时路过一条小沟,忽见四只硕大的蟾蜍头朝外屁股朝里庄严地趴在地上,像正举行着某种仪式,树阴底下、潮湿的沟里气氛凝重,四只蟾蜍如同部落首领,大白天汗毛一下竖起来。四位首领见一庞然大物过来,竟理也不理,目光不屑一顾。四只大蛤蟆大白天摆出的阵势确实吓人。
  把一只癞蛤蟆用树枝扒拉到狗跟前,狗不知深浅,先拿一只爪子撩拨几下,然后探头嗅嗅,忽而癞蛤蟆被含在狗嘴里,之后癞蛤蟆从狗嘴里滑落地面。狗摇头流口水,一时显出痛苦的样子。必然是这毒物的毒液让狗尝到不小的苦头。不过蟾酥能让人尝到甜头。蟾酥有止血、强心、镇痛之功,外用治疔、痔到时候会露一手。
  武林当中癞蛤蟆有号。下三门武林人练的“五毒掌”,癞蛤蟆定然少不了。端午节前后,捉癞蛤蟆等毒物捣碎放进砂缸泥里,再加一些东西开始练掌。练此掌必须用秘方药汤洗手,否则手掌溃烂,打到人身上可想而知。
  西毒“蛤蟆功”是照青蛙练的还是照蟾蜍练的无须计较。青蛙肚皮白白皮肤光滑人见人爱,蟾蜍的肚皮发白泛黄丑陋不堪没有人愿意亲近。青蛙嘴窄,忧伤地蹲在地上,像个王子。大嘴蟾蜍忧郁地蹲在地上,像什么?“一位满脸凸凹的君王”,诗中我这样写道。
  “听取蛙声一片”,蟾蜍叫声细听流露出哀伤,青蛙的听声倒很愉悦。气球忽然鼓起来,气球渐渐瘪下去。
  夏日雨后初晴,河水水草蟾蜍泥土的混合气味弥漫。一只蟾蜍抱紧一只蟾蜍,成双成对,爬来蹦去,进入水中沉入忘川。
  
  
  
老鼠往事



  
  
  对老鼠下手理所当然,就像老鼠理所当然地对它们想吃的东西下手。父母出门,一人在家,是一个人晚上在家。坐在炕上见一小老鼠一闪,钻进立柜底下去了。起玩心,弄死一只小老鼠对于一个大孩子还不算恐惧。下地到外边找一长木条,关紧西屋门,把木条伸到立柜底下划拉老鼠。小耗子没经验,不懂得缩到角落死不露头。小耗子窜出,奔门逃去,但门已关严,它掉头转身往回蹽。木条扫向小老鼠,小老鼠被打翻,抽搐几下死去。小老鼠身上干净,透过毛能看清粉红的肉皮,坏事可能还没来得及干。一个人对付小老鼠心中惊慌,小老鼠比我更慌,这使我有信心把弄死它的事进行下去。
  上小学两年,学校说要耗子尾巴,不管大小论条儿,一条一毛钱。和几个孩子扛铁锹冲向已秋收了的田地,地里捆好的苞米秸高粱秸下,老鼠打洞絮窝。洞打得浅,老鼠好找。掀开一捆,见洞就挖几锹,大老鼠逃窜,有孩子拎锹追打,一大孩子捧一窝刚出生的小耗子,满脸得意。那是一堆耗子尾巴。一窝小耗子出生不长时间,眼才睁。一个个粉肉团团,还没踏上偷窃之路,还不会闪动贼眉鼠眼。那大孩子把那些干净的小东西摔到地上,用锹铲下它们的小尾巴。都有收获,带上老鼠尾巴奔学校,星期天只有两个老师值班,从后窗望去,一男一女缓慢靠近,目光发直,像执意做什么的模样。等问他们,男老师冷言道:老鼠尾巴不收了。
  对着学校厕所茅坑撒尿,一只大老鼠在下面污秽之物上拖着身子前行,以前小老鼠们的干净化为乌有。单位门口一老鼠迷迷糊糊摇晃,是吃耗子药中毒的老鼠,找来酒精撒到老鼠身上,点着火。老鼠没气力窜跳,任凭火烧。没看到玩物多痛苦,令人扫兴。这只老鼠误食耗子药,被人拿火烧着玩,再次理所当然,它是人眼中与人敌对很深的一只老鼠。这只老鼠看上去是行事的老手。
  挨老鼠咬是报应。老舅家住排水站旁边,属于荒野之地,老鼠出入屋里屋外。单独住西屋,半夜感觉左脚小脚趾生疼,疼醒起身打灯,一半大老鼠逃向北窗,并转身回望。小脚趾疼痛处冒血,疼是小事,以后我老担心得鼠疫。
  天擦黑儿,有生以来要面对一只摆出尊严的老鼠。出门撒完尿转身往回走,一只大老鼠从窗下经过,走到门前蹲好,望向我。一惊,仿佛老鼠是屋内的主人,有模有样地候在门口等客人。赶紧收住脚,凝神老鼠沉稳的轮廓,老鼠抬一前抓儿,像有意示意。老鼠的目光压过来,我慌忙接住,老鼠却起身东行,从容而去。
  
  
蜻蜓的片段


  
  
  
  “青头楞”个头硕大,从容飞行,蜻蜓当中,飞出王者风范。气势可比武装直升机,一股高傲贵族气。轻型的“直升机”得给“青头楞”让路,“青头楞”一个眼神儿,那些臣民们便要胆怯,翅膀可能不知道如何扇动了。草丛中如丝线般细弱的小不点儿们与世无争地飞着,大点的风能把他们吹没了。
  一类蜻蜓野小子似的,长时间在外面风吹日晒,身体结实得很。一天贼头贼脑,不肯轻易落下,它们喜欢贴地皮飞,尽量不往草上树棍等物上落。落在地上,也不落得很实,仿佛浮着,有东西接近,马上飞走。一类蜻蜓却很柔弱,像只喝露水不吃别的东西,浑身如同水质的。它们似乎久居闺房,出来后一眼望去即知尽是些涉世未深的女子。曝热的夏日,此类“女子”一群一群地飞在低空。眼中一派不设防的神情,舒缓而飞。它们偏爱烈日当空,不怕强烈的阳光晒尽似水柔情。空中举行的舞会,用树条旋也很难旋散。一群群蜻蜒尽情享受光阴,飞得旁若无人。飞于身边的,伸手一抄就可抄到一只。有今天没明天的样子,它们带上不易觉察的哀伤飞过来飞过去。
  落在黄瓜架上豆角秧上的蜻蜒似有挑逗之心,逮不住它飞了又落,可能落回原处也可能落于不远处。屏息凝神,悄悄接近,伸出手,当大拇指食指的指尖离蜻蜓几寸远时,蜻蜒的复眼忽然调皮地旋转。有所觉察要飞未飞时,拇指食指的指尖以几分之一秒的速度去捏蜻蜒的尾巴或翅膀,动作迟缓将徒劳一回。捏膀儿容易被发觉,捏尾巴蜻蜓猛一蜷身,手指难免挨咬。手指很疼,小小生灵也有挺大的愤怒。河里水草尖上的“青头楞”诱惑极大,缓缓趟水,小孩子好像正做着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逮住那架“直升机”就是逮住了蜻蜓中的王者。王者毕竟威猛,一咬生疼,而冲天的喜悦瞬间止疼。蜘蛛网粘蜻蜓情趣不大。蜻蜓误撞蛛网,蜘蛛美餐一顿,小孩子不会趁机打劫,非得把蜻蜓从网上弄下来玩玩,那样实在乏味。那样做了,蜘蛛只有生气的份儿,飞快地爬到角落暗气暗憋,它决不能张牙舞爪地杀过来。
  家人都对自家的小孩子百般疼爱,小孩子根本不拿蜻蜓的小命当命。捉住蜻蜓玩够了,扯膀儿撕碎。蜻蜓无血可流,鼓鼓的复眼无泪可出,这就更触动不了孩童懵懂无知的心。蜻蜓丝丝的肉鲜润着。折腾蜻蜓,翅膀被撕掉一半或是掐断尾巴看蜻蜓怎么飞。蜻蜓到小孩手里不再是自由的生灵,小命无奈而绝望。侥幸脱逃的,飞窜到大树梢那么高,然后向远处飞逃。蜻蜓的膜翅接近完美的对称,飞行中不慎破损了点儿,谁的内心有极大的敏感,对此能稍许流露出淡淡的伤感呢?
  半空中的蜻蜓遭遇意外,被别的昆虫叮咬,打着旋儿跌落下来。发生不了意外的时候,蜻蜓静静地飞,我从来没听过蜻蜓好好飞时发出过声音。
  
  
  
几条狗


  
  
  一盘红烧狗肉,一钵狗排砂锅,一盘凉拌狗肉丝:一回吃一样,偶尔消受一下,没别的花样。在异地三年的时间里常去小吃部独坐,狗身上的东西进入肚腹,同时用啤酒陪葬。是食客,在他乡做食客,无需去谋狗面。
  叫黑子的狗,我看他长大。早上,大风雪闹腾一宿后消停,拴黑子的铁链摊散在狗窝旁。人猫在窝里有饱暖抚慰,狗黑子挨冻受饿在狗窝里,忍耐到极限逃掉。没好结局,黑子经过他人的肠胃。在屯子西头郭家看电视,母亲摸黑过来说你姨家狗送来了。电视上黑白变换,心里生出亮色,奔回家看见狗崽蜷缩在旧棉絮上。狗崽黑子是我姨捡的,黑子陪我两年,他身子骨儿和心思都有他的长法。黑子长成壮汉,从小他身坯就不错。他觉得我是家里的小孩,对父亲摇尾巴比对我勤。黑子在窗根儿下做白日梦,我蹲下鼓弄他,黑子猛然抬头欠身矜鼻子瞪眼,喉咙里滚动声音。感到震惊,是成年人时,合计黑子当时可能在做春梦,并且我是小孩子,触碰到了他的尊严。
  黑子身子骨儿确实不错。不知家里从哪里弄来一半大狗,看上去身体发虚,病怏怏的,远不如黑子。此青花白狗身上脏污,眼光躲闪,没记得她叫过。家里杀鸡,此狗走近鸡下水,闻闻,下定决心似的吞下鸡下水。吞进去又吐出来,夹尾巴走远,到一边为吃不消鸡下水而羞愧。
  我姥家的屯子里的一条狗长相威猛,人们叫他长毛。长毛从屯东头悠闲到屯西头,别的狗都没他有块头儿。狗面前,长毛不用装凶,其它狗全得做小伏低。长毛天生有气势。长毛对外人也无凶相,表哥是屯里人,看长毛在不远处,召唤两声就过来,我是外人,长毛看我眼里毫没恶意。我二舅刚成家,没条件,在我姥家院里盖两间下屋儿。他家养条狗生癞,整天无精打采,决不进正房我姥家屋门。癞皮狗好像连阳光都躲,,只愿意找僻静处趴下,苟且偷生到死。
  自家的狗,看着长大的,没谁忍心下手吃肉。看过大毛手拿掐刀剥狗皮。大毛满脸沮丧,边剥边和家人说话。大毛家的狗过马路不留神儿被汽车撞死,大毛听信儿后把狗拖回来。狗肉可吃,扔可惜,狗便葬在自家人腹内。死了,摆弄自家狗也心疼,我在跟前,想起当时是大毛边剥狗皮边埋怨家人。大毛带情绪剥自家狗的皮,狗肉烀好吃也不顺溜儿。
  常屠狗的老头儿可以面带笑意在饭店门前宰狗。老头儿在狗的大腿根部拉一刀,割断动脉,狗绝望在众人面前。众人里有看客有食客,食客准备合葬此狗,看客直看到狗血流完一大滩。众多人命看着一条狗命带上屈辱与绝望消失。
亲眼见到的几条狗都见不着了,没谋面的,有的于体内经过。有一只狗的叫声还在脑中留存。曾置身大荒之地,走一夜,想尽快吸吮人烟。天未亮,远处传来一条狗几声叫。狗叫声闯进,狠狠充实身体。一大早天凉,能把我叫暖和的那狗无缘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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