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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报生涯(修改稿)

2022-01-09抒情散文朱竹

第四章 卖报生涯(修改稿)我十一岁那年,随躲避战乱的父亲,从远郊来到京城(北平)里,从一个割猪草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报童。父亲舍弃祖母母亲与弟妹,只带我一个人进城,原因有二,一是怕战火殃及于我这个排行为大的男孩,二是我能够看烟摊去卖报,使父……
第四章 卖报生涯(修改稿)


我十一岁那年,随躲避战乱的父亲,从远郊来到京城(北平)里,从一个割猪草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报童。父亲舍弃祖母母亲与弟妹,只带我一个人进城,原因有二,一是怕战火殃及于我这个排行为大的男孩,二是我能够看烟摊去卖报,使父亲得以维持生计。

母亲牵挂我小小年纪帮助家里谋生,很是不安。捎过话来,嘱咐父亲为我找一所小学去学习。我们家居的地方(城南虎坊桥),就有一所梦幻的小学。每次卖报路过其门,我总要看上几眼。门口很小,小得十分神秘,且是越看越神秘。里边有一棵树,不知为什么,树上不曾有过鸟。每个小学生都着装童子军服,走起路来很神气。童子军打垒球,敲军鼓,吹铜号。他们的书包里,装书本,不装报纸——我的书包(那是母亲当初为我上学缝制的书包)里,不装书本,装报纸——

卖报 卖报
世界很大也很小
我无论喊到哪里
母亲都能够听到……

房东是个老太婆,她一个人住三间西屋(其中一间一度出租,租者是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商人模样,被抓后才知道是共产党。其女人梳着两个髽鬏,是个很标志的山妞,丈夫被抓后,终日以泪洗面,不久也就不见了)。老太婆不可爱,她的外孙很可爱。比我小几岁,小名叫石头。是抱来的私生子。十分淘气,黑眼珠总逆转。他有一身令人欣羡的童子军军装。

石头的外婆(房东)突然有一天变得很可爱,要领着石头与我去逛中山公园,我们拍手称快。但随后又宣布不去了,又变得不可爱了——满脸皱纹,很像个让人诅咒的老妖婆!

大人不去,我们自己去,那是我在京城居住数年唯一一次逛公园。公园里有石有花有树有水有船有鸟有草有鱼,有快乐,有玩耍,有童真,有大笑!但是回去以后,石头却遭到老妖婆的痛打!因为石头事先没向她请示,违背了老妖婆的家法。

“跪下!”横眉立眼的老妖婆命令石头跪在漆黑的院子里。用一根棍子抽打,每打一棍子石头就叫喊一声,直打得满天星斗都眨起惊恐的眼睛!我为石头兄弟求情,我为石头兄弟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房东有三间东屋出租。我们居中,右邻舍有个男孩,叫黑丫头,也是抱养来的,比石头还要淘,经常挨打,他的养父为马连良“跟包”(疏头)。右邻舍有个俏丽女孩,乳名叫小娣,下边还有两个妹妹。父母都在妓院谋生,父亲是喊堂的,母亲是老鸨。小娣每天都要抱着满月的妹妹,往妓院跑两趟,去给小妹喂奶。

不久,小娣就成了一家餐厅的女招待(小姐兼服务员)!那年她十二岁,那可是京城里最小的女招待!

离家不远的梁家园小学,办起了夜校。父亲让我到那里去上学,同学都是五颜六色的穷孩子。老师义务教学,均是北大的学子。校门口的传达室,白天是传达室,到了晚上就成了夜校的办公室。记得一个夏天傍晚,天色还很亮。突然,站在门口的高老师(个子很高,眼睛很大)惊叫了一声:“沈崇!”人们随着高老师的手指望去,只见一骑车女子扬长而去……

沈崇,北大的预科生,被两个美国大兵强奸。事后暴发了声势浩大的反美反蒋的大游行,我们夜校那些老师无一例外地参加了那场斗争。

“不流芳百世,就遗臭万年!”一位穿着长衣大褂姓朱的老师,向我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孩童训话。他愤世嫉俗,嘴角上斜,眼球充电,额头与手心同时出汗——不时地从大褂衣兜中抽出手绢来揩擦。他毕业于四存中学,也是北大预科生。在那场反美反蒋大游行中,他走在最前面。

文章写到此处,我想起新中国成立后的1957年,担心他也会像我一样受难,我为他祈祷,祝愿他平安!

在几年卖报生涯中,记忆最深的几件事综述如下——

一日报载,一年轻人被生活所迫走投无路,于颐和园十七孔桥上跳湖自杀,我们沿街叫卖,消息随着我的叫卖声不胫而走。

又一日报载,国军伤兵闹事怒砸一家妓院。那个时候,京城里满眼都是身穿带有红十字军装拄着双拐的士兵,张开闭口“老子抗战八年”,寻衅闹事。很让我们这些报童高兴好大一阵子,因为又可以呼风唤雨地去叫卖。

再一日,报载长春卖人肉。“看报,看报,长春人吃人!”辽沈战役中,长春已经成为一座孤岛,被林彪的四野大军团团围困,没有粮食吃,街头巷尾不时有人肉出售。

不知父亲从哪里筹来一笔款项,用一个大包袱(国民党通货膨胀法币金圆券贬值用包袱裹麻袋装)皮包裹起来围在我的腰里,让我只身一人乘车送至新保安。新保安位于塞北,是京张线上一座车站。原来父亲在那里买了几根木头,想从中渔利以解救生活的窘困。

火车过了南口,顺着山沟往上爬,前边有个车头往上拉,后边有个车头往上推,终于爬到白云之上的居庸关,一尊詹天佑的铜像站立在那里,让我这个少年好不景仰心潮澎湃!随后穿过一条隧道,进入塞北盆地平原。

当晚到达新保安,住在一家客栈里,客栈之主显苍老之相,问及年纪不过四十耳。不久又来了个中年男子,透着几分农民的憨厚。面对我的大包袱,两个人一边翻着账本,一边霹雳巴拉打算盘。

我蘸着白糖吃着栈主为我烧烤的土豆,沙楞楞的,十分香甜。吃着吃着就再也咽不下去了,且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泪水,因为赔得血本无归。我知道明天,父亲依旧要去摆烟摊,我依旧要去卖报。

第二天,我悻悻地离开风冷中的新保安。不久那里打了一场大仗,一国军师长站在掩蔽体之指挥,被解放军一颗炮弹打过去,炸死在那里。

“卖报,卖报,国军王师长为国捐躯!”

万万想不到的是,两年之后,我却与那师长之子(王正义)携手考进四中,分在一个班里。初高中,我们同窗六载。毕业前夕,他在一次联欢会上朗诵,表明自己想当教育家。我即兴赋诗,祝贺他成为中国的马卡连柯。

马卡连柯是苏联教育家,那个年代被人们所熟知。

他与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窘迫时曾经找过当年华北剿匪总司令,那时已是新中国水利部部长的傅作义将军,念他的父亲是追随自己多年的部下,又在抗日沙场立下过赫赫战功,给了好多布匹。值得庆幸的是他不但考取了北大,毕业后分配到科学院,始终平安无事,不曾在一个接一个的政治风云大浪中栽了进去!

王正义创造了个体生命安然无恙的奇迹!

天旋地转,平津也随着东北全境的解放而告急。通货膨胀的闹事街头,出现买两块(银元)卖两块(银元)的奇特景观。人们对国民党的纸币失去信心,老百姓想用银元取而代之。就是出城挖战壕的出工,也要以银元结算。父亲让我顶替有钱人家出工,一天可以挣到一块银元。我也愿意去,因为一银元顶我十天卖报的。

炮声隆隆,解放军打出的炮弹,从我们的头顶飞啸而过,却不曾有一颗在我们这些民工(我是民工中唯一的童工)中爆炸。我们身前身后都是碉堡与工事,我们的一左一右都有国军荷枪实弹的士兵。视野之内一片狼藉,民房被推倒,树木被砍掉,到处都有被挖出来的尸骨与棺材板。

面对下工的夕阳,我抱住一把比我还高的铁锹,满眼尽是荒风野草,眺望乡间的母亲,我想告诉母亲的是——

您的儿子平安无事,一块光亮的银元,已经挣到!











[ 本帖最后由 朱竹 于 2012-2-20 09: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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