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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串连

2022-01-09抒情散文lqm407
回忆串连lqm407前天整理抽屉,翻出来了个发黄的纸片。那是我们学校“筹委会”开的串连介绍信,这就勾起了我对串连的回忆。从1966年上学期开始,我们学校就大乱起来。批邓吴廖、批“黑帮”“黑线”、集训、驱赶工作组、大辩论、控诉“资反路线”、批……
     回忆串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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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天整理抽屉,翻出来了个发黄的纸片。那是我们学校“筹委会”开的串连介绍信,这就勾起了我对串连的回忆。   从1966年上学期开始,我们学校就大乱起来。批邓吴廖、批“黑帮”“黑线”、集训、驱赶工作组、大辩论、控诉“资反路线”、批“走资派”。越批越乱,越乱越批。批到后来,彻底停课了,大家一边使劲批,一边大搞“三忠于”,“四无限”,想念起伟大领袖毛主席来。   忽然说,要选“革命师生”代表去北京城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大家沸腾了起来。大家都没有去过北京,所以就你争我夺。结果,一个打钟的安师,一个做饭的何师,几个造反派同学和几个“积极分子”老师就按规定当选进京了。   这些人回来后,就天天被各班请着做报告。这些人总是眉色飞舞,说他们如何如何的幸福。他们老是重复着报纸上的那几句话:“毛主席满脸红光,神采奕奕地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向着我们不住地招手……”
 这时期报纸上也是一天一个大社论,几天一个接见的消息,全国的大串连开始了,激动得我们象热锅上的蚂蚁。学校领导机构已经瘫痪了,几个“革命师生”凑在一起谋划,刻了个章子,成立了个“一中文化革命筹备委员会”,领导着学校的运动。于是,大家找筹委会管章子的姓安学生说:开张介绍信,我们也要去见毛主席。安同学说不行,不能开。于是有些人威胁安同学,说他反对革命师生去见伟大领袖毛主席,是彻头彻尾的反革命行为。安同学慌了,连忙说支持支持。于是他放开手脚,来人就开介绍信。我校的师生大串连也就开始了。   一直犹豫到11月初,我们同班的七个同学才下决心“经风雨风世面”去。我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娃娃,犹豫是正常的事情。介绍信开好后,我回家一说,却遭到了爹的反对。爹说:好出门不如家里坐。我说:大家都去看毛主席,我不去就是对运动不积极。爹说:你知道,咱家里少吃没喝的,哪有钱和粮票?我说:没钱没粮票我也要去。现在全国串连吃饭坐车都不要钱。爹说:你这么小,奶腥腥的,还敢离家出门?我说:好多革命战士参加革命时年龄都很小,他们都从惊涛骇浪中闯过来了。爹说:北京那么远,又没有个熟人在那。我说:那里有毛主席,毛主席就是熟人。爹说:屁。我说:你反动!爹不敢再说话了。最后说:我不管你。你看咋着就咋着。   吃过晚饭,我来到的A家。大家都聚集在这里,准备后半夜动身走。A爹见我穿得单薄,就说把A的一件夹衣穿上吧。我说不冷不冷。A爸说:瓜娃娃,路还长着哩,天又快冷了,不穿厚点行吗?你爹就没给你准备点啥?我鼻子酸了酸,眼睛红了红,没吭声。   半夜时分,爹却摸索着来了。他一声不吭地塞给我五块钱六毛钱,九斤全国粮票,还有一个装衣裳的小包和几个菜饼子。他没有送我,放下东西后就低着头走了。   我们出发了。黑暗中,我们走出县城,迎着凛洌的山风上了九龙山。九龙山我比较熟悉,因为我偷掐过苜蓿,被赶得满山满屲跑过。当然,F比我更熟这里,因为他家比我家更穷。在他的引导下,我们毫不费劲地爬山、穿沟。累了,就坐在土埂上擦擦汗水,吃一阵馍馍。中途,我们遇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过去一看,好象是个人,“喂、喂”了一阵,没有应声,好象已经死了。我们一惊,说晦气晦气,匆匆赶路。   不过,我们的心情还是很好。特别是天亮时候,我们像歌子唱的一样,迎着满天朝霞,迎着初升的太阳,昂首挺胸地行走在革命的大路上。我们将去坐那我们从来没有坐过的火车;我们将去看那我们从来也没有到过的北京城;我们将去瞻仰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我们怎能不意气奋发,斗志昂扬,豪情万丈?   当我们步行到三阳川车站时,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三阳川是个小站,快车不停,就慢车也一天只有一趟去西安的。整个车站只是一个小候车室与几间破房子。候车室里人很多,大部分是跟我们一样想去串连的学生,还有许多想去闯关中的农民。   本来火车该来了,但晚了点,一直到太阳偏西的时候才喘气进站了。车一停,我们都傻眼了。车里面人塞得满满的,几个车厢都不开,我们跑过来跑过去乱跑一阵。还好,我们终于一个推一个地挤了上去。刚一上去,车“咣”地一下就动了起来。大家一看,一个也没拉下。谢天谢地……   车上人拥人,人挤人,根本没有坐的地方,就这样难受地站着。F鬼大,硬是钻到座位下面睡觉了;C终于坐上了一个靠背,摇摇晃晃不稳,他竟然想出一个办法:拿出一根绳子,一头拴在行李衣架上,一头栓在自己脖子上,象上吊一样。这样在迷糊的时候,也不至于一头栽下来。D更是爬在行李架上,爬了一阵很不舒服,就又下来挤在人伙里。我呢?站了一阵,累得实在不行,一个农民模样的人看着我可怜,就让我坐在他腿上。坐了一阵,实在难为情,我就怎么也不坐了。其它几个也很可怜,就那么硬撑着。   就这样坚持了十多个钟头。到西安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一下火车,大家的第一件事情是撒尿;厕所找不到,就在墙角处乱撒;撒完了,才感觉又是人世间了。火车站上有很多串连学生,大家在不知什么人的引导下排起队来,接着就向着一个方向走去。分辨不清东南西北,只是跟着浑浑噩噩地走。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来到一个门口挂着学校牌子的地方。进了教室,没有桌凳,地上铺着麦草,还有些被褥。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说:你们先休息,八点钟吃饭。大家一听,马上一头栽倒就睡。   刚一睡下就被叫醒了,原来已经八点了。我们只得翻起身来,在水池边草草冲洗了一下脸。这时,我们几个对望起来:我们的眼窝都深陷了下去,脸色蜡黄,面容憔悴。这时候,昨晚的那个领队来了,他挥舞着胳膊说:大家去食堂买票吃饭……   我们一听又傻眼了:还要买票啊?不是说吃饭不要钱粮吗?   我们心事重重地来到食堂买饭票的地方。我们让能说会道的F拿着介绍信去交涉。F义无反顾地走过去,恭恭敬敬地给卖票人鞠了一个躬,说:同志,我们没有钱和粮票了,您就让我们几个吃顿饭吧!   卖票人翻看着介绍信说:不行,要买票,这是制度。   F说:我们出来已经好多天了,实在没有钱粮了。   卖票人说:撒谎。介绍信才是前天开的。   F一愣。我们一看不妙,就一齐哀求说:您就让我们吃上一顿吧!   卖票人拿出一个小本子,说:那你们就借吧。先说明白:只借你们一顿的。在这里写上你们领队的姓名、地址、人数、饭票数量……   我急忙走上前。因为我是领队。我按卖票人的指点写清楚了。卖票人才将一叠饭票数了又数地递在我手中。   不过,这顿饭可真香。两个白面馒头,半碗菜,菜里还有几疙瘩肉。我已经快一年没有吃过白面馒头和大肉了,所以觉得享了大幸福,觉得受的苦实在不冤枉。只是有定量,吃完后还饿着。   回到教室后,大家都睡不成觉了。因为大家都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人家不再“借”了,那就得买票,可自家钱粮的底子大家都清楚,这样别说上北京,恐怕连西安都出不去了。   大家眉头紧锁。B说:回吧回吧。幸亏刚出来,回家还容易些。   C说:回个屁。要回你先回去。   A说:不回去没吃没喝又咋办?   C说:就是要饭吃我也不回去。   有几个四川来的学生正在掏牙缝,听到我们的争吵问咋回事。F就将我们的难肠处说了。那些人听了倒呵呵大笑起来。   一个四川学生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我们来这里已经一个礼拜了,一分钱也没花,都是借的。上次,他不借,有人给他们贴了大字报,说他们故意刁难革命师生,破坏文化大革命,吓得他乖乖地借给了。他是欺软怕硬。   F大笑着说:咱们真是傻瓜啊,在学校开介绍信的事情忘了怎的?革命者就要天不怕地不怕。   大家一听满心欢喜。一欢喜,瞌睡就来了。大家一直睡到吃晚饭的时候。   大家又聚在了卖票人的旁边。这回,在F的带领下,大家气粗胆壮。   F对卖票人硬硬地说:再借给我们一星期的饭票。   卖票人说:不借了。   F:为啥不借。   卖票人:不借就不借。   F从身上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白纸拍在桌子上说:好,你不借,请你将你不借的原话写在这里。   卖票人:你这是干啥?   F:我们革命师生好贴你的大字报,好批斗你。有你原话在,免得你到时候不认帐。   卖票人张了张口,但没有再说什么。他只好借给我们一个星期的饭菜票。   吃完晚饭回到宿舍后,大家一阵雀跃。大家都说:大风大浪真能锻练革命小将的革命胆量。   但B又皱起了眉头。他说:就是借也不行。今后人家要,我家可还不起。   C说:管他呢。啥时说啥时的话。   G说:干脆,咱们不要去北了。北京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哩。还不如就这样住在西安,吃喝上它两三个月再说。   D说:屁话!   我更是忧心忡忡:借条上写的是我这个领队的名字。当初开介绍信的时候,数我的家庭成分好,是贫农,又是共青团员,大家让我当“领导”,被怂恿上了。现在真是后悔……   于是我壮着胆子说:该还钱粮的时候,大家可不能赖帐啊?   大家都拍着胸膛说:咱们都是革命人,说话算话,哪能赖你啊?   我还是担心。我知道他们都是穷人家,到时候他们就是要还,可家里实在没有又怎么办?   说实话,为此事我操了一路的心。   在西安,一个教室里住着几十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大家有说有笑地讲述着各自的见闻。特别是来自新疆的老维很多,能歌善舞,在麦草铺上又是跳又是唱。我们的F也不甘示弱,给他们表演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鼻孔穿线的“魔术”,使得大家叹为观止。   在西安,我们看到了“打倒刘少奇”、“打倒邓小平”的大幅标语。我们吃惊不小,觉得天下真的要出事情了。   第五天,我们偷偷地将饭票全部买成了馒头和各种菜。那时候没有塑料袋,我们就将菜水挤干,将菜卷在馒头中,包入包裹准备逃跑。我们偷偷地来到火车站,爬上了去北京的列车。这儿是始发站,上车比较容易,但上去后还是没有座位,还是站着。一路上上的人多,下的人少,层层加码,我们受的那个罪和上回没有两样。   也不知道路上走了多少个小时,反正到北京南站时也是后半夜。   出了车站,我们随着流水一样的红卫兵走着。走来走去,走到一个很大的广场,说是永定门体育场。我们一看,啊,一堆一堆的火在燃烧,满场都是红卫兵。过去一问,知道他们都是被登了记等待安排的。他们有的已经等待三四天了,有些六七天了,更长的竟然十多天了。早晨的天气很冷,大家都瑟瑟发抖,特别是有些从南方来的,只穿着衬衣什么的薄衣裳,更是抖得可怜。他们有的裹着衣服睡觉,有的捡来柴草纸张烤火,有的在歌唱,有的在垂泪,有的在大哭……   转了一圈,找到了红卫兵接待处。接待处拥满着人,根本挤不到跟前。我们又心慌意乱了。   没有被接待,这就意味着我们得睡广场。睡广场对我们这些吃惯苦头的孩子来说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是我们要自己买饭吃,要花费自己的钱粮,而我们的钱粮是不经花的。   于是,大家意见又分歧了。有的说先登记上再说,有的说先在广场安个“窝儿”,有的说既然来了就得看看天安门;有的说看啥呀,趁着还有钱粮,赶快爬火车回家……   大家问我咋办?我说为啥问我咋办?大家说你是领队,是领导。我说我不领这个队了,不当领导了,谁想当就当去。   后来,听说这儿离天安门广场不远,就决定先去看看天安门再说。于是,我们就向天安门广场走去。   路上,我们又为去留问题争吵了起来。C跟D争得最为厉害。C要留,D要走,要彻底分手。可介绍信只有一张,又不能怎么分……   在前门这个地方,两个人竟然打起来了。一时间引来许多人围观。警察也来了,要将两人带走,两人这才慌了,一个劲地说没有事没有事,是闹着玩。警察一看真的没事,也就走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天安门!大家回头一望,远处果然隐隐出现城楼红墙。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就在大家快步向前的时候,我说等等,我撒泡尿再走。   我去撒尿,可谁知道临时厕所前也排着长队。等我淋漓痛快地撒完尿出来时,C正怒容满面地站着门口。他一把拉着我就跑。   看见我,大家就一个劲地骂起来,说我误了大事。我一头雾水。后来才知道:刚才,他们看见一串红卫兵队伍正在上汽车,一问,说是被接待的,去一个叫什么鱼家坟的地方。F心眼活,一看是个机会,就招呼大家快插队上车。可大家见我不在,我又拿着介绍信,说等等再说。结果左等右等不见,C就跑来找我……   我到时,F和G已经坐汽车走了。其它人还站在那儿异口同声地责备我。我任他们发火,不也敢辩解什么。   后来,大家的意见取得一致:去鱼家坟找F和G。   我们顾不得去看天安门了,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就打问起去鱼家坟的路径。没有钱,坐不起公共汽车,就只得一边打问一边走。   满街都是人,但好多人都不知道鱼家坟。我们几个人都是方言土语,能听懂的人不多。F的普通话说得比较好,可他……   就这样,饿了吃几口包着菜的冷馒头,渴了就强忍着。北京城里的红卫兵都趾高气扬,可我们却低人一等,只是抬头问路,低头赶路。有人说一直往前走就到,有人却说走错了,不在前面,而在后面……走得人昏头昏脑。一直到天黑时分也没有找见那个鬼地方。   不过,我们也多少看出了些门道,多少机灵了点儿。我们看到有红卫兵排队的地方就去打听,问是不是接受安置的。结果,在晚上九点左右的时候,我们终于插到一队去安置的队伍里了。他们走,我们也走;他们停,我们也停。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互相不认识,没有谁来过问我们。   这真使人喜出望外。大约到晚上十二点时分,我们居然被安置了,被安置在地坛的居民家里。   我们七个人,去了两个,还有五个,正好一间房子。房子是房东腾出来的,地上还是铺着麦草,被子很厚很干净,一个角落里还有个蜂窝煤火炉。房东老太太是个很和善的人,她说你们是毛主席的客人,有啥事可说,我们会关照好你们的。说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当晚,吃了一顿好饭好菜。这是大师傅半夜起来做的。我们还是借了饭票。北京人大方,没怎样过问就借了,不象西安那么啬皮。吃过饭,我们疲乏得要命,只想好好睡它一觉。可是,刚刚躺下就被叫了起来,就是要进行“阶级斗争”。   天啊,我们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   好在“阶级斗争”就在大门外。   胡同里站着十几个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一个穿黄军大衣的女红卫兵大概是头头。(后来知道,这里的红卫兵都是部队编制,有军人领导。这个女的倒不是军人,只是与带队的某军人好,所以常穿着军大衣。我们以后背地里叫她“黄大衣”。)“黄大衣”看来比我大些,大概有十七、八岁,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伶牙利齿,威风凛凛。她正指挥着红卫兵们驱赶斜对门的四合院里的“五类分子”。这“五类分子”是一家人,男的清瘦,女的肥胖,都三四十岁上下,还有老人和小孩。红卫兵叫这家人今晚必须走人,那家的老奶奶苦苦哀求,说明天再搬吧。黄大衣说你们在这里红卫兵们不安全,另外这房子还要安排红卫兵居住哩。老奶奶说,那叫我们去哪儿住啊?黄大衣说,我管你们哪里住?你们不去,叫红卫兵住哪儿?是红卫兵重要还是你们五类分子重要?见那些人不动,一个女将就将一个光屁股的小孩拽了出来,放到院子里让受冻,那屋里人立即跑了出来……后半夜时分,红卫兵们将那个大门锁上了,然后回去安心睡觉。那家人离开自家院子后不知哪里去了……   第二天,当我睡足大觉出门时,发现那人家里已经住满了红卫兵。   休息了两天,已经恢复元气了,我们觉得应该仔细看看这个我们向往以久的红太阳居住的地方了。虽然在街道上跑过一整天,但那时象孤魂野鬼一样,那有心思游街玩景?特别是领到免费乘车证后,我们决定一边逛街,一边再找F他们。   首先,应该看的是天安门广场。不知坐几路车,所以仍是步行着,一面打问一面走,从地坛经交道口、王府井等地到了天安门广场。我站在金水桥前,觉得天安门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大。这时的我们还不知道毛主席在中南海,而以为他住在天安门城楼上。我想:住在城墙上有什么意思呢?   紧接着,我被吓了一大跳:城楼下的墙上,赫然一幅大标语:打倒中华民族的叛徒周恩来!   周恩来算是我最敬重的人。看到“打倒刘少奇”的标语时我也没有这么吃惊。不过,我很快地平静了。这次出门,该吃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们这群土包子就是少见多怪……   接着,我们进了天安门,去了劳动人民文化宫,去了中山公园。故宫没有开放,进不去。出来后,又在广场上转了转。我们特意到那天C和D打架的地方去看了看。他俩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反正,我觉得还是我们鬼大,要不然不知何时才能被安置呢。(几天后,我一个人坐车到永定门体育场看了看,那里还是人山人海的。)   以后,我们去了次鱼家坟那个鬼地方,但地方那么大,红卫兵那么多,哪能找到他们的影子呢?我们知道是白找,也就不再找了。只是,我一直担心着:他们没有介绍信,怎样能安置和借饭票呢?(其实,我是瞎操心,那时有个学生证就行了。后来见到F时,他说根本用不着介绍信。他们也没有住在鱼家坟。)   我们这群红卫兵是军队编制,分着师、团、营、连、排、班。连长是解放军,“黄大衣”是排长,我当了个小班长。我们的连长叫赵旺,是个既幽默又和蔼的青年人。每天早晨,他和其它几个解放军就排门叫我们起床去训练。他来时总是唱着歌儿,大老远我们就知道他们来了。   我们训练的地方就是地坛公园。那时候,天已经很冷了,湖里结了冰。我们穿得单薄,冻得唏唏呵呵的。赵旺叫我们鼓起劲儿来,跑快点,这样就不冷了。我们上百个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本《毛主席语录》,一边跑一边挥舞着,一边还声嘶力竭地喊着:“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或者是:“毛主席,我们想念您!毛主席,我们热爱您!”……   一般来说,早上训练,训练完就吃饭。饭一般是两个馒头,一个白,一个黄;一个是白面的,一个是玉米面的。有时是一个黄馒头和一碗米饭。菜不变,是一碗大白菜。平时没有肉,星期天有些,不多,星星点点。就这样,我们已经觉得很幸福了,到天堂里了。   我们的钱和粮票一分一厘未动,还藏着哩。所以,我们心里还是很踏实的。   下午一般是自由活动,是“取经送宝”。我们是外地来的学生,主要是“在大风大浪里锻练”。没“宝”可送,就“取经”。我们觉得,如果不取些“经”回去,那不好给学校交代呢?所以,我们就去各大学校抄大字报。北大、清华、北航都去。北大清华的大字报最多,人也最多。特别是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人家贴得高高的,保护得很好,让大家抄。我抄了几大本,每天回来时手腕子都麻麻的。   再一个就是抢传单。学校里传单很多,就象现在的广告一样尽往你手里塞;在大街上走着,经常象突然下雨一样飘落传单,大家头碰头地你争我抢。回来后,大家都互相夸耀互相传看。   我收集的传单很多,但后来都让排长借去不还了。排长自己不劳动,却将我辛辛苦苦抢来的东西据为己有。我那时是个懦弱的人,要了几次,没有讨回,也就不敢多张口了。   现在,我收藏并收集着“文革”传单,每想起那个“黄大衣”排长,就气恨得直咬牙关。   再一个“革命行动”就是参加批斗会。在北京时间一长,其它几个人就懒洋洋起来,爱躺着不起来,光等着吃饭。我经常跟两个来自辽宁本溪的红卫兵去看批斗“走资派”的热闹场面。那时候,大街上贴满“海报”,通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批判什么人。批判的人,大都是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的大人物,所以很感兴趣。我曾经看见过彭真、彭德怀、孙大光、钟子荣、钟夫翔等人。他们都戴个大牌子,低头弯腰地站在台前接受批斗。   那时候我就很崇拜作家们。所以,刚到北京没见天,我就找到了中国作家协会。然而,使我大失所望的是,作协的院子里也尽是大字报,我心目中的那些作家的名字不是在大字报的签名处,就是被打了红×在大字报之内。大厅里正举行着批斗会,一排“黑作家”正在接受批斗,人挤得满满的,也看不清是谁。整个院子也是乱哄哄的,象个神圣的殿堂?   去《人民日报》社,那情况就更乱了。有一张大字报,抄的人很多,好象大概意思是要求将“中国”改为“毛泽东思想第一国”,将“北京”改为“红太阳城”等,要改的名字有三、四十个之多。这张大字报我也抄了,但可惜都给“黄大衣”了。   当然,大家最迫切等待的是毛主席的接见。我们在北京期间,毛主席已经几次接见红卫兵了,但就是抡不到我们。我们老是在地坛公园的寒风里喊“毛主席万岁”。渐渐地,我们的练习也不是那么起劲了。连长赵旺给我们讲故事的时间也比训练的时间多了。
  那时候,我们都是小孩子,时间一长,我们就开始想妈妈想爸爸了,想家里的热坑了,想浆水汤了。“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家的土窝窝”。   A算是最老成持重的同学。他一般不吭不哈,但很有主意。他家里的经济情况比较好些,可能带的钱也多,出外舍得花点钱,有时买点小东西分给我们吃,不象我们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所以,大家对他倒是很敬重的。在回家的问题上,大家问他咋办?他坚持要见毛主席一面。于是,大家的意见就统一了,不再去连部要票了。   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B、A他们几个就一天到晚睡起觉来。他们说:北京也就是这个烂样儿,天天贼风嗖嗖,冻得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呢,还是爱逛。我跟C两个人逛的次数最多。C戴着顶他爸的狗皮帽儿,力大,也胆大,敢跟别人吵架,跟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有次,公交车很挤,他跟一群红卫兵吵起来。他们仗着人多,要打我们俩,C毫不惧怕,用我们家乡土语恶骂他们,并撸起袖子想干一仗。那伙人一看不妙,说:是少数民族,是少数民族……就熄火了。   我们住的房子是房东老太太一家腾出来的。他们家人也多,挤在另外的房子里,使得我们不好意思。但老太太很好,对我们很热情,老是叫我们“毛主席的客人”。我们睡麦草铺,烧蜂窝煤,这很危险,所以老太太每天晚上要查几次房,象歌曲《老房东查铺》里唱的那样。   我们也学着说普通话,但不伦不类,老太太听不懂;老太太跟他们院子人说话时,我们也听不懂。原来,北京也有着方言土语。有次,我提来一些蜂窝煤,老太太问从哪拿的?我说:连部。老太太却听成了“粮铺”,就对我进行教育,忆苦思甜,说作为毛主席的客人,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后来,弄清楚是“连部”时,她又哈哈大笑起来,说:连部是你们家,你们不从家里拿从哪拿呀?   可是,院子里其它人总是低着头出,低着头进,一脸严肃相,从不跟我们说什么。我们觉得他们不像是“毛主席身边的人”,倒像是“五类分子”之类。   终于有了消息,说毛主席要接见了。我们一听,都高兴得跳了起来,再一听还能吃上一碗大肉,更是激动得天旋地转了。大家都盼望着这一天早早到来。   接见的日期也是保密的。直到1966年11月24日这天早晨,赵旺召集我们连开大会宣布:明天,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我们最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要接见我们了!他的话还没说完,我们就异口同声地呼喊起来“毛主席万岁”来。赵旺说:为了毛主席的安全,大家身上不能带金属性的东西。有人问:带钢笔行吗?赵旺说:钢笔有钢,钢是金属,不行!有人问:带指甲剪吗?赵旺说:指甲剪是剪刀,更危险,不行!只带一本《毛主席语录》就行了。他又嘱咐我们拉尽大小便,不要多喝水,不要乱跑,一切行动听指挥等等。接着,他说连里要选出两个上观礼台的同学,这两个人要政治历史清白,一贯忠于毛主席,积极参加运动等等。大家都不知道上观礼台是咋回事,但觉得一定是好事情,所以就你争我抢起来。争抢了很长时间也定不下来。最后,赵旺点将了,一个是来自山东的同学,一个竟然是我。赵旺说我是领队,是班长,政治上没问题,再者我个儿小,人老实……   我当时几乎晕倒了。   当天晚上,我们按照连长的嘱咐,吃得很少。有的同学甚至没有吃饭。大家睡不着觉,就兴奋地说着明天的事儿。大约十二点时分,说集合了。大家急忙往外跑。还是集中在地坛公园,大家互相检查有没有违禁物品,带《毛主席语录》没有,然后又跑步练习了一遍接见规程。   我跟那个山东同学被赵旺带到另外一个全是生面孔的队伍里。这个队伍也很雄壮,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一会儿,我们的队伍走动了,但走走停停,走走停停,大约在下二点左右的时候,才走到交道口附近。想不到后半夜的天气这样冷,我瑟瑟发抖,其它同学也跟我差不多。就在这儿站着,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队伍又前行了。快到天安门广场的时候,大家忽然跑了起来;按照带队解放军的安排,我来到了东灰二台。台上已经挤满了人,周围都是我不认识的年轻而又激动的面孔。这儿离天安门城楼还是很远,上面的柱子都看不清楚。这时候,我身体开始出现严重问题了。这时不只是冷,要命的是尿憋。我昨晚没有喝过水,但到交道口时就觉得有尿了,没处尿,强忍着,这会儿更加憋了。现在更没处撒尿了,接下来的时间该怎样度过呢?越想心里越慌乱……   天上的红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来了,但天安门上的红太阳还迟迟不见踪影。广场上人山人海,歌声响彻云霄:“敬爱的毛主席,您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您讲,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   终于,大约在九点多钟时分,大喇叭里宣布: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登上天安门城楼了……   声音马上被全广场的欢呼声和口号声淹没了。大家挥着语录本一个劲地呼喊。我周围有人哭着,有人唱着,有人喊着,好像大家都发疯了。我也在人伙里机械性地呼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我吃力地踮着脚。大家的个子好像突然增高了,使我怎么也看不到城楼。我一急,就放声大哭起来。山东的那个同学说,我来抱着你看。我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他个子也不太高,但抱起我,我还是一下子看见城楼了。其实,我只能看到城楼上有一群人,大家都穿着军装,根本看不清哪个是毛主席,哪个是周总理,哪个是江青。只是,大家都说那个穿黑大衣的是林副主席。黑衣服比较显眼些。   被抱了一会儿后,山东同学就说,你下来抱抱我,让我看一阵。于是我就下来抱他了。就这样,我俩轮流抱着看。后来,我俩都觉得没意思了,就在人伙里听着别人的议论。   尿又憋得厉害。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趁着大家都在发疯,就悄悄地顺着裤腿开始尿尿了。尿了一小半,地上开始有流水了,也能忍住了,我就不尿了。大家发觉了我尿尿的事,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也看地上,我羞愧万分。但大家都没有说什么,照样喊他们的“毛主席万岁”。   尿的问题解决了,但冷的问题更加严重了。裤子尿湿了,结起冰来,像穿着盔甲。我有些后悔:唉,还不如不来好哩。   我开始盼望着早点回去了,但天安门广场上仍是红色的泛着浪花的江河,缓缓流动着,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凡正已经是下午了,接见才宣告结束了。毛主席走下城楼,其它领导也都回去了,城楼上已不见一个人。但广场上还是一片红海洋,歌声还很起劲。   在喧嚣声中,我们在解放军的指挥下开始往回走了。人多,走得很慢。我看到,广场上尽是红卫兵丢失的东西,特别是鞋子很多。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走到安定门附近时,大家就散伙了。   回到住处时,其它同学还没有回来。我先是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尿,然后躺在火炉旁,一边烤裤子,一边休息。我实在太累了,但不敢睡着。我想在其它人回来之前将裤子烤干,或在他们来时进行掩饰。然而,房东老太太却不时进来问这问那,真是讨厌。   这天的晚饭,真的每人一大勺子大肉,白面馒头尽量吃,还发了一盒饼干。吃完饭后,大家也没有怎样说接见的事情,而是倒头睡觉了。   第二天看报纸,知道了接见时更详细的情况。后来,报纸上说26号又接见了一次,两次都算是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北京城里的红卫兵算是接见完了。大家该回去了。   这以后,乘车串连停止了,说是要发扬红军精神,步行串连。   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尽早走出北京城。伟大领袖烦了,我们也烦了。虽然吃饭不花钱,但与其在北京城里这样吃白面馒头,还不如在家里吃玉米窝窝头舒服。   于是,连我在内,我们都躺在麦草窝里等待回家的车票,但回去的人太多,车票没有影儿。这时候,也不再在公园里训练了,赵旺他们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我们由接待站管理了。   红卫兵越来越少。“黄大衣”她们也不知去向。我找过她几次,从连部问到团部,大家都不知道她。她威逼过的那家“五类分子”也好像搬回来了……   这样又过了十多天,我们才等到了去兰州方向的车票。我们喜出望外。我们与接待站的同志计算起我们该带多少路上吃的“干粮”。他们只给我们两天的,我们说不行,说这样我们会饿死在路上的。我们算帐说:从北京到兰州算上两天,从兰州到天水算上两天,从天水到我们县也要两天,这样就是6天。所以,起码得带上一个星期的干粮。那个女同志看出我们在倒鬼,但也没有揭穿,只是说:那就照你们说的发放吧!   回家了,我心想该给爸爸妈妈买点什么东西。总算在北京来了一回,买点什么好呢?北京什么都贵得要命。我的钱还有三元多。在王府井转来转去,就给妈妈买了一个发卡,九毛多钱;给爸爸实在没有什么可买的,也就算了。   于是,我们每人背着几十个馒头上车了。这次可好,虽然挤,但有座位。路上,大家才说起了接见那天的感受。只是,没有一个显得很幸福。   到了天水,大家没有停留,就忍痛花了五角二分钱,买了班车票,一阵风似地到了县城,回到了家里。   回到家里,妈妈抱住我哭了。当我将发卡交给她时,她哭得更厉害了。当我将剩下的四斤二两粮票和一元二角八分钱交给爸爸时,爸爸的眼圈也红了……   许多年后,我读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激起了我对地坛的回忆。去年,我重新去了趟北京,特意在地坛附近游荡了几次。但现在已经看不到过去的影儿了。感慨之余,我写了首《七律·北京忆旧》来抒发自己的感情:
             一别京华四十年,心潮汹涌地坛前。
      最高领袖入堂庙,红色风云化夕烟。
      不见清华闯将在,却知八宝石碑残。
      车流如水阻思路,欲忆从前亦困难。                      

[copyright][/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lqm407 于 2011-7-4 11:3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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