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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庐陵三章

2022-01-09抒情散文剑鸿
1.吉水有个石莲洞冬日的山谷寂静,阳光流溢,鸡犬相闻。靠近山脚的平畴中,拔地一座小山。山不高,在略显萧瑟的田野和山影衬托下,却别有一番风韵。即便是草木凋敝的时节,山上依然树木蓊翳。离山越来越近,枝叶掩映的崚嶒怪石才赫然在目。山底着地拱着一个……

  1.吉水有个石莲洞   冬日的山谷寂静,阳光流溢,鸡犬相闻。   靠近山脚的平畴中,拔地一座小山。山不高,在略显萧瑟的田野和山影衬托下,却别有一番风韵。即便是草木凋敝的时节,山上依然树木蓊翳。离山越来越近,枝叶掩映的崚嶒怪石才赫然在目。山底着地拱着一个大洞,初看不大,走进洞中,才知道别有洞天。整个洞有一间教室大小,方砖铺地,四壁肃然,不深而幽。洞底右转,乱石围成的缝隙间一片日光斜斜照射下来,宛如天然窗口。出洞右绕,有陡而窄的石阶登顶,上面建有小庙。山体不大,但突兀峭拔。山下一颗罗汉松古色斑驳,参天而立,旁边一方竹林郁郁葱葱。   我们驱车几十公里,过长塘、桐坪、北源、万福,转经阜田,追着武功山的余脉,来到这万华山南麓,为的就是群山盆地中的这座小石山。山似乎还没有名字,洞却为不少人向往且纷纷奔赴。因为洞的主人,也可以说是开辟者——罗洪先是明代的著名理学家和地理制图学家,还曾经是嘉靖八年的状元。在“文章节义之邦,人文渊源之地”的吉水,罗洪先也是历史长河中一颗闪亮的明星。   洞的名字叫石莲洞。有人说,这是因为小山鸟瞰像莲花。其实未必可信。无论是后人所作的《石莲洞志》,还是罗洪先自己所撰的《辟洞始末》,都没有提及这一点,更何况在古代哪有什么鸟瞰之说。石莲之谓的正解,应该是取周敦颐的爱莲之意。石莲洞外,还筑有怀濂阁、远尘楼等,寓意取向都在怀洁自喻。只可惜,历史变迁,除了天造地设的石莲洞,其他人造设施都已湮灭无存。   现代人喜欢以文章为山水,搜典寻籍,钩沉一些往事。而古人尤其像罗洪先这样的古人,喜欢以山水为文章,藏丘壑于胸中,养得一股清气。罗洪先22岁中举人,25岁中状元,35岁罢职归隐,在家乡吉水、在石莲洞专心讲经治学。《明史》将其载入儒林传,说他“甘淡泊,炼寒暑,跃马挽强,考图观史”,奸相严嵩念在和他是同乡,又是儿女亲家,想以治边之才起用它,被他力辞。这不是矫情,而是风骨。罗洪先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识,“余性淡于世味,而山水之癖则莫能医”,喜欢谈名胜,涉山水,默坐养心。   发现石莲洞,也算是罗洪先的偶遇。据他自己讲述,嘉靖丙午年即1546年的冬天,42岁的他偶然游历附近,听说有个洞不错,寂静优雅,可以一游。于是欣然前往,遇上一老和尚,和尚独身一人,没有徒弟,原因是石莲洞经常有虎豹出入,徒弟们都被吓走了。游洞之后,罗洪先叹为奇观,便请人挖土除草,开辟一新。周边田地也因虎豹被人废弃,罗洪先想以市价买下,但人们都辞而不收。于是手植松、竹、梅、柳、栆、桂,使得一方秽墟慢慢变成桃花源。   手抚洞口的罗汉松,斯人已去,时空悠远,但手泽犹新。几百年的人间风雨,人不得见,惟树木阅尽。罗洪先在此葺茅居之,闭门谢客,默坐一榻,三年不出户。这是《明史》的记载,和大多数史家文笔一样,未免夸张。事实上,石莲洞开辟出来之后,问奇石莲洞的人越来越多,不得已,就在洞边构筑了六秀堂、远尘楼、探月轩。经过十几年经营,居然蔚为大观。罗洪先在这里讲经、读书、会友,在这里望月,听风、写诗,用桂香浣酒,以溪水洗心。   罗洪先有一首《自崆峒山庄晓入石莲洞》:   理穫期有常,鸡鸣催晓发。山风何萧萧,蟋蟀吟不绝。   起坐依茅檐,握发向秋月。月影渐沈沈,东方犹未白。   还有一首《洞中见月》:   西月下岩关,流辉绝壁间。照岩分石势,穿树落衣斑。   洞壑龛灯浅,楼虚斋磬閒。贪看不成寐,涧水远潺潺。   诗中景象,也是心中景象。罗洪先开辟石莲洞的初衷,乃是藏身修炼。还有一层,如他自己所说,不想令“天下美物抛在风尘中”。但事与愿违,在石莲洞的日子里,这样写诗,写这种诗的机会太少了。随着石莲洞之名日益远播,来的人多了,他自己寻师访友也多了,匡居独修的机会便少了。于是他感慨:有负于兹洞也甚矣!   离开石莲洞后,精神好像被什么东西牵绊,洞中景物和罗洪先的身影也随我一起来到城市。作为石莲洞的访客,也许很多人会和我一样,游览洞中景物的同时,看到了自己。同样游历过石莲洞的吉水先辈邹元标写道:是谁为洞主,非我亦非伊。承前须直领,不用转头思。引领我们走进石莲洞的水华兄也说,以后要常来这里。
  2.湴塘深处   湴塘之湴,音ban,又说方言音pan,第四声,烂泥之意。   湴塘,就是淤泥很多的池塘。湴塘之名,名副其实。湴塘村前,是一大片低洼的荷花池塘,据说,盛夏时节,满池荷花聘聘婷婷,摇风曳露,大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诗意。我们到湴塘时,正是冬月,没能见此好景。明代的吉水状元罗洪先也曾游览湴塘,留下过两句赞诗:地灵人自美,风古色逾佳。   湴塘,在赣江之畔,南溪水沿村而过,村前村后是葱郁的小山丘。湴塘始祖杨辂从陕西华阴来到庐陵湴塘定居时,或许看中的也是此处好山好水。湴塘全村姓杨,是庐陵杨氏集中聚居地,在杨氏总祠中门,曾醒目地悬挂过一幅对联:“江南三瑞第,关西五谥家。”村里目前还保留着一些青砖黛瓦的古建筑,和周边新建的小洋楼相互映衬,古今对照,光阴在小巷屋檐间穿梭流淌,氤氲着被时光浸染的味道,不知这是否就是罗洪先所说的“风古色逾佳”的意境。   我来湴塘,不是为了看村子,而是看杨万里。   湴塘,是杨万里的故乡。自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举进士,杨万里宦海沉浮几十年,该做的官做了,该做的事做了,该说的话也说了,不该说的也说的,既然不听,又得罪人,那就不如归去。绍熙三年(1192年)八月,杨万里谢病自免,回归吉水湴塘。以后朝廷又两次召杨万里赴京,杨万里辞谢不往。从原点出去,又回到原点,从万里风云三尺剑,到一庭花草半床书。湴塘才是他的归宿。   归隐之后的杨万里,没有了公家事的羁绊,回归自性,四方交游,寄情山水,诚斋体也似乎更透脱了,不但恢复了生命知觉,灵性情感也更为强烈。更难能的是,绍熙五年即1194年,周必大辞知潭州也回到庐陵,“庐陵二老”从此经常互访,书信往来。罗大经在《鹤林玉露》里记录了两位前辈的交往片段,将他们誉为“庐陵二大老”。庐陵梅塘刘辰翁之子刘将孙也说,“周益公典裁如金科玉度,杨诚斋清峭如冰松雪栢,二三大老,风流相望,大启迪于后人。”   开禧二年即1206年五月八日,杨万里兀坐书斋,索笔写下“吾头颅如许,报国无路,惟有孤愤”,笔落而逝,享年80岁。庐陵节义之士,终究放不下一片赤诚热烈的家国情怀。   杨万里墓离湴塘不远。几年前,我曾在网络上看过照片,只见荒山野岭杂草丛中一座墓碑,墓前的石翁、石羊、石马倒了一地,一代诗坛霸主的安息之地,竟如此残败简陋,不禁让人凄恻。欣慰的是,此次亲来,墓区已经焕然一新,路旁的翠柏引着我们来到墓前,新修的砖石台阶一路而上,正面便是杨万里墓。墓周有青砖矮墙围住,墓后是高高的神道碑。墓前石翁之类整齐地用水泥固立两厢。在正午的阳光下,“宋杨公万里之墓”几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   在墓前,我和同行的水华兄默默地深揖为礼。弯腰俯首的一刻,我脑海忽然想到这人间的大好江山和滚滚奔流的赣江。人生真短,江河的一番奔腾,就是人间的千年脚印。   和杨万里一样,我也出生在赣江之畔。孩提时代,背诵杨万里“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时,我不知道作者杨万里是谁,不知道句子中的诗意在哪里,更不知道诗人和我同样出生在赣江边的一方水土之上。直到我来到吉安工作,逐渐熟悉庐陵文化,逐渐走向田野村庄的深处,这些诞生于庐陵大地的先贤形象才日益鲜活起来。他们的荣与辱、悲与欢,似乎也和自己的生活与生命紧密相关。   下次来湴塘,一定要选择春天。春天的湴塘,应该更美更有诗意。有人说,湴塘杨氏家族是中国一个典型的诗的家族,这个家族的诗风影响陶冶着杨万里的诗情,促使他成为一个大诗人;反过来,作为大诗人的杨万里,又影响带动着杨氏家族的诗歌创作,促使杨氏家族形成一个良好的诗的传统。这说的既是杨万里的家学渊源,也是杨氏家族名人辈出、诗人辈出的家世传承。   现在的湴塘,到处都是杨万里的诗句,墙上、碑上、人们的心上。应该为湴塘的孩子们感到庆幸,他们生在诗人的故乡,在嬉戏玩耍之际,还能时时看到杨万里所见的故乡的样子:   插秧已盖田面,疏苗犹逗水光。   白鸥飞处极浦,黄犊归时夕阳。
  3.固洲古韵   我们赶到固洲时,已是夕阳在山,寒气微浓。   其实,时间才下午四点左右,但江南的冬月往往如此。阳光抵挡不住寒意的侵袭,白天被一天天压缩成好像透明温热的液体。太阳一斜,白天就会迅速浓稠起来,进入黄昏模式。   站在固洲的渡口,夕阳在赣江对岸含笑下沉,江水深碧,波光粼粼,一两条带着枯叶的树枝横伸过来,为眼前的江色平添了幽古意境。偶尔还有一两条渔船从水面轻轻滑过。放眼望去,水天一色,长烟一空,再有几只白鹭飞过,更能激起人的无限遐思。   村子正处在建设修复阶段,到处是工地。大部分居民已经迁出,剩下的老房子交给政府进行统一改造,恢复其久远的青砖黛瓦马头墙的风格和形态。作为中国传统村落之一,固洲有着悠久的历史,是庐陵文化的重要孕育地,至今还存有吉州亭、石阳古县衙、江峰牌坊、古码头、麻石一条街等古迹,文化底蕴深厚。   当然,这些古迹,我们没有时间一一探访。等着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来。那时,春江水暖,油菜花开,村庄古老的脊梁会有更加迷人的生机。正当我们漫步村中,吉水本地的一帮文友也不约而至,他们当中,有些已经头发斑白,但兴味颇浓,在村子的各处指指点点,他们忙着采风为本地文化鼓与呼的样子真是很有风采。   固洲村属吉水县醪桥镇管辖,地处千里赣江的中间位置,赣江自赣南一路旖旎而来,和固洲打个照面,又一路奔腾北去。亘古的山和水,千年的洲与村,蕴藏了太多沉淀的历史记忆,就如同固洲渡口水下沉没的古瓷器一样,总有一天会重放光辉。固洲之所以被人们欣赏和喜欢,不仅仅因为她的江清和水美,更因为她的古老和沧桑。在漕运为主的古代社会,这里也曾舟船云集,商贾往来。《方舆纪要》记载,固洲的上游有泰和的白下驿、淘金驿,吉安城南的螺川驿,下游有吉水的白沙驿,峡江的玉峡驿,相距都不远。   驿站是古时为了保障物资运输、文书传达安全快捷,在沿途设置的换马、休息的场所,有陆驿、水驿及水陆兼办之别。赣江曾为“黄金水道”,沿途驿站多为水陆兼办。固洲当年的聚落规模,从上下游众多驿站可以想象出来,其情形和现在的四五线城市差不多。   东汉永元8年(公元96年)汉和帝时期,朝廷将原来庐陵县的一部分出来设置石阳县,并将固洲作为县治所在地。这一年,班固之妹班昭开始续《汉书》,张衡写成《二京赋》。公元280年太康元年,晋武帝司马炎又将庐陵郡治从西昌(今泰和县城西)迁到固洲。隋文帝时期,废郡设州,又将吉州治所设于固洲。王朝更替,江山易主,改来改去,固洲还是固洲。固洲之固,固在她交通要津的位置,固在她深厚的文化积累。从固洲孕育出来的庐陵文化一脉,终于在唐宋之后的历史星空中大放光芒。吉安民间"一门六进士,隔河两宰相"、“父子探花状元,叔侄榜眼探花"的美传,大都和附近区域相关。   从固洲的地形和地理位置来看,她也许和赣江之畔大多数村子一样,既受过赣江之惠,也受过赣江之害。洪水肆虐的年代,也和现在的吉水县城一样,历史上屡修屡废。清道光《吉水县志》记载,吉水县城因为地处“诸水交汇,始难立城,自宋元以来止存二门”。固洲与吉水县城不远,应该也面临同样的命运。随着陆路交通的逐渐发达,固洲的地理位置便逐渐边缘化。然后,寂静地卧在赣江之滨,涵养一代又一代人,在时代变迁中变老,老得如此寂然而优美。   春天的时候,我记得有朋友发过固洲一带的航拍照,在青山绿水之间,在田畴沃野之中,在灿烂的油菜花深处,一座小村的背影古朴典雅,默默地向世人宣告着这一方水土的久远和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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