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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人生苦旅

2022-01-0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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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苦旅
                       文/九井居士

      一个人在一个环境里呆久了,精神上就会麻木,手头上的事情也会变得枯燥乏味。就像鱼缸里的鱼,经常羡慕另一个鱼缸里的环境,时常浮想联翩。当然这是小笑话,可细细想来,其中却隐含着一种好奇及渴望了解对方的复杂心理。其实无论哪个行当,都会有各自的运行规则,每个环节都存在着一定的技术含量或者技巧。初入门槛者都要有一个学习、适应的过程,荀子曰:“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因此有人说,隔行如隔山。
      久居平原的我背着单薄的行囊,怀揣着梦想,沿着陇海线一路西行,一头钻进兰州与西宁交汇的深山里。西部的景象与平原地带截然不同,眼前的黄河,走到这里,已失去了咆哮奔腾的秉性,像被驯服而温顺地缓缓而下。举目望去,山岭逶迤,重峦叠嶂,盘山小路犹如蚯蚓爬行留下的痕迹,横卧在崇山峻岭之间。车子穿行其间,如蝼如蚁。这里的路窄弯急不说,一面是悬崖峭壁,一面是万丈深渊的情景,就足以让人胆颤心惊了。在平原里,路是直的,地块是方的,日出日落,一切都显得规整有序。而身处峰回路转的山窝当中,大风夹裹着无尽的沙尘没日没夜地咆哮着,让人失去了方向感,思绪和生活完全被颠倒得杂乱无章。  
      清早起来,大山的一侧披满霞光,我望着山头上冉冉升起太阳,整理着内心混乱的思绪,极力找回日出东方的规矩。尽管这是天地间亘古不变的真理,可东西南北的感觉总不像在平原里摆放得那样妥帖,每当太阳被云雾遮挡的日子,四面八方就在心里混乱起来。
      无数的山川被崎岖的山路串联起来,形成一个高低奇险的世界。我无法想象出大自然具有怎样的魔力,在这里轻而易举地排山倒海,。山坳里,山坡上散落着几户人家,房屋的四周被一层浓郁的绿包裹着,呈现出一种葱郁的生命迹象。面对雄浑巍峨的群山,村落与人是这样渺小,可这渺小竟成了高大的主宰者,每当这个时候,我心底都会自然地泛出一种对人类伟大智慧的赞叹,一种对人间烟火无比崇敬的欣喜。
      我怀里揣着一份与中铁集团签订的供应石料的合同,开始在大小山沟里出出进进,搜寻一处适合开采加工石料的山头和场地。车子在海拔落差极大的山路上行进,有时候盘旋而上,云朵在山腰间慢腾腾地晃悠着,此时,人的视野极其开阔,夕阳西照,山阴处如翠如黛,山阳处红如血染,红黑黄三色构筑成一个铺天盖地的山水世界。远处的群山像一个个精致的沙盘,尽收眼底。行走其间,耳膜嗡嗡作响,脑子被逼进一个喧嚣的世界。有时候车子急转直下,插向谷底,视线被无端地阻挡和缩近,一块块张牙舞爪的巨石开始露出狰狞的面孔,失去了一览众山小的诗情画意,不禁让人感受到造化之神奇,以及上苍的无所不能。人在这里走过,显得如此卑微渺小,就如依附在山体之上的一颗颗细微的砂砾。
      这里的风没日没夜地刮着,沙尘被风肆意地蹂躏着,掠过城市和村落的上空,在忙碌的人群中穿行,随时寻找着可以依附的角落。我的身心也在风沙里四处飘摇,眯着眼睛审视着山中的一切,时不时搓揉着贸然刮进眼窝里的沙尘。这里的山一片荒凉,沙化的土壤里偶尔长出几株叫不上来名称的野花野草。山阴处比山阳那边多一些绿色,高不盈尺的沙棘和针叶松浑身长满针芒。偶尔也会有几处浓绿处,那是成簇的野葱野蒜,极力躲避着阳光和干旱少雨的自然气候,苟延残喘地释放着生命的绿色。
      也许是我初来山里的缘故,我接触到的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格外彬彬有礼。我想,这大概就是人一旦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后的一种本能的表现。其实,我在用心聆着听每个人说话,观察周围人的言行和动静,甚至用嗅觉去分辨每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每当我回到住所洗漱的时候,手上、脸上,甚至鼻孔里都渗出一层沙尘,我心里就感到这里的山、路和恶劣的气候,心中就有一种退缩的想法。然而,履行约定是人生的准则,因为曲折、困难而退缩,也不符合一个创业者行事的秉性。退缩被我放置于脑后,我选着了坚持。
      同我一起来山里考察的兄弟二人,当哥的个子不高,黄白面皮,长着一双丹凤眼,肉眼皮,说话时脸上总含着笑,给人一种慈眉善目的感觉。刚刚接触,我们互通了出生年月,他比我长两岁,我主动喊他王哥,以此来拉近我与他之间的距离。王哥的弟弟则身材高大,面如枣皮,说话瓮声瓮气,高亢浑厚,脸上蠕动着几团横肉,笑的时候,嘴里露出一排假牙,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他比我小一岁,我喊他二王。从他们的摸样里,我多了对大王的亲近和信任感。
      人活着,那些曾经的稚嫩和单纯,往往是那样可笑。然而,这却是人一辈子也无法避免的事情。面对这终日肆虐的风沙,我曾经问过王哥,这里的风为何这么大?王哥朝我一笑,你赶巧了,我们这里一年四季就这么一场风。起初,我真的相信了大王的话,直到二王对我仰天大笑,露出满嘴假牙,我才明白真相,再次证明了我的稚嫩和单纯。他说这里一年四季就一场风,没错,可是这场风却从年头刮到年尾。二王的话让我想起山村里的一个景象,家家户户房屋正门都挂起一层薄纱式的门帘,这无疑就是阻挡风沙之用。
      在建厂选址的问题上,大王与二王跟我提出一个截然不同的意见。大王让我在山沟里一处平坦的场地上建厂,理由是电路架设里程短,减少投资不说,还省去了不少人力。二王则说,这里气候虽然干旱少雨,但秋天的雨水非常多,这里地势平坦,但却是山洪必经之地,一旦有了洪水,后果不堪设想。
      大王瞪着眼睛,嘴脸有些扭曲,对二王吼道:看着你的脑壳不小,就是没装脑子,这里山上旱得连草都不生,哪来的洪水!我不明白大王为何这样呵斥二王,简直没把这个弟弟放在眼里。
      我曾在大王和二王家吃过饭,喝过酒。在大王家吃饭的时候,大王总是陪着我说话聊天。直到大王屋里的(老婆)把饭菜端上来,大王才喊一声:吃饭了。而在二王家吃饭的时候,二王的身影一直在厨屋里。桌子上摆满了菜肴,二王粗壮的大手端着两碗正宗的“兰州拉面”,一脸憨笑,招呼我上座。二王指着桌上的菜,劝我多吃,说这个是“手抓羊肉”,这个是“油抱羊肝”。他肯定地对我说,这些饭菜,都是这里的传统特色,在内地是吃不到的。我点头示意,一脸微笑,深为这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的厨艺和真诚所震惊。当我赞叹他高超的拉面技术时,二王露出一嘴假牙,笑声飞出屋外。他告诉我,在我们这里,男人若不会拉面的话,就休想讨到一个婆姨,因此,男人都会拉面。我说也不尽然,我从没见过你哥拉过面,你嫂子不也嫁过来了?二王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横肉颤动着:他那个人一肚子花花肠子,时间长了,满世界的人都会栽在他的手里,何况一个女人!
      二王好像感觉到自己说话时有些激动,便自嘲道,我这人就是直肠子,心里有啥说啥,你看我身宽体胖的,就是藏不住一句话。那些花言巧语我也不会,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我附和着二王的话,做人,要的就是实诚、真诚,花花肠子要不得。
      石料厂开始生产了。供货前夕,高铁项目部通知开会。到了那里,我才知道,这是一个蛮不讲理,甚至是要命的会。项目部单方面撕毁原来签订的供货合同,新合同的价格在原合同的基础上下浮30%。同时,当地的电价和运费高出内地好几倍。一种无形的压力挤进我心里,建厂前的成本核算、利润空间一下子全乱了套。怎奈,投资已经到位,已经没有退路。迎难而上的心态主宰者我,我在心里跟自己说,我是人,我来了,尽管是一种无奈的经历,也要坚持下去。
      黄河沿着盐锅峡往下游走,被刘家峡水库大坝拦成一个偌大的湖。这里的水如蓝似墨,湖面宽阔如海,风起浪涌,无数乌鸦在湖面上盘旋起伏,堪比大海上的海鸥自由自在地飞舞,动作优雅自如。
      一湖水阻断了山与山的绵延,更阻断两岸的人际交流。于是,就有了一个渡口。我站在轮渡的甲板上,任风吹乱我的头发。我肆意感受着这里的风与浪,将心绪融化在山水之间,把所有的烦恼抛在脑后,心境沉溺于这景色当中。这渡口名为莲花渡,解放前夕,老一辈革命家、军事家王震,带领着千军万马进疆的时候,就是从这里过去的。我应景题诗:
      寒冬之日渡莲花,
      波浪如鳞目不暇;
      水阔天高鸟飞舞,
      海鸥不是是乌鸦!
      眼前景色留在了心里,现实还是要认真面对。事已至此,我的钱包早已空空,可是,我处在迷惑的山道之中,哪里还能找到回头之路。于是,我就把经营的希望寄托在货物回款上。
      到了约定回款的时间,项目部财务主管说,铁道部领导犯事了,全国铁路都出现了“钱荒”。项目部经理一开口就往外倒苦水,说实在不行,我只有与你们一起去铁道部上访告状了。我站在那位经理对面,脑子被洗得一片空白,心里乱糟糟的,再也理不出什么清晰的头绪。我十分沮丧,关上车门,汽车就开始在崎岖的山道上行驶了。此刻,夕阳西下,血色的光芒毫无声息地洒向群山。我抬起头,眼前竟然呈现出无比绚丽、诡秘的画卷来:层叠起伏的山峦在夕阳之下,山体上幽黯与灰白,血红与青绿奇妙地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比的震撼!
厂里的机器转不动了,整座大山陷入死寂当中。四周的山坡上蹲满了讨要工资的工人。他们个个一言不发。其实,此时的他们与我一样,心里都积存着焦躁和怨恨的情绪。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穿梭在项目部和群山当中。没想到讨债、欠债的过程竟是如此折磨人的身心。整个人像是处在油锅里饱受煎熬的油条,无奈和绝望占满整个思绪。几天的冷风刮来,山脚下的树叶开始发黄、坠落,  整座大山也好像在一夜之间褪掉了所有的绿色,显得格外苍凉。
      冷风之后,乌云便在山腰间翻滚起来,肆虐异常,简直没把村落和成片的羊群放在眼里。冰凉的雨点开始袭击路上的行人,密匝如线,让人无处躲藏。大白天的天色越来越低沉暗淡,如同夜幕降临。这时的雨点更大,更稠密,整个山川里充满“唰唰”的雨声。这雨声与我百无聊赖的思绪交织在一起。风雨交加的山窝里,混沌、弥蒙。
      哎呀,我的老总啊,你怎么敢在这里悠闲的坐着,你知道这山洪就要下来了,想死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啊!那可是惨不忍睹的呀!
      我没发觉,竟是二王大声跟我说话,语气里充满焦躁,甚至是呵斥。我没想到二王竟对我说出这样难听,甚至是不吉利的话。我瞥了他一眼:二王披着雨衣,手里拿着一把雨伞,用有力的大手拽起我就往房外走。雨点和雨伞发生碰撞,发出嘈杂的声音。二王大声吼道,山里的这种秋雨最杀人,不用一个时辰你住的房子就被冲到黄河里去了!
      通往山腰的泥土路,在雨水的浸泡下,格外滑溜。可是,二王稳健、敏捷的身子,显得格外轻松。山腰这里,是两间炸药库值班室,这里与我的办公室上下相差几十米。平时我也懒得到这里来,因为这爬高走路太费劲。可是,尽管今天是在风雨里攀爬这段路,我感觉自己根本不费力气就来到了高处的板房里。
      让我更不解的是,二王把我拽上来,并没有陪我说话,转身又下山了。我注视着他粗壮高大的身影,没想到,二王在风雨里的山路上,步伐敏捷稳健,犹如一只老山毛猴。二王又回到我在山沟场地的办公室兼卧室,我不知道这二王为何又回到那里。
      外面暴雨如注,雨丝稠密得分不清天与地。场地的一侧低洼的水沟里响起“哗哗”的流水声,我站在门内,注视着场地里水势的变化。就在二王两手抱着我的行李箱和被褥走出房门的一刹那,一阵万马奔腾的声音从山上传来,一股巨大浑浊的泥浆状的水流,将我的办公室击垮、卷入洪流当中。我立刻想到,假如不是二王来得及时,我会有怎样的结果。这一幕,让我胆颤起来,更担心的是,二王会不会被山洪冲走……我愣在了那里,脑子一片空白。
      山沟里的咆哮、厮杀声越来越大,二王抱着一大团东西正吃力的往山上爬行。二王浑身湿漉,满身泥水,一副落汤鸡的摸样。他先放下行李箱,然后又把雨衣包裹着的被褥放在桌子上。二王用沾满泥水的大手抹了一把脸,黝黑的面皮上像涂了一层粉底霜。他转身望着山下,说,你看,这场地,房子都毁了,你当初就不该听我哥的那一套……我失望地摇摇头,庆幸的是我与二王都没被洪水冲走。
      我搬过行李箱,给二王找衣服换上。二王说,乖乖,这山洪可不是一般的洪水,看着像水,可里面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卷进里面,就是一条蛟龙也别想活命。
      在换衣服的时候,我发现二王的左腿受了伤,鲜血还在不停地流着。我吃惊地看着他的伤口,急忙去行李箱那里找创可贴。二王张开大嘴,露出假牙,一口唾沫吐在沾满泥水的手上,往伤口上涂抹了一下,说,山里人皮糙肉厚,一口吐沫就完事了。
      山下场地被冲得面目全非,我叹着气,唉,对于人来说,什么金钱名利,都是些身外之物,现在看来,能活着就好。
      这里的天气不比你们内地,可鬼呢!二王说,说热,热死个人,说冷,冻死个人。洪水把你的衣服、被子冲走了,这种天气,你可要遭罪了。
      眼前这个貌似粗鲁,甚至有几分匪气、丑陋的汉子,为了我和我的衣物,竟不顾自己的身体和生命……我心底生出一种无限感激之情。我在想,二王在这时候,为何来得这样及时,是什么让我并不看好的人,用生命为代价,换回我一个外乡人今夜或一时之暖?回想自我认识二王以来,他说的话,做的事,一种信任感、亲近感在我的心底冒出。如此看来,人的相貌与心肠的好坏是不一致的。有的人脸黑,却是心地善良;有的人慈眉善目,但却心黑。在这个世界上,人是最复杂不过的,谁也捉摸不透。难怪古人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于是,我怀疑人在恋爱当中的“一见钟情”,到底钟情于人的相貌,还是心地,还是金钱名利?
      大西北的秋天很短,往往人的思绪还浸泡在凉爽当中,雪花便不期而至。稀疏的雪,染白了山阴处的每个角落,远远望去,一座座大山像是一幅幅随意涂抹的油画。
      进入腊月,地冻天寒,然而,年的味道却在冰雪当中越酿越浓。厂子的机器已是锈迹斑斑,年味让我和等待薪金的工人有了强烈地思乡之念。我与工人们已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每次从项目部催款回来,工人们都会围着我打探“钱”的消息,我的摇头叹气,让他们一次次黯淡着脸色,回到工棚里。
      焦躁的心绪让我无法安静,无奈地四处游走,寻找着可以安慰自己的触点。我走近工棚,听到一个工人正在发泄情绪:建铁路,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说我们出了力,流了汗,就算白活了?一个人接过话:这逢年过节的,人人都有爹娘、老婆、孩子,人人都期盼着挣钱糊口,我看了,这个老板当得的确不容易。
      我听到他们的话,我无法回答。我纵有一万个理由,还能推脱过去吗?
      有一个人说:铁路这么大一个系统,难道会因为一个人,一件事出了问题,整个系统就要瘫痪,就要出现钱荒?就要让成千上万的民工待薪在他乡异地,不能回家过年?难道因为老板自己身陷困境当中,也让这些干活出力的弟兄们不能安生?
      我心里一阵子荒凉:一个文明的国度,礼仪之邦。我不能因为自己眼前遇到了什么,就失信于人!于是,我私下里做了最坏的打算,我通知家人,就是变卖千里之外的所有家产,也要给工人一个交代。
      那天晚上,我正竭力想着如何让工人弟兄们如何拿着钱回家团聚、过年的事情,二王来了。他手里拎着一个黑布兜,见到我就露出假牙的笑。他先从布兜里取出一包干枣,然后将布兜往桌子上一顿。
      接着,二王又神秘兮兮地从布兜里取出厚厚几沓钞票,放在我的面前,说,我知道你是个诚实守信的人,眼下被时局困住了,难处不小。这钱是我女儿的彩礼和嫁妆钱,她在年后才出嫁,年前用不上,你拿这些钱打发路远的工人兄弟先走,近些的工人,咱再想办法。
      二王的家境我很清楚,大女儿读的是普通大专,在外地打工谈了一个对象,老父亲年事已高,常年吃药打针,儿子和小女儿还在读书,家里的负担很重。这些钱虽说不上多,这却是对我的理解和支持,也是对我的工人们的关心。我的心忽地热乎起来……
      眼前的一切,对于我来说,是一种人生苦旅,世上的哪个人也躲不过去。
      雪,越下越大,群山迷蒙在雪雾当中,我与二王并肩走在雪地上,身后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九井居士,原名朱皓。QQ:1227063323

201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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