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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母亲的鸡言鸭语

2022-01-0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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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都是老人、儿童和妇女长年把守着家乡那片山河。母亲在那片不足百户的山河里,属年龄最长者。即便如此,母亲也种蔬菜,栽果木,读经书,听新闻,每天忙得不亦乐乎,这几年突然还养起鸡来了。
       养鸡,卫生难打扫,人累,我们三兄弟轮番轰炸。母亲各个击破,养两只好呢,剩饭剩菜都可给鸡吃,不然怪浪费了。母亲一个人住家乡,又能产生多少剩饭剩菜呢,母亲应有自知之明。一年年,母亲的养鸡队伍竟然还壮大起来了,最多居然集结上一个排。鸭子也开始浑水摸鱼,潜入队伍里。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统统亮出黄牌。母亲不畏软硬兼施,反倒振振有词地说,我的鸡比城里的好吃,鸡蛋更有营养,你们回去还可捎些蛋带只鸡。母亲说得在理,可好汉难提当年勇,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了。 有时我们还是拗不过母亲,只好带些母亲的心意回去。
      难堪的时光倒流十一年前,父亲倒在旧房侧果树坑的血盆大口下,母亲独守新旧两幢房子,撑起这个不再完整的家。三年时间里,母亲毫不示弱地将屋前屋后空隙地全部栽上果木树。第四年,房子里又多了些鸡的身影,母亲还将鸡舍砌到新厨房隔壁,与自己的住间相邻。可一些鸡们经常在新房里旁若无人地招摇撞骗,地上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我们又放硬话了,这样可不行。母亲也有自知之明。当我们再次返回家乡时,鸡舍已搬至二十米外的旧房里。鸡们也够气派的了,那间房曾是我住过二十余年的房子,母亲还将藕煤灰一层层铺放地面上,成了鸡们温暖的床垫,床上用品是两个搪瓷脸盆,里面分别装着米谷和水。鸡们从没外出觅过食,太慵懒了。母亲看出我的心思,却像怕小偷听到似的小心说,“外面有风色呢。”母亲说的风色就是鸡瘟,鸡瘟还真是个扯不断的麻纱。封闭在房子里的鸡们终是躲过这一劫。小时候我家年年养鸡,害过几次鸡事后,母亲养鸡时养时停,运气时好时坏。
      后来,母亲又积累一套养鸡经:鸡们还爱极了水煮的红薯和蔬菜,好甜食呢。有次回乡,我看见成群的鸡鸭撞进房间,将红薯啄了个面目全非,母亲像个出色的指挥官在房子里不愠不怒地边挥手边发话:“咻哧,咻哧。”这“咻哧”的意思,就是赶紧走。畜生们听懂了母亲的话,像些做错事的孩子,飞奔逃去。鸡鸭们也是一群贪吃的孩子。
      母亲便在另一年春天播下更多红薯种子,鸡鸭的秋天口粮里,又多了红薯的加盟。在每隔数天的时光容器里,母亲随季节冷暖,在新房子里或屋檐下曲蹲微驼的身子,用菜刀将一颗颗红薯切碎。冷不丁,一只穿黑色外套的俏皮鸡衔着一根红薯跑开了,母亲见者有份,用青筋暴露的双手小心捧上一些丢放到不远处,眼尖的鸡们便点头哈腰地围上来,鸭子也踱着方步前来报到。间或配置的新鲜菜叶,也是母亲细细切过的。母亲说,人多吃些菜叶,叶绿素多,对身体有益;鸡鸭多吃蔬菜,一定长得更好。在我的眼里,鸡鸭一时有种被宠的感觉。
      鸡鸭还经常聆听母亲的鸡言鸭语呢。一天清晨,睡在母亲房子隔壁的我听到母亲在外的说话声,还以为与乡里乡亲在拉家常呢。再细听,我差点笑出声来,母亲正和吃食的鸡鸭聊天呢。“畜生,先给你们吃食,再煮早餐我自己吃,你们听话,我上午还要去菜园干活呢……”这不是对牛弹琴?母亲仍在掏心掏肺,一点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这群鸡鸭像极了一群听话的孩子,放心而专注地吃着地上的谷粒,有的还为母亲抛下的谷粒撒娇地挪动自己的小脚。母亲手握的大盘子里,黄灿灿的谷子随时待命。
      鸡们一点也不惧怕母亲,争相挤到母亲面前吃食,就像一群好表现的学生;鸭子却甘当后进生,“咔咔咔”地在后面伸着扁平的长喙大叫。母亲可与任何一只鸡鸭亲密接触,可当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鸡们便“哧”的一下跑散了,远远地伸长脖子看,一副不心甘情愿的样子。我自讨没趣地杵在那儿。
      又一年,母亲不得不请人在旧屋一侧给鸡鸭重新筑舍,材料用的是坚实的砖块,厚长的木板。这是好多年不见的黄鼠狼给闹腾的。那夜,母亲听到鸡们不停的惨叫声、扑腾声,可拼出老命了,不顾一切地拿上手电筒和木棍,边走边说:“畜生,不听话。”这话是说给鸡们听的,也是说给某些夜行者听的。当母亲用钥匙打开旧房大门后,发现一猫样的家伙从侧门迅速窜出来,几只鸡已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挣扎着。当母亲说上这件事时,我的心一直发紧,真要遇上见财起心的梁上君子呢?
      然而,母亲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离开了,徒留我在房间发愣。“咯咯咯……来鸭来鸭……”房外又传来母亲的鸡言鸭语声。有鸭子翅膀扑地的声音传来。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翻新花样了,用米糠做饲料。阴历十月我们回乡扫墓,母亲正给家禽备料,她在餐厅火炉旁堆放的两大袋米糠和大米中,先用大碗挖走两碗白白净净的大米,又从另一袋里挖上两碗黄白相间的米糠,还说再添上菜叶和红薯,煮好,它们的食物便大功告成。其实这已是够烦琐的了,甚至不乏浪费之嫌。老弟说得更直白,娘老子,你养鸡的成本太高,还是我们帮你买算了。母亲的心池被小弟这无形的一棒敲开了一个冰窟窿,“我养它们,是能有个说话的伴。”我们当即无一例外地掉进冰窟窿里。母亲养鸡鸭,曾是我们的一块心病,也从来就是我们的一场错误决策。母亲过不惯陌生地方,她以自己的生活方式,在家乡的时空里忙碌,鸡鸭、果蔬紧随其后,这些有声无声的生命充实了母亲一个个清瘦寡淡的日子。
      以前,母亲打开大门,我们出来了;现在,母亲打开禽舍,鸡鸭出来了。母亲的“日常打开”成了一种不厌其烦的深情厚意,母亲的鸡言鸡语,是过去的更多深情表达与重复。我们就是这么长大起来的。家乡和亲人就像牵着的经纬线,我们有时在时空里交集,也不过是在港湾里暂时停泊,缓解一下水的流速和船的方向,而港湾总是静静地候守在那儿。
      记得有人说过,白天不懂夜的黑。母亲养鸡鸭,养的也是寂寞。在时光洪流里,母亲的那些鸡言鸭语,总在我的梦境里和枕头下,有泪湿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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