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抒情散文

抒情散文

舅舅

2022-01-08抒情散文潇湘渔父
舅舅这里说的舅舅并非妈妈的同胞兄弟,而是妈妈的堂兄。本来妈妈有个亲哥哥,可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因此在我记忆中对这位亲舅舅已无任何印象。据奶奶告诉我,正因舅舅去世早,身后只有一个女儿,没有男丁,为了延续香火,外婆就打起了我的主意,说是我……


                舅舅
 
  这里说的舅舅并非妈妈的同胞兄弟,而是妈妈的堂兄。本来妈妈有个亲哥哥,可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因此在我记忆中对这位亲舅舅已无任何印象。

  据奶奶告诉我,正因舅舅去世早,身后只有一个女儿,没有男丁,为了延续香火,外婆就打起了我的主意,说是我长得很象舅舅,想把我过继给舅舅门下,顶替钟家的门户。但爷爷、奶奶不干,说我们也就这么两个宝贝孙儿,把一个给你,我们只剩下一个,谁知道是否保险。外婆碰了钉子,只好将话收回。

  说来我舅舅家也真是怪事,祖父辈有兄弟两个,父亲辈有兄弟三个,可到了下一代,却怎么也生不出一个儿子来:舅舅的一个堂兄只生下一个女儿就撒手西归,继室虽带来一个男孩,却姓杨而不姓钟;另一个堂弟,即文题中的舅舅,结了两次婚,前妻给他只留下一个女儿,后妻则干脆结婚多年任何消息也没有;我的舅舅也只留下一个女儿,舅妈年纪青青,守不住寡,改嫁了他人。堂兄弟三个都只生下一个女儿,而且我的亲舅舅和他的堂兄都是英年早逝,不到三十,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奶奶私下里对我和哥哥说,你妈妈娘家尽出怪事,还不知以后会如何呢,你外婆想要瑞林给她做孙子,我和你爷爷怎么会把你送到那样的人家去。

  外婆的传宗接代思想很强烈,见在我身上打主意不成,只得另想办法。她访得山里一户周姓人家,儿女多,家境又穷,于是通过人打通关节,送了一份厚礼给那户人家,把他家的第二个男孩过继给舅舅门下,以撑起舅舅家的门户。这样我就有了一个表哥,可那户人家也精得很,提出要求说,我儿子过继给钟家可以,但必须在名字中显示两家姓氏,外婆无柰,只得答应,于是给表哥取名为“钟周伟”。

  大概就因为有这些忌讳,所以我小的时候,爷爷奶奶轻易不让我去舅舅家,生怕招来晦气。我发蒙前还去过几次,读书后就几乎不去了。直到六八年我高中毕业,也算成龄了,奶奶不再拦我,我才主动去钟家走亲戚,才慢慢接触和熟悉文题中的舅舅。

  说起来这个舅舅在当地要算个名人。他读书不多,大概是小学毕业吧,可他的组织、号召能力特别强,话语虽然不多,可一旦话语出口,就很有震摄力,当地人只有乖乖地听从。当我再次去钟家时,他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大队支部书记。

  这时我亲舅舅家情况已大变:外婆已去世多年,表姐也已嫁人,我那过继的表哥又不争气,因为到处招风惹草,弄得邻里不得安宁,我舅舅一气之下,让公安部门将他逮捕,法院给他判了十五年的徒刑。当我去钟家时,表嫂已经是第二任了:前任表嫂是第二次嫁人,还带来一个好几岁的男孩;现任表嫂生下一男两女,两个孩子倒是生的有模有样。那时表哥尚未刑满释放,按说我们与表哥家最亲,走亲戚应该以他家为主,可因为表哥不在,表嫂独撑门户,我一个成年男子呆久了难免不便,于是我去表嫂家只是点一下卯,坐一阵,喝杯茶,就抽身到舅舅家去了。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得以静静地观察这位堂舅舅:他比我妈妈大一岁,当时大概四十五六岁,属于高挑型身材,人显得比较消瘦,外表看起来很是冷峻、深沉。面部长得比较特殊:脸不大,鼻梁很高,眉骨尤为突出,眼眶深陷,眼睛不大,眼光却灼灼逼人,站在人面前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难怪当地人见了他都有点害怕。

  钟家与我们郭家似乎特别有缘,不仅妈妈进了我家的门,她的一位堂姐也嫁给了我的一位堂伯,而我的一位堂姑又嫁给了一位隔得稍远一点的舅舅。若论关系,舅舅与我那位堂姨还要亲一点。我那位堂姨生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而我妈则生有我们兄妹四个。可能是因为堂姨家的儿女都不大会读书,而我当时已经高中毕业,哥哥则读中师时当了文化兵,所以舅舅来了个亲者疏,疏者亲,对我们兄弟特别热情和客气,而对我的堂弟与堂姐就很随意了。   每逢春节后我和哥哥去舅舅家拜年,舅舅、舅妈都是热情款待。刚刚落座,舅舅就亲自上茶,然后吩咐舅妈摆上果碟,烫好水酒,舅舅则陪着我或我们兄弟两个,一边喝茶、喝酒,一边聊天。他一般不多说话,主要听我和哥哥谈天说地,还不时地点头,听到高兴处,有时也哈哈大笑几声。他唯恐舅妈慢待了我们,总要叮嘱舅妈把菜疏搞得丰盛些,舅妈听了少不了嘟囔几句:“难道只有你疼外甥,我就不疼?”舅舅也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多余,就自我解嘲地说:“好,就算我多嘴总行了吧。”
 
  因为舅舅是支部书记,往来的人多,春节期间更是宾客满堂,有时他也留人吃饭,可只要有我们兄弟在,上席的两个座位总是由我们俩个坐。我和哥哥觉得于理不当,认为自己是小辈,哪有小辈坐上席,长辈坐旁边的道理呢,于是往往加以婉拒。可舅舅的口气哪里容你推让,眼睛一睁,口里则威严地说:“叫你们坐就坐,有什么可推的!”见舅舅一脸严肃的样子,我们兄弟知道如果再推少不了要挨顿骂,只得慢慢地挪动身子,轻轻地坐到上席的位子上去。

  吃饭时,他亲自拎着酒壶,一轮接一轮地给我们兄弟斟酒,一壶斟完了,锅子里还温着一壶,马上又去拎另一壶。他自己酒量不大,一般只能喝下半壶,他知道我们兄弟酒量还行,就不断地劝酒,一直要我们脸上露出红晕才肯罢手。如果发现我们有意留量,他就会大声斥责:“是嫌舅舅家的酒酸,还是不给舅舅面子?”我和哥哥一看情形不对,只得诚恳地说:“舅舅,是做外甥的觉得不好意思,每次来都给舅舅家添麻烦,这样好酒好菜,大鱼大肉,我们吃着有愧啊!”说完,就端起酒碗,再次接过舅舅斟来的酒。舅舅一边给我们斟酒,一边吩咐舅妈:“你给外甥夹菜呀!”因为他长期以来形成一个习惯,即从来不给客人夹菜,因此给我们夹菜的任务就落到了舅妈的身上。其实,就算舅舅不说,舅妈已经是筷子不停地给我们夹菜,弄得我们满碗都是菜,要盛饭时几乎没有空间了。

  我和哥哥多半是在上午出发,走上一个半小时,午饭前到达钟家大屋。按我俩的习惯,一般不在外面过宿,吃过中饭就走。饭吃过了,茶也喝过了,我和哥哥就动身到各家各户见个面,行个礼,然后向舅舅、舅妈告别。舅舅一听,把眼睛一瞪,说:“怎么啦?是嫌舅舅家的床铺不好,被子里有跳蚤是不是?那你们走吧,我没资格留你们。”我和哥哥一听,知道舅舅生气了,于是赶忙陪着笑脸说:“哪里敢,哪里敢,我们是怕耽误了舅舅的事情。既然舅舅有时间,那我们就留下来陪舅舅说说话吧。”舅舅听了,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

  表嫂见我们住下来了,也想表表地主之谊,于是过来对舅舅说:“阿叔,两个表弟晚饭到我们家吃吧。”舅舅听了,也不给好脸色,说:“到你们家吃饭,连个陪酒、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叫他们兄弟怎么去?”表嫂听了,立即嗒拉着脑袋,转身走了。

  有时我和哥哥去拜年,恰逢舅舅在大队开会,舅妈怕我们坐着不得劲,就让人去叫舅舅。舅舅听得是我们兄弟来了,往往是三下五除二,把会开完,把事办完,立即就朝家里走。见了面,还一个劲地说:“对不起,让你们兄弟久等了。”我和哥哥则赶忙起身迎候舅舅。

  有一次,我们兄弟又去拜年,不巧舅舅正在召开大队全体干部会议,只有舅妈在家里。舅妈让一个堂表弟去送信,说是表哥来了。结果这个堂表弟因未直接同我们见面,也不知道是我们俩个,送信时只是简单地说:“阿叔,婶婶要我告诉您,外甥来了,要你回去。”舅舅家堂姐堂妹好几个,算来外甥有十来个,他一时也来不及细问是哪里来的外甥,就把手一挥,很不耐烦地说:“你不看我正忙着嘛,等吃饭时我再回去。”那个堂表弟见舅舅那副样子,有点害怕,转身就回了家。

  将近十二点时,舅舅终于回到家里。一看,坐着的是我们两兄弟,赶忙道歉:“啊呀,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元古两兄弟,实在怠慢了。”我俩也急着站起来,说:“舅舅工作忙,我们坐在这里,有吃有喝,那有什么对不起。”舅舅转过身,立即向舅妈发火了,说:“你怎么搞的,也不说清是延林、瑞林两兄弟来了,害得他们等半天。”舅妈有点委屈地说:“我以为侄儿说得清,那知道他糊里糊涂,连来的是谁都说不清楚。”我和哥哥又急着代舅妈解释:“我们一来,舅妈忙上忙下,是庚元表弟没说清,那能怪舅妈呢。”舅舅这才停止向舅妈发火。

  舅舅因为在当地威信高,作风难免有点专横,有些支部委员心里不乐意,就想把他搞下去。1972年支部改选,个别支部委员向公社党委反映,说钟乾开太霸道了,最好换一换。公社党委也未下来调查,就听信了那个支委的意见,专门派了一个党委委员参与梅岗大队的支部改选,并在讲话中表示出明显的倾向性,结果舅舅落选了,由一个姓杨的支委当了书记。第二年,我和哥哥又去拜年,得知这件事后,就安慰舅舅说:“舅舅,你也是快五十的人,辛苦了那么多年,也该休息休息了,就让别人干干吧。”舅舅听了,笑了一笑,说:“他们想干,就让他们干去好了,我还乐得轻松呢。”听舅舅的口气,并不在意支书的落选,我们也就放心了。

  那知道那个姓杨的书记只干了一年,就干不下去了,不仅支委不听他的,就连一般群众也不听他的,弄得他很狼狈。有人将情况反映到公社,公社一看,这还得了,梅岗是全县的一面旗帜,如果支部不得力,那旗帜迟早会倒了去,于是赶忙派来一位党委委员,对大队支委进行改组,结果自然还是由舅舅当了支部书记。
  舅舅尽管话语不多,但的确有主意、有魄力,还在七十年代,他就修建了几屋楼高的梅岗大队部,挂起了支部、队部的大招牌,又建起了砖瓦厂、大米加工厂、榨油房,还办起了大队林场、香菇培育场,把梅岗大队搞得红红火火,农民收入相比一般地方高出一大截。公社党委觉得钟乾开是难得的大队当家人,也就越发信任他,于是增补他为公社党委委员,又报请县委,要求进一步宣传钟乾开的事迹。一个农民当了兼职的公社党委委员,这在炎陵县实属罕见。我们得知后,也为有这样一位舅舅而高兴自豪。

  记得我最后一次去舅舅家是一九七九年。那年我带着新婚的妻子回去度假,爸爸说:“你舅舅那样看重你,你结婚了,也该带你爱人去看看舅舅、舅妈。”我觉得爸爸说的是,就选了一个较为凉快的日子,带着妻子跑了十五里路,专程去看望舅舅、舅妈。俩老一看是我带着新婚的妻子来了,自然是喜出望外,又见我妻子肚子都挺起来了,更是多了一层欣慰,说:“看来我外甥要当爸爸了,真是大喜事啊!”炎天酷暑招待客人本是最不方便,春节期间留下的腊味几乎都吃光了,想买个菜也没地方,可舅妈硬是七拼八凑,弄了九个碗的菜,我和妻子见了都觉得不好意思,连连说:“谢谢舅妈。”   以后因为有了小孩,拖家带口的,走个地方实在不便,因此,我们虽然每逢春节都回去与家人团聚,但再未去过舅舅家拜年。   一九八五年春节期间,我父亲因意外事故去世,仅过了两天,我母亲的堂姐也因病去世,两家的丧事几乎赶在了一块,舅舅少不了带着钟家方方面面的人都来了。因我们家房舍本就紧张,多了我与哥哥两家六口人,更有点挪不开窝了,舅舅只好住在了堂伯父家里。这时,舅舅已是年过六十的人了,身体又不好,一边要哭姐姐,一边要哭妹夫,也真够难为他的。为了不让他太难过、太疲劳,我和哥哥与堂伯父一起商量,只让他参加追悼会,而不参与送葬。

  舅舅家的亲戚本不少,但论来往却是我们两家最多,可能是我父亲和我堂姨的接连去世,对他有所剌激,使他本就不大好的身体越发走下坡路了。不幸的是,仅过了一年,他唯一的女儿又患病去世,这对他的打击自是更大了,他终于躺倒了,而且再也没有起来。就在八七年秋季的一天,他带着不尽的遗憾离开了人世,而这一切,我都是事后才知道。我在想,舅舅在世时对我那样好,可说是不是亲舅舅胜似亲舅舅,可我竟然未能见他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我这做外甥的于孝道有愧啊。

  如今,八十四岁的舅妈被安置在乡敬老院里,过继给舅舅名下的外孙女又远在深圳打工,钟家虽是大屋场,可舅妈身边竟然没有一个至亲!我本想给舅妈尽点老道,可自己也已年过六十,上有八十六岁的老母,下有快要生育的女儿,可说是自顾不瑕,也只能把这点孝心深深地藏在心底了。但愿舅妈无病无灾,安度晚年;但愿舅舅地下有知,原谅外甥的不孝。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潇湘渔父 于 2010-10-18 18:01 编辑 ]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