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子，我怎样才能猜透你的心思

                                                              小灰子，我怎样才能猜透你的心思
      小灰子是工地上的一只小狗，它本来就没有名字，人们就直接叫它小狗，因为它是灰色的，在这里我就这样地叫着它吧。
      工地上养狗的目的和养狗的初始目的是一样的，就是用它来看家的；工地是较为混乱的场所，外来的闲杂人员总是屡禁不止。狗的存在安全性好了许多，人的心理上也有很大的依赖。
      狗是很不好当的，不管它的本意是怎样地尽职尽责，对人是怎样地忠诚。比如它太敏感，不知道哪里稍微有了一点儿小小的动静它就大叫起来，主人出来看了一圈儿却没有发现异常，这时狗就会遭到一顿恶狠狠地臭骂：瞎叫唤个啥！比如它太固执，来了生人，主人已经打招呼了，但它还是呲牙咧嘴地叫唤，主人阻止它，它不听，遭到的便是主人拿起东西打它。比如它太凶狠，只要是生人，一不留神，他就会冲上去咬你一口。现在还不同于以前，咬着人就算了，现在要这人可麻烦了，打狂犬疫苗是必须的，还要给人家道歉。村里有一家的狗就是这样的狗，每一次咬到人的时候，主人就会把它拴在树上，狠狠地抽打，一边抽打还一边骂：“我看你有记性没有，我看你下次还咬人不？”这时的狗真的让人可怜，夹着尾巴，上窜下蹦地挣扎着，绳子紧紧地勒进了肉里，尖声地惨叫着，低声地哀嚎着，尿液流了一大片，但它哪里挣脱得了。最终那只狗被卖掉了，那只狗是非常凶猛的，不管是谁都靠不得身边的，收狗的人想尽了办法也无济于事，第一次没卖掉。第二次是主人事先把它拴着了，但它并不知道主人的意图，也意识不到自己的末日来临，当它被装进了收狗的铁笼子里，他还不住地冲着主人低鸣，妄图让自己的主人救它。假如一个狗见了人真的不叫唤，或者是看到人偷了东西不敢上去扑咬，还是遭到主人恶骂：“养活你好干啥，白费粮食了！”还有种情况让狗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办才好，比如一个人第一次来，主人认得，不让咬，而第二次来的时候屋里没有人，恰是偷东西的，这时候狗该怎样办呢？
      小灰子太聪明了，工地上人们都说是平生以来见到最聪明的狗，它很少犯第二次错误。
      小时候它卧在屋里，从不屙尿在屋里，夜里有人出去大小便的时候它就会跟着出来赶紧也大小便。如果一夜不开门，它也就一夜不大小便。有的时候可能实在是憋不住了，它才不安地唧唧咛咛，这时候大部分也是天亮了，人们也该快要起床了。这时候如果给它开开门，它急急忙忙地出去之后一定是在大小便。它不乱咬，有人来，当人距离较远的时候它并不叫，因为有的人仅仅是路过，并不是冲着住处来的，似乎它早已划出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只有当人走得很近的时候它才叫。叫的时候也不是那种没头没脑的叫，只要工地上有人出来，不等呵斥它，它就已经安静了下来。特别是夜里，劳累了一天的民工们需要好好地睡觉，如果这样不停地嚷嚷，这样多烦人！一个人第一次来的时候一定会咬，当第二次的时候它就不会咬了，但它却在时刻地观察你，你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只要你不拿东西它就不叫，若果你拿东西，这时候还没有工地上的人前来打招呼，这时候它才冲着你又叫又咬，一直咬到有人来了为止。
      工地上的民工们都想收养小灰子，都说将来走的时候把小灰子领回家。
      工地结束了，所有人员都撤离了。
      因为还有很多事项需要办理，十几天后我和老板几人再一次回到工地。
      当我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面前，不免有点伤感，每一个工地的开始，都是热热闹闹的，不同地方的兄弟们聚在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呼小叫的，每一个工地的结束，都是冷冷清清的，哎，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突然我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一跳狗来，眨眼之间它已经到了我的跟前，我急忙趔趄着身子往后退，但那狗并不咬叫，它在我的跟前不停地窜动着，头摇得象吃了摇头丸一样，尾巴左右摆动，向下甩打向上猛翘，时而四肢匍匐在地，时而两只前腿趴下，不去停地蹭着我的脚尖，把皮鞋的灰都蹭掉了。是工地上的狗吗？它怎么会在这里呢？我怀疑着，其实，我并不喜欢小狗小猫的，从来没有养过这些宠物的，我总觉人和小狗小猫的感情是矫情的。工地上有好几只大狗和好几只小狗，但我从来没有喂过它们，在我的眼里似乎它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它们在我的印象里很模糊，很难区分它们的模样，看到它时才能想起来，是小灰子吗？是小灰子！它原来没有走？都走了啊！对于这样的一个我，小灰子竟然有这样的热情，这种相逢后的喜悦！一种和故人不期而遇的那种惊喜和亲切温暖油然而生，瞬间我就融化掉了。但小灰子明显地瘦了，骨头都凸凹出来，毛打着结，有的贴在身上，疙疙瘩瘩的，还粘着几根枯草，蓬头垢面的。这里是一处河滩，远离村庄，这十天都是怎样过过来的？都吃些什么呢？我慌忙把还没有来得及吃的包子扔给它，我想小灰子一定会狼吞虎咽地把包子吞下去，它太饥饿了，假如对于一个人，经受了这样长时间的饥饿，此时面对着这样丰盛的美味，一定呼啦呼啦地吃下去，然后再说话。但我错了，小灰子并没有马上去吃包子，它的热情和兴奋一点也没有因为眼前的美味而减弱，接着在其他随后到来的人们面前象我在面前一样尽情地撒欢，意犹未尽，这一幕真的让我感染了，我没有想到我会这样的矫情，平生第一次对狗动了恻隐之心。
      还没有亲热够，随后我们开车上了路基，车速飞快，但瘦弱的小灰子一路飞奔在车子的前面，箭头一样，似乎是它在带领着我们飞奔。车子到了地方停了下来，它趴在地上，张着嘴，伸着舌头，呼呼地喘气，就象是一个哮喘病人，那样子能让人背过气去。我们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似乎是一个被父母骗过的孩子，父母要走亲戚或者是上街赶集去，但不想让他去，哄着他出去玩去了，谁知道后来回到家里一看才知道事情的真相，而这一次说什么也不相信了，就象尾巴一样地跟着，寸步不离，再也别想甩掉他。
      怎么撇下它了，带不走吗，还是不想要了？我问老板。
      哎，这家伙儿死活都不上车！老板说
      别的狗都是怎么弄走的？
      容易得很，我牵着两只大狗上了车其它的小狗也都跟着上了车。
      也就是在这一次，我才完全了解了小灰子的情况。小灰子本不是工地的，它是自己跑来的，没有人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它的家在哪里，为什么会独自跑到这荒凉寂寞的河滩上，假如不是遇到我们在这里，它是不是还要走下去。可能是它太贪玩了吧，只顾随着兴致，就跑到了这里，因为小灰子来时很小，刚满月的样子，走路的样子憨憨可掬。来到这里并不受欢迎，人们也并没有收留它的意思，工地上本身就有几只大狗几只小狗，也可能正是因为它看到了这里有它的同类，它将拥有一个同类的大家庭，也可能是它忘记了回家的路途，反正它来到这里再也没有离开过。
      面对这样的一个不速之客，同类们很敌视它，刚开始大狗看到它就咬它，小灰子吓得趴在地上纹丝不动，身上的肌肉明显在不停地抖动，象刺猬一样紧紧地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呻吟声，就象是个孩子，惹得大人不高兴了，大人一边狠命地打他，一边还声色俱厉地骂道：不准哭！孩子想嚎啕大哭但不敢哭，只有憋着，憋得脸色青紫，嗝嗝地。喂小狗的时候小灰子也上前争食吃，小狗的主人这时候总是有意识地撵它，它占住了位置，主人就强行地把它从石槽前弄出来，小灰子就只能在它们的身后不安地打转儿。有时候还会给小狗儿加餐，拿了火腿肠，小狗们都去吃，小灰子上去的时候主人总是用另一只手阻挡它：我的小狗儿还没有吃饱呢！这时的小灰子就只能在一旁张着嘴，馋水顺着舌头尖上禁不住地滴下来。不过小灰子打小就很有乖巧懂事，大狗轻轻地哼一声，它就马上停止了自己行为，比如正在吃食，它就自觉地退到一边，吃饭的时候有的民工们把白花花的肥肉扔掉，只要大狗站在旁边，它就看着大狗呱唧一口吞掉，虽然它的距离比大狗的距离更近。工地上的狗们都吃饱之后，剩下了残羹冷炙，小灰子才有机会儿。有时候本来喂得不及时，食物太少，它们上去一阵就是抢劫一空，小灰子就满地寻民工们吃饭时掉下的米粒、饭菜。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小灰子一天一天地长大起来。
      不管怎样，事实上小灰子就是工地上的一员了，它完成的任务比任何一条狗都出色，那些狗都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都经常受到人们斥骂，唯独它没有，它似乎能看懂人的心思，会察言观色。工地上的人们也都喜欢它。
      但小灰子有一个特点，自从它真正地成为一个成狗之后，它从来不让人碰它，别说让人摸了。狗儿们其实最会享受的，当人给它挠痒痒，它们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四肢仰吧着，慵懒地伸展着身子，这时候它是最温顺的了，你把它弄成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给小灰子挠痒痒，人们只有脚去蹭它，手里拿了小木棍儿，若你用手，它醉生梦死的样子突然会惊醒过来，不管你的速度是多块，多么地出其不意，它以异常敏捷的动作摆脱，似乎对人一直存在着戒备和警惕。但它也并不远去，还在你的跟前，它掌握的距离非常的精当，这样的距离和你最亲近，却又在你的掌控之外，小灰子和人们的这种关系状态，一直就是这样的若即若离。
      第一次走的时候仓促，没有回到原来住的地方，没来得及和小灰子告别，或者是没有时间去接它，这只是一种为自己开脱的理由；真实的情况是当我们看到它的时候才想到它的好了，没有看到它的时候，满脑子里全是生计上的事情，谁还在意一条什么狗儿？虽然这次它着实让同去的几个人都深受感动。。
      又隔了十多天，第二次我们回到了工地，住处的房子已经被当地人扒掉了，剩下的是残垣断壁，一片废墟。去的时候没有看到小灰子，但我并不死心，我想只要它没死，它的落脚点一定还会在这里的，这一阵子可能是去寻找食物去了。中午我们又去了那里，农历五月已经进入夏天，中午的太阳正毒，还是没有看到，我叫了几声，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从废墟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继而就看到一只小狗从里面钻出来，果然是小灰子，但已经面目全非，几乎认不出它来，身上更加肮脏凌乱了，更消瘦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神情也有点呆滞，应该是饿坏了，连我们也认不出来了。它短暂地怔了一下，突然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象第一次分别之后又重逢的那个样子冲到我们的跟前，轮着个儿在我们面前撒欢，看着它的这个样子，我们心里沉重极了，哎，小灰子，可怜的小灰子。
      老板是用了心的，走的时候特意买了火腿肠，他把火腿肠剥了半截拿在手中，一手去喂小灰子，一手准备着去抓它。小灰子贪婪地立起来，扬起头来去咬火腿肠，然一旦老板伸出手去，小灰子就敏捷地躲闪过去，经受了如此饥饿的小灰子还是没有丧失掉它的戒备和警惕，头两次的失败引起了小灰子的更为细心的警觉，稍有动作，它就一惊一乍地。即使换了人，火腿肠被吃掉几根儿了也没能碰到它一下，只好作罢，还有机会儿，我们还会要去的。
      第三次到了那里，小灰子相逢的惊喜比前两次更让人不能自持，它在我们面前跳跃，摇头摆尾，撕扯你的裤脚，依然把你的皮鞋蹭得照出人影儿，跟在身后寸步不离，只是它彻头彻尾变成流浪狗的模样了，模样比流浪狗还要瘦骨嶙峋，却又不同于流浪狗，因为它并没有去其它地方去流浪，还在守望着原来的地方，是在等待着我们的到来吗？我们决心这次一定要把它带出去，因为所有的事务在这一次都要处理完，我们这次离去之后再也不会过来了，我们的离开是诀别。
      但当我后来看到了小灰子的举动，我又是多么的失望，我已经预感到了结局，小灰子不可能会跟着我们走掉的。我们买了几个馒头扔给了它，但它并没有吃，它叼着馒头走掉了，我偷偷地跟在它的后面，看看它究竟干了些什么。只见它先把馒头放在了地上，然后用爪子在地上呼呼地扒，不一会儿就扒了一个坑，接着把馒头放进去，最后再用沙子埋上去。它又跑了回来，又叼了一个馒头，但这次换了一个地点，又扒了一个坑。这样，它把几个馒头埋在了几个不同的地点。我看到了地上的星星点点的血渍，小灰子的爪子应该是磨破了，地上全是砂砾。我明白了，小灰子是在储存食物啊。这时候我才发现，小灰子真的不是一般的狗儿，它的智力不仅仅是超越于它的同类，甚至是超越很多人的智力，它是聪明的同时又是狡黠的！可是，它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真想和小灰子坐下来好好地聊聊。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在离开前夕，我们使尽了浑身解数，但小灰子就是不上我们的圈套。
      老板彻底恼怒了，上了车，开得飞快，但瘦弱的小灰子又追了上来，超过了车子，跑在了车子的前面，引领着车子奔跑，老板加了速，小灰子和车子并排奔跑着，老板再次加速，小灰子落在了车子后面，但它还是一直再追赶，身子跳跃上来的时候最大限度地收缩，脊背极度拱起，头尾几乎接触在了一起，落地的一刹那又极度地拉长，四只腿前后交叉如暴雨点般地急骤，但它还是被一点一点地抛在身后，我回过头来，再也不敢看它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