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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闲散的田野

2020-09-24抒情散文川媚
“只有从这里,才有可能看到在沉寂的干草原之外还有另一种生活,一种不关心埋藏的财宝和羊群的生活。”这是契诃夫在短篇小说《幸运》里边说过的一句话。不关心埋藏的财宝的生活:妙啊,这多含蓄,但是很明显,这是说一种超出日常的生活。就像此刻,在阳光像金
  “只有从这里,才有可能看到在沉寂的干草原之外还有另一种生活,一种不关心埋藏的财宝和羊群的生活。”   这是契诃夫在短篇小说《幸运》里边说过的一句话。不关心埋藏的财宝的生活:妙啊,这多含蓄,但是很明显,这是说一种超出日常的生活。就像此刻,在阳光像金子一样诱人的、下午的田野里——我此刻的心境确实超出了日常,因为说到“田野”的这句话里包含了我心灵所有的秘密——这素来“闲散的田野”对我而言已经足够诱人,那么这立春日下午的阳光恐怕就是上帝随意掷出的、为了征服大众的一个骰子,使得这“田野”金光灿烂,更加诱人。   想想看,“只有从这里”几个字,包含了多少甜蜜的自负啊!对我而言,“从这里”,不是“从春天的草原”,而是“从衰草连天的大地” ……但是“从枯草”里,我可以看出火光的温柔,“从枯草”里,我可以看出绿色的萌芽,我凭什么要对于空旷而丰美的大自然失望呢?呼吸着春天深沉的泥土气息,呼吸着春风从江上送过来的柔情抚慰,我哪里会沉迷于自己的渴望呢?顺应自然,便是自在。“只有从这里”,从这沉寂的干草原,我才能开始我的另一种生活,我微微闭上眼睛,躺在野草织成的毯子上,沐浴着阳光如同沐浴着音乐,沐浴着春风如同沐浴着幻想……多少次,我“从这里”,开始了我的另一种生活,一种不问收获的,闲散时光——金子般的时光,它们全部储存在我的生命里。   小城之夜安宁如同乡村,只是不时地起一两声叫嚣,甚至有一个久违的练歌者,高声地吼了一嗓子。我在这安静中有些按捺不住,像是惯于醉酒的人,见了酒就起了一种内在的兴奋:新鲜的感觉在发酵了,像是草尖要冲破泥土。我打开了我久违的笔记本电脑。   新鲜感觉来自天赐。今日阳光的新鲜味道,似乎不是来自触觉上的格外温暖,而是来自视觉上的一种恩典,更是来自精神上的一场庆典:我所遇见的那个小人儿,似乎带着一种天使的神采,带着一种非常的启示,在我的眼前闪现,使得书页间的文字都焕发出一种超乎想象的活力,把那个小人儿一次次推到我的面前来。   但是,我惊奇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头脑里跳跃着的是一个小人儿一样的东西,就是那三个字——“从这里”——“这里”是我亲爱的田野,是四面环山、三面环水、风水独绝的小小古城堤下唯一的公园式滩涂!   “闲散的田野”真是名副其实的“闲散”啊。“田野!”它就像一个可靠的朋友,以他的沉默、自在和丰富,充实着我的灵魂,我走在他的地盘上就轻松而快乐,像一个疲倦不堪的人放下了所有的重负。“闲散的田野”收容了我许多闲散的时光,使我可以在忙碌之余“超出平常的自己”,过上一种“不关心羊群”的生活,过上一种在文字中缠绵与沉醉的灵魂生活。“闲散”的另一层意思更妙了:看这田野里一簇簇密密麻麻的芦苇,像不像一个挨着一个闲散地坐着,惬意地享受习习江风的汉子!   我怀揣着这个比喻,避开那些闲散地走在阳光下的田野里的夫妇、父子、母女,踏过烧焦了的芦苇地,来到田野里的一处绿色的缓坡上,稳踞一块青石板,背向太阳坐着。当我在我惯常的位置上坐好,发现面前居然有一个小人儿,我伸手就可以抓住他。我相信他的妈妈正在南天竹后面,因为我上坡时一眼就看到两个女子坐在一块的,此时她们正操着外地口音聊天。视线所及的缓坡下面,远远地有一群大孩子拿着塑料枪玩对抗游戏。

  我似乎受了感染,也和这个小人儿聊起天来,而且我发现看着他,心情竟然是分外地好。   “你在干嘛?”问。   “捡子弹。”答。   “你有枪吗?”问。   “我家里有。”答。   “我的家,就在堤上,黄色的那一栋……你是从哪个城市回来过年的呢?”问。   “我妈妈接我的。我在我姥姥那里读书。”答非所问。   “你上学了吗?”问。   “我上小班。”答。   估计也就三四岁吧。可真是个小不点。右手腕上有个银圈子,还隐约有一点点红线。小手可真肉,银圈子都不晃荡。毛衣外面穿了个素色的棉背心,下面穿了件棉裤,小小的皮鞋挺好看。总之,我看他身上哪个地方都挺有意思。   “你是个男孩还是女孩?”问。   “男孩。”答。   “我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子呢,长得那么秀气。你喜欢当男孩子吗?”问。   “我喜欢女孩子。”答。   “当男孩子多幸福啊,当女孩子面临的问题更多啊。”我说,他没有回答。我想他肯定听不懂我的意思。   他锲而不舍地捡着,在地下摸爬滚打。   “你脸上怎么有两块红的,是水土不服吧。脸上的东西不要去摸。”我看他落落大方地站着凝视远方,一张脸轮廓鲜明。表情很认真很可爱。我不禁有所感触:女人竟容易爱上一个陌生的孩子啊!   我给他读书。《弗拉基米尔路》第九章:   “男孩子们脱下裤子,冲着疾驰的列车露出苍白的小屁股。”   我有意把这句话读了两遍。我想他也许听得懂。果然。   “小屁股……”他笑着说。我没有看他,但是对于他的回应相当满意。   我看他的一只小手渐渐装不下那些子弹了,但是等到我发现他已经离开了我的视线时,那几十粒比黄豆还小的金色子弹也已经绝了踪迹。   后来他又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手里举着一把表面有些粗糙的短枪。   “看,有枪了。”他说。   “哪儿来的?”我问,我的语气和他一样淡定。   “别人的。”他说。他把枪拿来给我看,似乎是感谢我的关心。我的心一动——准确地说,是一动再动了——我难道不应当站起来,抱住他,举起他吗?   “我爱你,我的天使!”我的整个心灵都在对着他的背影呼喊。
  今天,唯有面对小人儿,我敢说我是无忧无虑、笑靥如花,而且那时,我的心丝毫不再纠缠于幸福、幸运、命运、爱情等等抽象的命题。此刻我却追忆到我当时的快乐心境。一个人所追求的快乐,其实就在陌生人的善意中,在小人儿的依赖里,在空巢老人的期待中:感觉被需要的人,才会快乐。   当读到另一行描写俄罗斯的流放之路的文字的时候,我仿佛又一次清晰地看到了阳光下的小人儿的脸,我深知这些文字里,有我的幸运和整个人类的不幸:   “那些孩子的脸在我眼前晃动。他们尚在发育,个子还没他们扛的枪高。他们的眼睛充满了悲伤,充满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无论用多少爱都无法填补这距离。”(《弗拉基米尔路》)   啊,当年的俄罗斯,无辜的孩子和成人(甚至只偷了十个甘薯的孩子)被流放,160万人死在那条酷寒的西伯利亚的流放之路上,是多么让人类悲哀的事呢!契诃夫小说里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曾经让我这个当教师的人都感觉是纯粹的幽默,现在想来,它未尝不是反映了一个民族难以言说的现实,民族精神的现实。

  田野里忽然起了一阵喧嚷,炮仗燃烧似地噼哩啪拉地响成一片,灰白的浓烟直冲苍白的天空。又有孩子在纵火了。不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烧过的草地,明年一定更加富有生机!
[ 本帖最后由 川媚 于 2013-2-8 21: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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