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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哪一颗星星属于你

2022-01-0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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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时光能够倒流》
 我的孩子,妈这两天要离开家一段时间,去接受一个无法接受又必须接受的残酷事实。
    这周五突然接到你舅舅的电话,告诉我你唯一的舅妈快不行了。这天上掉下来横祸犹如晴天霹雳,把我们全家人惊傻了,只有你表弟蒙在鼓里。你舅让我马上带表弟回家见她母亲一面。我真的不知如何向这个五岁离娘后,跟着我们生活你的表弟开口,只有选择沉默。表弟离开生母十二年了,母亲的样子他早记不清了,你表弟因少了母爱,又离开父亲,沉默寡言,桀骜不驯,父母成了他心上永远的疼痛。
   周日接到可以回家探望的电话,妈妈和你火速告别,收拾随身的换洗衣服,带着你表弟踏上去苏北的火车。我的心随着火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音开始“咚、咚、咚、咚”乱跳。坐在摇晃的火车上,十几年前关于她的一切再次重新复原。
   那一年你舅妈离开我们家,把唯一的儿子丢给我照顾,她这一走就是十二年。她带走了家中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根她的长头发也没落下。她走得很绝决,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住在部队大院里一起晒过六年的太阳,一起在一个锅里吃了六年的饭,一起织孩子们的毛衣,共同探讨结什么花样,我们买相同的衣服穿,人家都以为是亲姐妹俩。你和表弟同一年出生,我们一同推着婴儿车上街,过路的人都以为是你和表弟是双胞胎。太阳好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晒被子,她喜欢把金戒指随手放在枕头边,结果晒被子时把戒指一同拖出来晒没了。那一夜她没睡着,那是你舅买给她的订婚礼物。那天夜里她起来打手电筒四处找,怎么也找不到。第二天天亮就起床找,戒指在露水中安安稳稳睡了一夜。她的宝贝失而复得,欢喜得不得了,说自己以后一定有好福气。那年一正月十五,她买了两个大红的花灯,你一个,表弟一个,牵着手上街去放灯。后来十几年的正月十五,她再也没来陪你们点过灯。是我一个人牵着你们俩的小手,一直走到今天。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抱怨过她一声,只盼她过得比我好。
   她走后的第二年,出一次车祸,不久查出脑肿瘤,剃了一头乌黑的秀发,手术进行了十二小时,死里逃生。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挺过来的,当我回她娘家探望她的时候,她已能下地走路,能笑着陪我说话,轻描淡写说她的病情。我只听她母亲说,病重期间天天抱着儿子的照片在被子里哭,头更疼了。后来,她一天天好起来,有一天请她的姨娘打电话给我,还希望回到我们这个大家庭,回到儿子身边共享天伦之乐。她住在娘家,拖着不太好的身体下田做事,总做得不尽人意,被村里人数落偷懒怕做事,没有人能顾及她受到过怎样的伤痛。嫁出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父母能容,别人也不能。天下没有一个母亲不思念自己的孩子的。因为种种原因,我终没有能力帮她再回到这个家中,她和儿子再次走丢了,以至于后来再打电话让她来看看孩子,因为种种原因终没有来过。我知道许多事情把她的心伤透了。你表弟也因此伤透心了,只要有人提到妈,他的小脸就开始阴冷,渐渐淡忘了她的样子。数年不见,如今再见时可能就是永别!
   22日清晨,我与你表弟及舅舅在她娘家集中,在等你表弟舅舅回家的功夫,你舅在院子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燃着的香烟快烧到指尖,也没有吸一口。她父亲前两年已去逝。长兄为父,在第二次肿瘤复发时,兄长才带她去检查,很快去了上海手术,手术后40天因为感冒咳嗽,至今昏迷不醒。这样的重症,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要了她的命,她此时脆弱得似新生儿,一米七的身子轰然倒下。她娘家人提前吩咐我们见了她应该讲什么和不应该讲的话,从全家人眼中噙着的泪中,我知道了她的病一定相当的严重!你舅舅几天之间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的亲哥止不住流泪,还有她的小弟全家从两里外的山西大同开着车走了一天一夜回家探望。
   正值大暑第二天,热得发了狂,我不知道这样的天,她如何能扛得过去。村里人听到她在家“啊唷,啊唷”没日没夜地喊,吃什么吐什么,自己坚持要走,只是前脚没着地,跟着就跌倒,额角上几处外伤,血迹斑斑。一周后再也听不到她喊叫的声音,人便开始昏迷,身体在迅速垮下去。在她尚清醒时,一一吩咐好了自己的后事,最不放心的是远在他乡的爱子。
   我们是最后知道消息的。到了她现在的家,进了门,她的样子把我吓坏了。尽管我早已预料过她病中的模样,真见了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她的头发因为手术剃光了,右脑手术后的刀疤鲜红鲜红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这个家门的,事前的吩咐全忘光了,当我把你表弟的手交到她手中,她突然睁开眼睛,静静凝望着唯一的儿子,两滴清泪从眼角溢出,代表了心中的千言万语。那双曾经灵气的双眼,因为疼痛,因为思念,因为眼泪浸泡得太久了,如今蒙着一层薄纱,混浊得无一丝光泽。孩子离开她太久太久了,感到了陌生与恐惧。因为我事先说好了见了她都不能伤心,只能把泪忍进肚子里,把想说的话咽进腹中。事先也知道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她太累了,只是睡着了。十几年累积的话想说,到今日再相见,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们在她能睁开眼的时候守着她,抚摸她软绵绵的胳膊和瘦得如麻杆的修长的腿。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头,我知道她是看到了我的长发,才伸手去摸自己的头。找来皮筋把我的黑发挽到脑后,好不让她看见。她一定记得我们一起在阳光上比谁的头发长,谁的头发黑。与我同岁的她是极爱美丽的一个人,无论身在何处,总喜欢把自己收拾得纤尘不染。
   这是怎样的一个破碎的家,没有了女主人的打理,四处零乱。家中的物件蒙着一层灰。上高中的长女是领养来的,多年来得到你的言传身教,远比别人家的孩子要早熟,跟在爷爷奶奶后面在厨房里切菜。她亲生女儿才八岁,蹲在地上玩,还不知道妈妈的病是如此重。年迈的公婆头发早已花白,脸上的皱纹似刀刻。树上的蝉叫得人心发紧。我知道她平时喜欢安静,这蝉鸣声声把她的头震得裂开了。如果有种胶水可以把蝉的嘴粘起来,能可以免了她的苦痛,让她不要皱着眉头睡不踏实才好。我们不敢大声说话,搬动椅子也轻轻的。她的妈妈和亲哥不忍心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忍不住跑到园子后面的银杏树荫底下抹眼泪。
   我让你的表弟在楼下陪伴她身边,我和她的家人上楼开始整理所有的病历,询问所有的病况,不放过任何细节。我打字的手不听使唤,双眼模糊得不行,总是打错字,不争气的泪水滴在键盘上。一上午牵挂楼下躺椅上的她,又想快点结束手中的事,及时输入电脑传给医生,希望通过中医治疗把她那个黑暗的深渊中拉回来。她的大哥在我的身后叹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这是他唯一的小妹,面对疾病,他感到了无能为力,只能束手待毙。整理好全部的病案资料,已近中午,去邻居家上网发完邮件才开饭。没有一个人吃得下去,满桌的菜肴,只是孩子们动了几筷子。
   我们真的来晚了。这些年只知道她过得不好,在她能说话的时候都没主动来看看她,所有的恩恩怨怨在她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显得多么不重要!我现在能为她做的:把瘦肉剁成肉糜,切碎青菜,熬成营养粥,一小口一小口喂她,没有几滴能进她的嘴中,她已经不能自主进食。还记得她刚刚生下儿子时,烧好红枣粥送到医院,一口口喂她吃下去,她是满满的幸福啊!我们共同的孩子第一块尿布也是我亲手洗干净的。邻居大妈把她扶起来靠在我身上,我的老天爷,她连坐直身子的力量也没有了,靠在我身上软软的,我的汗和她的汗止不住流,混在一起。我们大声地呼喊她的名字,喂她吃粥,硬喂进去的汤粥从嘴角流出来,我知道她难过得喝不下一滴水,家里人说今天母子相见,她更难过,只会刺激她。几年后的母子相见,一个是站着,一个是躺着!什么也话也无法说,但知道是儿子来看她了,眼神因此发亮。
   傍晚,我们就要走了,坐在她的床前向她告别,我知道坚硬的癌细胞填满她的脑室,手术前把脑壳都硬生生撑得鼓出来,她的眼睛已经无法看清人脸,只是潜意识中捕捉我和孩子熟悉的声音。她强睁开眼向我和孩子招手,用全部的力量死命地抓住我的手,把儿子的手紧紧按在我的掌心,三个人的手牢牢地拧在一起来,所有的人都明白她心里的话。她一定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一直在坚持等我们来到,了却她最后的心愿。十二年的思念就在这一握当中。那一年,她亲手把儿子托付给我,今天再次相托。我半跪在她的床边,大声告诉她:你放心养病,孩子交给我,好好吃药,等病好些了,给我打电话,我带着孩子来看你……话没说完,已泣不成声!昏迷中的她,挣扎着让自己清醒,硬是从胸腔里大声发出个“好”字,就这一个“好”字发出后,终于心安,沉沉睡去。这一个在旁人看来很无奇的字,让我以后的责任更重。直到亲人们抱着她上车去医院输液,她始终拉紧我的手不放,不得不硬掰开她的手,才松开。
   今日一别,也许从此就是阴阳两相隔,我的心撕碎了,我们今天执手相握,你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我一个人来挑,你不能就这么“自私”地离开我们,就这样走。
   我正值壮年的嫂子,假如时光能够倒流,我愿意年年岁岁和你一起,坐在春天的暖阳下,结毛衣,说家常话,陪着我们的孩子和家人,慢慢变老。你是那么的年轻,女儿才八岁,儿子尚未成年,两个家庭的孩子都需要妈妈温暖的怀抱,你不能让他们早早没有了娘亲!只企盼你快点好起来,不要丢下我们一个人走。我们全家人正在尽最大努力救你回来,你怎能忍心一个人远走。人间有爱!
   离别时,最后一次看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输液,纯净得像个婴儿。也许一生的苦难就要终结,你不要再受这份苦罪。此时你太安静了,安静让我们全家无法接受!多希望你鲜活地从床上跳起来,哪怕起来和我们一起斗斗嘴,我们愿意,我们都会喜极而泣的!生命是如此匆忙,好似上天设计好了的,来不及诉说这些年的母子情、姐妹情。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许多的委屈,吃了许多的苦。那一年,你不是从阎王殿上晃了一圈又回来了吗?你不仅重生了,而且给这个家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天使,那时候你是那么的坚强勇敢。我在心里千万次的呼唤:嫂子,快回家吧!我们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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