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天还知道

人生几何：天还知道


阿联酋的代理商派到我们公司进行安装应用培训的，竟然是两个印度人。公司本来倒是有两个能做英文培训的人，但一个刚好去了印尼，另外一个更神奇，他失踪了一个多月了，至今杳无消息。警方和他家里人估计都还在找他，而公司，事实上早已经放弃。倒也不全是人情淡薄，毕竟他在失踪前早就拿到了我们德国代理商的Offer，并正式提出了离职，准备去慕尼黑赚欧元了。我们猜测他已经凶多吉少了，但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种，我也很纳闷，不是说到处都是摄像头了吗？他脾气有点怪，在公司里的人缘并不好，希望他早点滚蛋的不少，但，还真没人希望他出事儿。

不管怎么说，公司里竟然没人能做英文培训了，但老外那边行程又不想改，于是老板一句话，让我来全程翻译。一开始说得挺好，说产品部有个硕士小姑娘，英语还行，只是让我帮衬一下，毕竟印度人的口语出了名的难懂。结果事到临头，那小姑娘也出差了，只派了一个英语口语一塌糊涂的应用工程师，我真成了全程翻译，从原理到应用再到安装维护的讲解，各种专业词汇。虽然是赶鸭子上架，好在也撑下来了，印度人收获满满，点名向老板感谢我。面对老板在群里的表扬，我自然也不好照单全收，回道：“事儿都是大家干的，我只是动动嘴罢了，这成了会干的不如会说的了。不过公司国际化速度加快了，大家的英文水平的确要尽快提高。”

说起来，我英文水平其实很一般，勉强够用罢了。初一才开始学英语，老师是一中专生。在那所三流大学里，也没学到啥，当然，这主要怪我自己。英语水平，尤其是口语，还是大学毕业后，混迹各家外企，慢慢磨出来的。还记得2006年第一次出国参加全球会议，面对英国同事的英语，我都半懂不懂，那时候真是脸红啊。如今，却也够跟印度人侃大山了。他们临行前坚决要单独请我吃饭，地方让我随便挑，于是，就带他俩去吃火锅了。牛肉和猪肉他们都不吃，即便如此，羊肉、鸡肉、海鲜和菌菇仍然涮得他们赞不绝口。尤其是那个第一次到中国来的，一下子就爱上了中国美食，他吃撑了。这是个实在人，他好奇拆开了酒店房间里一盒扑克牌的包装，还主动跟我说了，说他会付款的。

送他们回到酒店，我回家已经快7点钟，跟天天玩了会儿，拎包去健身房洗澡去。只是洗澡，太累了，懒得动。汗蒸完，在回家的路上，发现了一个醉汉。那是一个穿黑色夹克衫的中年男人，他就那么瘫坐在人行道上，背靠着一堵墙，手机落在身边的地上。我走近蹲下，问他：“你怎么啦？起来回家啊。”问了好几遍，他不说话，只是偶尔嘟囔着什么，我也听不清。大冷天的，想着总不能放任他就这么坐着，于是拨打了110。那头的女接线员先是问我地址，然后说：“120马上会到的，医生会来。”我有点懵，这还用120吗？110不就行了？但也只是问：“我要留下吗？”她回说：“最好留下，万一找不到，还要联系你。”

于是我就留下，隔着三四米的地方站定，看着那个人。大约1分钟，又有电话来了，问我说：“那人意识清醒吗？有呼吸心跳？”得到我确认的答复后说：“警车马上到了。”这次，没提120。又是三分钟过去，一辆警车缓缓开过来，估计时边走边往路边找人。我喊了几声，并挥手示意，他们听到了，开过来。在他们掉头停车的时候，我顺手用手机拍了张照片。一个警察刚好下车看见了，笑着说：“你还给我们拍照？”我也笑了：“发个朋友圈儿。不行吗？不行我就删了。”他摆摆手笑着说：“没事儿。”然后跟另一位警察一起走到那人身边说：“嘿，喝多了？起来了啊。”这次他们连喊四五声，那人都没回答，我吓了一跳，刚想凑过去看，那人哼了一声。我的心落地了，问警察：“我可以回家了吗？”他很和气地挥手说：“可以，谢谢你啊。”

没发朋友圈，只是把那照片发到了一个微信群里，并开心地告诉大家：“警察表扬我了。”这辈子，被警察表扬或许不是头一次，但，确实也没几次，挺开心的，当然，最开心的还是救人了。类似这种醉倒路边的，自然各有各的故事，却也没兴趣去探究，只要能活着，就好。小时候每到过年时，在亲戚家吃完饭，回程的路上，偶尔也会遇到连人带自行车倒在路边雪地里的醉汉，身边还会散落着几个篮子里的馒头。父亲也都会停下自行车，把他们拍醒。那时候劝酒远比现在凶，当然不全是那时候不流行养生，更多还是因为当年人情比现在热络。不过，却也有另外一种说法，是那时候肉菜太贵，而高度白酒便宜，多以，多劝酒让客人少吃菜是策略。这话未必当真，但当年请客时，有些类似火腿肠、烧鸡之类的菜，如果中午请客有剩下，的确会收拾了放着，等晚上下一顿请客时再凑一盘。

回到家，大家已经洗过澡，叶子在床上给天天讲故事，我也凑趣给天天讲了圣诞老人的故事。对这个乘坐着鹿拉的雪橇在天上飞着给小朋友送礼物的老头儿，小孩子当然都是无比期待的。“天天，你希望圣诞老人给你个什么礼物呢？”我问他。天天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叨着：“圣诞老人，圣诞老人，我要一个新房子。”我看着他刚洗完澡红扑扑的脸蛋，心说你真是叶子的亲儿子啊。我指着图画书上圣诞老人的大包裹说：“只能是玩具和好吃的，太大的东西装不下啊。”天天笑着说：“我要一个漂亮的玩具房子。”我愣了一下，或许，是我想多了。“听话爱学习的好孩子，圣诞老人才给他礼物。”我提醒他。“王子贤，不是，光头强没礼物。”他说：“他是小淘气。”这次，他总算记住了，不能说同学坏话，但，光头强可以。

晚上快十点半了，门禁对讲机响起刺耳的声音，跑过去一看，果然是快递。开门让他进来，然后打开房门等他。电梯门一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急匆匆递过来一个很小的包裹。他脸上堆着笑，但没有表示任何歉意，看我接过，掉头就走了。我本想说他几句的，大晚上的，都睡觉了，但想到外面的风雨，话到嘴边，还是没说，谁都不容易。或许，他家里人也正在等他回去，又或许，等他回去的只是一间异乡的群租房。小区里有至少7个放快递的储物柜，但仍然不够用，没准他已经在风雨里试过不止一个了，没办法才来按门铃。这些话，是在早上叶子跟我抱怨这个扰人清梦的家伙时，我劝慰她的。

周日，一家人难得睡了个懒觉。我七点半起床煮粥自己吃了，然后收到叶子微信，下楼去两个储物柜分别取了一件快递。等回到家，放下，才发现叶子又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让我去买两个肉包，两个花卷和1个甜豆浆。我回她：“好的。”然后穿上刚脱下的外套，穿鞋，拿起雨伞再下楼去。搁以前，像这种事儿我或许会不舒服，现在却也不会了。叶子和岳母省吃俭用，好容易存点钱，叔叔家的事儿，我一下子花掉一万，叶子也没多说什么。每天早上，岳母都是第一个起床的，忙着烧饭洗衣服，虽然我说过她很多次，她仍然不舍得用热水洗，嗯，除非是洗天天的衣服。她们带着天天去培训班，有时候不舍得那五十几块钱的打车钱，宁可坐两个小时的地铁和公交……这些事儿，天知道。

河蚌赌徒 2018年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