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经典散文

经典散文

取暖

2022-01-06经典散文
[db:简介]
  
  我不年轻了,似乎到了事物的边缘静静地守护时间,但一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人我会微微一笑,叹一口气。
  那人的手背被我划过一道口子。当时许多人在一个大场地仨一帮俩一伙地修剪树苗。一个干部模样的男人绕了绕来到我和发小的跟前站住了。我刚去第一天,不咋熟练,抓剪子的手也没多大劲,动作笨拙。他蹲下,直接要过我的剪子说,这样,这样。他剪着,我空手待着。一堆树苗他修剪了一半才把剪子递给我,用眼睛笑了一下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蓝色的西装有点肥。发小的嘴角往一边咧,门牙不露地说,他是管事的经理,三十多岁了,独身。
  经理长得像日本演员三浦友和,看着面善但很严肃。他又来了,说我剪的不合格,要过我的剪子重新修剪起来。发小蔫了吧唧地在一边修剪。我又往四外看,有的妇女大声唠嗑,不时转头瞄经理,有的干脆直脖喊他验收,空气隐约散发着甜丝丝的味道。我忽然不自在,担心遭人嫉妒。我夺过他手里的剪子说,我自己剪。发小戳我,示意我看经理。他的手背出现一道口子,流着细微的血。他晾着伤口看着我呢。我吓得脸烧得慌,一动不动。他愣住了,然后用眼睛笑笑走了。发小悄声说,你夺剪子,他一惊,树叉划着手背了。
  我再也没去。一共干了五六天。发小还去。她初一辍学各处打工,我刚刚高中毕业。
  转年我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饭店刷碗端盘子。从下午两点一直挺到凌晨两点,主要营业对象是各班次下火车的旅客和农民工。一天半夜太困了,我趴锅台睡着了,醒来右胳膊肘爆(bao)出一溜泡。这也没啥,我害怕的是,有个小青年总来饭店骚扰,叫我吸烟,直接往我嘴里送,我躲来躲去的,总是老板和老板娘出面打圆场他才走。
  火车进站,我和老板娘提前等候下车的旅客,游说人们上我们的饭店吃饭。我看见一个农妇失魂地游荡,一个穿着体面的老男人上前搭讪。老男人把她领进我们的饭店吃饭。相貌劳苦的农妇把头低到一盘锅爆肉上,舌尖吐音好奇地问,这是啥啊?老男人亲热地告诉她。她还问,这是啥啊?老男人说,吃吧,吃吧,好吃,吃吧。农妇夹起一块胆怯地放进嘴里,嚼嚼,说,好吃。老男人等着她吃完小声说,过不下去就跟我走。
  殊不知我婚后的命运和她何其相似。不提了。经历世态炎凉我终于想起了那个经理,又一次的心力交瘁我不知不觉去了当年修剪树苗的场地。不远处,我惊讶地看见半空摇动着大片大片的白花,像水浪翻滚,一个人划着小船上下颠簸。心跳得厉害,怀疑自己魔怔了,掐大腿,真疼,揉眼睛,依然那番景况。到跟前清楚了,白桦树的叶子被风掀起发白的背面,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来,叶子就像开放的大朵大朵的花儿。人和小船儿是某一方位的云朵和阴影。原来的场地已经栽种上排排的桦树和草坪,恍惚间产生时光流逝的感觉。
  树林一边,两个大约十七八岁的男孩女孩面对面手拉手说话,说着说着,女孩撒开手垫脚搂抱男孩的脖子,男孩迟疑一下,轻轻环绕女孩的腰肢。女孩看见我,松开了手,和男孩拉开一尺的距离。我显得老态迟钝地过去,眼睛却湿润了。这么多年我渴望爱情渴望依靠一个肩膀,终成泡影。我和老公总打嘴架。我说我喜欢吃绿叶,他说给你吃豆角叶,我说拉上窗帘吧,他说那磕碜没人看你。我说鸡冠子起啥作用呢?他说鸡冠子长在鸡头顶上。气得我尽量不和他说话。
  走了好久,我坐在一处缓坡上只想休息,没有奢望也不空虚,眼见的都像电影的人和事。一枚金黄色的柳叶飘落脚前,我下意识地捡起,恍若沉默的精神病人忽然明白事似的自言自语,才五月怎么有黄叶落下,哦,是他变化而来。不,我们永远不可能相见了。相见不如怀念。如果我真的嫁给了他,也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只不过是另外一种人生。
  其实不灭的是他那双会笑的眼睛,像两湾荡漾的水波,水波上生成两点碳火。他的脸都亮了。又眯起,眼神似两道微热的风。那么多日子,这双眼睛像我随时可以烤的一炉火,尤其在那个清冷的早晨这种感触特别深。
  大道上三两个行人,我围着三角头巾胳膊架在车把上猛骑自行车赶到建筑工地。我筛沙子,工头过来说我干的又少又不合格,干不动不会干就别干了,小姐身子丫鬟命。他说他的,在外边干活要养成没心没肺。自然而然地,我边筛沙子边回忆修剪树苗的情境,做了一个剪刀的动作,幸福地笑了。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