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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乡村捕食记

2022-01-06经典散文
[db:简介]


1
    儿时的江南,在田间地头,多得是泥鳅、黄鳝、田螺等活物,捕捉它们,既为打牙祭,又有无限的乐趣。
泥鳅在水里会打浑,把水搅浑后趁机逃脱。所以只能慢慢靠近,把双手放入水中,慢慢合拢,泥鳅身上有粘液,很滑,就是快到手了也时常会溜走。泥鳅的视觉差,但触觉极为灵敏,所以捉住它们,并不容易。
  那时的沟渠都是泥土,如果水沟中的水很多,最好两人合作,和我搭档的是阿春。我用土箕放置在沟的一头,浸在水中;阿春用扫帚从另一头搅动水,把泥鳅赶过来,会合时我立即提起土箕。运气好,土箕里除了泥鳅,还会有黄鳝和小鱼,当然偶尔也会有“惊喜”——比如一条水蛇。
遇到水沟里水不多,就在两头筑起泥坝,用盆子舀干水。如果沟里没水,那就直接翻泥。泥鳅会钻进泥里,没关系,逐段翻泥就行,一般每次都会有收获。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村里还有很多水牛,遇到用水牛拉着铁犁耕地时,跟在后面捡就可以了。黑黝黝的土地被犁开后,很多泥鳅就翻滚着、跳跃着出现了,它们想再次钻到泥里,但是没有了水,又能往哪里跑?这时很多白鹭、牛背鹭、燕子,也会来凑热闹,为了吃虫子也不怎么怕人了。后来用拖拉机耕水田了,泥鳅就不太好抓了。
  小河也是泥鳅的生存空间,也有办法捕捉。在竹制的盛饭的筲箕上放点饭粒,压块石头沉在水中,过十几分钟后用绳子快速提来,筲箕里会有几条泥鳅——这是碰运气的方法。
有时抓到的泥鳅没几条,我就放到院子的天水缸里,扔几颗饭粒和菜叶,抓些小蝌蚪和蚯蚓回来喂,养着。泥鳅会吃水中游动的磕头虫,长大后才知道这是蚊子的幼虫,也叫孑孓。放养时间长了,泥鳅的深黄颜色会慢慢变浅,可能水缸里的生活环境,让它们失去了保护色。
抓泥鳅当然要为了吃,这可是乡间的美味,人称“天上斑鸠、地上泥鳅。”先要除去泥鳅身上的粘液,母亲把它们扔到草木灰堆中,跳跃几下后它们的身上都是灰了,再抓起来就不粘了。剪除泥鳅的头和内脏时,家里的鸡早就围过来了。鸡最喜欢吃这些东西了,第二天母亲说:“今天的鸡下的蛋,特别大。”
  煎炸的泥鳅表皮香脆,内里嫩滑,是下酒的好菜。家常的做法以红烧居多,葱姜蒜、料酒和老抽都要放。泥鳅豆腐汤,是把泥鳅煎后和豆腐同煮,味道鲜美,兼具食补功效,堪称一绝。
  泥鳅是常见的平价鱼,却有“水中人参”的美称,是高蛋白低脂肪食品,是物美价廉的乡间美味。
2
     “小暑黄鳝赛人参”,黄鳝冬伏夏出,在夏季活力十足,营养价值最高,是抓黄鳝的好时机。
黄鳝是一种鱼,体型像蛇,但没有鳞,体表有粘液,肤色有青、黄两种。它喜欢安静,生活在水边泥洞和石缝里。一般静卧在水底,夏季才出来觅食、活动。对付在田中和水沟里黄鳝的最原始、最好用的办法就是手抓。用拇指、食指和中指一起使劲,猛地钳住黄鳝头部以下的位置,必要时双手一起出动。黄鳝很滑溜,会拼命挣扎,钳住后要快速地放进桶内。
当时是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最热的时候,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令人记忆深刻。我觉得自己的三指神功,对于黄鳝来说,威力不亚于九阴白骨爪。
如果辨别出田埂上的洞内有货,或是看着黄鳝钻进了洞,可直接下水,用整个手臂或是脚尖对准洞口,使劲撞击,多来几次。水带着冲劲,往洞里深处灌去,洞里的黄鳝承受不住压力,会从另一个洞口钻出来。此时要眼疾手快,用三指神功如法炮制即可。如果反复强力的冲击也不行,可采用掏洞,甚至用锄头撬洞,很是费力,这是最笨的法子。
   在夜间用手电筒照,也是抓黄鳝的好法子。强力灯光一照,伏在水底的黄鳝就一动不动了,或是用手抓,或是用一种竹夹子。竹夹子有两片,上面有交叉的齿轮状齿纹,两边一合,威力很大。在黄鳝的头部下面的部位一夹,黄鳝一般很难逃脱。此时顺带也抓些青蛙,也叫田鸡,老师一直教育这是益虫,以至于我常会有罪恶感。
用钓钩钓黄鳝,是技术流的做法。钓钩用一根钢丝做成,头上磨尖后弯过来,有倒钩,穿上一条蚯蚓,看到田埂上有洞就伸进钓钩。若是洞内有黄鳝,就会咬蚯蚓,一咬就上钩,拉出来就是一个惊喜。还是就是放黄鳝笼,需要用一种细长的小竹笼,笼子内的绳子末端有钩子,钩子上穿上蚯蚓或小青蛙,绳子再系在一根小竹棍上。在秧田里或水沟里插上竹笼,傍晚插,晚上八九点钟去收,或者第二天一大早去收,收获很多。常常看见一辆自行车后座两侧都挂满了竹笼,我每次都会投去羡慕的眼光,这是专业的抓法,我不会也没有这种工具,多是卖到市场上去的。
   抓来的黄鳝如果只有一二条时,母亲切段后清蒸,用雪菜汁,放点姜片和料酒。也可以除了姜片外,不放其他东西,直接蘸酱油吃,都鲜的很。几年生的黄鳝,可以达到半斤多重,据说非常滋补,只适合大人,父亲说我们小孩子是不能吃的。
   菜场里卖的黄鳝一般是活杀,有点残忍。把黄鳝的头挂起来,用把锋利的小刀一滑,很快骨肉就分离了,拿来炒鳝丝、做鳝丝羹,极好。内脏和其他弃之不用,但据说淮扬人把黄鳝利用到了极致,鳝肠可做成炝班肠、鳝血做羹汤,鳝尾一丁点的肉可以做虎尾汤,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材料。活杀黄鳝一般人掌握的不多,煮熟了就相对简单了。把黄鳝在沸水中稍微一焯后过冷水,再进行“手术”剥离。这时就不需要用刀了,一片小竹片或牙签就可以划开了。
宁波人擅长做鳝丝羹。最好用猪油,猪油做的羹特别香。等油锅中的油温到七成热时,倒入黄蟮丝,放入姜丝蒜片、料酒煎炒。蟮丝熟时倒入韭芽(也叫韭黄)翻炒,也可以用绿豆芽和韭菜,韭黄味道最好。再加入适量的水,烧开后调味,把地瓜粉勾的芡慢慢倒入锅中,边倒边搅,慢慢做成羹。最后撒上白胡椒粉、香油和葱花,就可以出锅了。其味鲜香异常,是宴席上的一道大菜。
3
   忙完田间,再到河边。
   河里有虾子,捉河虾也是件乐事。
在乡下,钓虾都是用蚯蚓做诱饵。水缸底下和砖头石头下面的潮湿泥土里,有大量红色的小蚯蚓,拿来钓虾正好。钓竿是自制的,选根细竹子,系上钓线和吊钩,就行了。钓虾时提杆速度要快,否则虾容易掉进水里。高手可以在河边或湖边钓虾,有技术含量,我一项不善钓术,但在河边摸虾,我比较在行,觉得也挺好玩的。
河虾不如泥鳅聪明,有点傻傻的,见了人也不躲。在清清的河埠头边上,用个淘米的小筲箕,慢慢地移过去,轻轻地一提,几只小虾已经在筲箕里面了,捉住后放到水桶里。如果没有工具,两只手合拢也可以捉到,如果是在浑水里,就只能靠摸,纯凭运气了。万一不小心掉到河里了,也当是游泳了。我那时已经学会了游泳,大人们看到有所斩获,一般也不会过分责怪。
透骨新鲜的河虾,冲洗后用蔬菜来炒一下,就很可口。农村里不拘泥于用什么菜来炒河虾,看地头里有啥应季的,毛豆子、茭白、丝瓜、尖椒、芹菜等,都无不可。奶奶有时在屋前的脸盆里剪下一些韭菜,和着简单一炒,也香极了。
后来在饭店里看到河虾的吃法也挺多,除了清蒸或是白灼,醉虾很有特色。拿一个透明的玻璃器皿,把新鲜的小河虾倒了进去,碗底是黄酒、辣椒、醋、蒜等调制成的调料。虾倒进后,还会跳动,要在上面盖一只碗,可以清楚地看见虾在里面蹦跳、挣扎。等碗里的声音不大了,此时虾已经醉了,可以开吃了。醉虾呈半透明状,剖开虾壳时甚至还在动,有点于心不忍。但虾肉入口后,细嚼之,嫩、香、鲜,还有黄酒的酒香,实是好味。酥炸河虾时,要先用料酒、盐、姜末等腌制一会,再入油锅里炸透。配菜可以是洋葱,宁波人喜欢在河虾快熟时加入海苔。因为炸酥了,壳也不剥了,带壳一起吃,全当是补钙了。
去壳后的虾仁,不管是炒菜还是做汤,吃法很多,杭帮菜中赫赫有名的龙井虾仁,用的就是河虾仁。
河虾也可以做汤,紫菜冬瓜或是咸笋干,都可以搭配。和豆腐一起做羹,也是相当不错。
捉蟹就更好玩了。
   江河边有很多螃蟹,最有名的当是大闸蟹(中华绒螯蟹),但不多见。常见的是一种小型的螃蟹,宁波人称之为稻蟹或江蟹。有一种外壳是青色的,俗称烂墨水,味道一般。另有一种红稻蟹,蟹壳和爪子是红色,颜色漂亮,味道也好。稻蟹喜欢栖居在江河边泥岸的洞穴里,或隐匿在石块和水草丛里。稻蟹挖洞是本能,也是抵御敌害的有效方式。
秋日的稻蟹最肥美,但最容易抓的是在夏天闷热的雷雨前后。雷雨之前天气闷,螃蟹会爬到洞外透气,雨后它们要呼吸新鲜空气,也多在洞外。如果螃蟹在洞口没有完全出来,但能看得见,把割稻的沙尖往洞里一插,堵住它的去路,它只能仓皇外逃,用左手一扣就能逮住了。捉时有技巧,弄不好就会被螃蟹的大钳子钳得哇哇叫,严重时会流血。最好抓住蟹壳的两侧,它的大钳子夹不到你的手;或者用手掌整个包住,连泥带蟹一起扔进桶里。
江边有一些石块,退潮时会露出水面,石下常有螃蟹。翻动石头时,有时一下子就跑出来好几只蟹,逃的方向还不一样,这时就有点手忙脚乱了,恨不得自己象哪吒一样有三头六臂。有些螃蟹就钻在石头缝里,如能看得见,就用两根长筷子左右包夹,把它捅出来。如果工具不够长、而石头又搬不动,就只能望蟹兴叹了——这么聪明的螃蟹总是最大个的。
最笨的办法就是掏洞了,泥比较硬的就用小锄头,泥软的地方就直接用手掏。蟹洞弯弯曲曲,一般有2-3个出口,有时我辛辛苦苦把一个深洞掏到底,它却从其他洞口逃走了,白忙乎一场。蟹洞掏到最后会有点水,看不到底,伸手进去,被钳住是常有的事,常会哇哇大叫,但有时也会有惊喜——洞底常会有好几只螃蟹。
弄的一脸一身的泥巴回家,如果收获还比较大,比如有半桶的螃蟹,母亲一般不会责怪的,毕竟是“创收”了。洗净后,用油炸透的螃蟹是连壳都可以吃的。一般舍不得这么费油,就红烧,放点韭菜或小葱就好。也可以放在饭锅里熯,和饭一起蒸熟后,蘸酱油吃,那个鲜味不得了。我有时猴急,抓到后就在野外烧烤,用火柴点燃枯枝败叶,烤熟的稻蟹异香扑鼻,闻到就流口水了。我还试过煨,在窑炉或铁炉上按住稻蟹,直到蟹壳变红、蟹香飘起。
    这种小螃蟹其实肉不多,我最喜欢的还是腌制。母亲用海盐腌制几个小时,待螃蟹死去,倒去苦汁,加辣椒、姜蒜、酱油、白酒等调料,再腌一晚上就可以吃了。用腌稻蟹下泡饭,尤其是那蟹壳里的膏,味道是绝对的鲜,是能多吃一碗饭的。
如今故乡的农田依旧,但是水田里再也找不到泥鳅和黄鳝了,想吃只能到菜场去买,都是养殖的,不是儿时的味道。倒是江边的螃蟹还是很多。
去年小暑那天,我回乡下老家。天气晴好,因为少云,天碧如洗,温度不算高,但无风,感觉很闷。晚饭后出门散步,还是热,本来有点懒得出门,但习惯了饭后走一走。另外陪父亲喝了一小杯新泡的杨梅酒,高度的高粱酒泡的,下酒的毛豆味道好,我吃的有点多,要出去消消食。
来到江边,江堤两边竹木丰茂,蒹葭苍苍,听蝉鸣一片、鸟声阵阵,顿觉暑意甚浓。看到邻家大叔蹲在堤上,拿着一根竹竿,走近一看,是在钓蟹。不一会就见他提杆钓上了一只江蟹,放入旁边的塑料桶中,桶里已经有二十来只螃蟹了,个儿不算大,但都是红钳蟹,美味也。心中不免有点痒痒,问之用啥做饵料,答曰是猪肉皮,这也太简单了吧?看不到七点,天色还没暗,于是回家去拿工具。拿了一根竹竿,除掉多余的竹梢,正愁找不到比较坚实的绳子,父亲拿来了以前的种田绳。这是种田时专用的,塑料材质,绳子的两头拉直后插在田中,防止秧苗插歪或是插错地方,一行是一米宽,共插六株秧苗,故种田有“摸六株”之称。如今家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工插秧了,但这种田绳父亲一直舍不得扔,今天让我做钓绳,也算是难得了。家里没有肉皮,我只好用一块肥肉代替,另备了一块瘦肉。
提了个桶,又回到江堤上,另选了个地方,看底下有江蟹,就把钓绳和诱饵放下。这是以前修建的江堤,底下只是石块垒砌,没有用水泥封死,故留有很多洞,螃蟹刚好可以做窝。下钩要轻缓,动作大了,有的蟹就吓得跑进洞里去了。胆大的会用钳子来夹,这时就可以提杆子了,但常常螃蟹夹的并不牢,并没被吊起来,偶尔才能钓上几只来。这时我才觉得大叔用肉皮做饵的妙处了,肉皮韧性大,不容易破,螃蟹上钩快。而我用的肥肉被螃蟹夹了几次后就撕成两半了,换上瘦肉更是不行,很容易散。
天色暗了,诱饵也快没了,才钓了十来只螃蟹,心有不甘。放下吊杆,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往堤上一照,发现堤上居然有螃蟹。江堤上有个水泥浇筑的突起,宽约二十厘米,刚好可以走一个人,里侧是土堤,外侧是光滑的水泥壁。可能是突起两侧比较凉快,很多螃蟹都爬上来乘凉了。我慢慢移过去,看到突起上有蟹,用手掌一扣、一抹,直接扔进桶里了。对于爬在水泥外侧的螃蟹也是同样处理,只是要眼疾手快,否则螃蟹一松爪子就掉下去了。突起里侧的螃蟹相对灵活,见人来急忙就跑,但能逃到哪里去?除非跑进洞里,但洞并不多,有时看螃蟹马上要爬到草丛里,顾不上用手,直接用鞋子踩住。可怜我太匆忙脚上穿的还是皮鞋,此时也不管了。西裤也不管是否粘上泥了,或蹲或跪,一切以抓住螃蟹为最高原则。总比在江堤下掏洞抓蟹干净多了,风险还是有,一不小心手指会被蟹钳夹住,即便是被小螃蟹夹住也是挺疼的。但这些都顾不得了,连蚊虫的叮咬也不觉得,汗出如浆也不管,最多在汗水蒙住眼睛时才去擦一擦。我猜想此时我的肾上腺激素一定分泌很多,这也是让人乐其不疲的原因所在。等我感觉有点腰酸背痛的时候,一看时间快到八点了,抓的螃蟹也有小半桶了,约有百来只,拎在手中有点分量了。
    那就回家吧,明天让老妈炒一盘,可以做下酒菜。剩下的腌制一下,那味道,下稀饭非常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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