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草札记
2020-09-24叙事散文敬一兵
狗尾草札记敬一兵它就是一株无名的野草。风一吹，身子倾斜，轻飘飘欲飞离地面。狗尾草这个名字是人安上去的。即便有了狼性的名字，它的一生仍与狗没有干系。輶薄庸弱的景象照常在它的身上进进出出。这是它的实质。近来与狗尾草接触稀少。但它的根系早在我儿时
狗尾草札记
敬一兵
它就是一株无名的野草。风一吹，身子倾斜，轻飘飘欲飞离地面。狗尾草这个名字是人安上去的。即便有了狼性的名字，它的一生仍与狗没有干系。輶薄庸弱的景象照常在它的身上进进出出。这是它的实质。
近来与狗尾草接触稀少。但它的根系早在我儿时就扎进了我的脑袋里。纤细的茎秆。线性的叶子。酷似狗尾的花序。这些形状秉承了它们祖先的特点。几十年后与我的眼睛邂逅，依旧没有一丝改头换面的迹象。纵然偶尔在史书画册里遇到狗尾草变成翩然风雅的名士，那毕竟是别人的一厢情愿和我的惧怕担忧。于荒野中逡巡，保持游侠之身才是狗尾草的草木性格。实属难得。
大凡慵懒者，断无惊世骇俗的表现。人是如此，草亦这般。尤其是午后阳光下的狗尾草。溽热所致的萎靡不振，束缚了狗尾草天骥般的想象都不说了，关键是还令它丧失了陡然拔起的模样。千万不要被这个表象迷惑了。溽热之中狗尾草向我显露的模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向我隐藏的模样。比如连绵阴雨中挺拔的狗尾草，就是在我面前竖立的一面镜子。
一年一生的短暂时间。一群羊或者一场冰雹，就可以在一个下午改变其命运走向。荒野、道旁提供给它的贫瘠危险的生存环境。充满了鬼魅魍魎气息的元素，决定了狗尾草只能隐秘行善和主持公道的身影在镜中出现。同时也决定了从狗尾草这面镜子里反射出来的时间，到了我这个慵懒者的眼睛里，便有了尺璧非宝寸阴是金的弥足珍贵感。这个镜像不足以令苍天开眼。但我却在狗尾草使出十二分气力，不留余地遍遍锤打壳落核出的那种深刻之中，找到了时间的意义。
时间是个模特儿。全身是脸。我看得愈久，时间和我之间的同感和预知就愈浓烈。为满足期待而创造期待。狗尾草用草到草粒的一岁一枯荣事实，向我述说时间的意义才刚刚开始。我的反思也才刚刚开始。狗尾草只用一年的时间就展示精华，浓缩了精华，储存精华。而我像无人管理的狗尾草疯长了几十年还不能明白自我。更不用说浓缩与储存精华。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端的慵懒之中。虽不为谋财害命，但结果还是谋害了自己的生命。两相对照，人不如草还真是一个事实。
我承认我是一个麻木迟钝的人。狗尾草一直在我的脑袋里在我的身边导演它自己的生活。我却在此刻才发现它是导演。狗尾草一生只遵从自己的原则。推开周围植物合围而来的矜持、攀比、斗艳、喧哗和侵略的干扰，专心自己每片草叶打开的速度；斟酌叶片呈现的姿态；关注状似狗尾巴花序的悬挂角度；计较光线切入的方位和被暗影滞留在身上的时间。这一切在过去都被我熟视无睹忽略而过。我与狗尾草最亲近的程度，是在无聊时把狗尾巴的花序连同细如发丝莹净纤柔的草茎一同折下来，编辫子编指环。我与女娃娃靠这样的游戏私定了终身。却把狗尾草的命运，连同它的导演身份一起葬送在了我的手中。我没有认识到这是一个天大的罪孽都不说了。麻烦的是我在狗尾草用肢体语言传递出来的“导演不在于指导别人，而在于引导自己的教诲一而再、再而三地擦肩而过。终于，我在自己的生活中将自然属性泯除，为求一种学回来的、并靠练习保持的自然感”中变得假眉假眼。为之吃了很多苦头。
人在生活中最虚假的，莫过于舞台剧那种抄袭生活、模仿矫饰。确实害人又害己。
在充当导演的同时，狗尾草还是一个剪接者。狗尾草一生都在致力于让自己的草茎、叶子、花序和草粒派定各自的用场。剪接的目的，就是把狗尾草与其它植物、与动物、与自然、与人的目光连接在一起。可以说狗尾草生来就是为了导引目光接近真实。我生活的目的与此比较大相径庭。我在生活里自觉或不自觉地充当了演员的角色。自以为是。虚荣虚伪。刚愎自用。肤浅轻浮。多愁善感……我依靠这些演技，误导自己也误导了别人的眼睛。这些还不是我过筋过脉的演技。我最极致的表演是动辄出语伤人器官内脏。仅此一点，足见我年轻气盛时是多么的心浮气躁。
说自己诗酒猖狂是假的，但说自己半生冤祸却是真的。冤祸就来自于我自导自演的结果。
我认识这种野草开始于它酷似狗尾巴的花序。受天骥般的孩童游戏性驱使的色彩极为浓厚。风中的花序如同示宠摇晃的狗尾巴，让外婆给我讲它是灵犬从天上来到人间的传说变得更加亲切可信。带着这个神话般的传说，我从童年一直走到了中年。狗尾草都渡过了它的千秋万代，我才发现这个传说里没有灵犬只有文字。每个文字，还有狗尾草的每个动作，下面都埋伏着丰富的意蕴。是的。狗尾草一直都在用自己的身体书写。它把围绕它的旧有事物和习惯抽离，让生活在终止的地方重新找到意义。与其说狗尾草是一种神灵的传说，不如确切说它是一种神灵的召唤。或者神灵的启示。
看一眼貌不惊人恬淡从容甚至逆来顺受的狗尾草就可以知道，神灵选择狗尾草来肩负自己召唤和启示的重任确实非常英明。狗尾草年复一年与人相伴却又不受人的意志左右。比人的生存更为长久。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让神灵的召唤和启示，不会在满足人无穷无尽的欲望过程中半途夭折。狗尾草是人混混沌沌的婴儿期。是人行将复归于泥土的老年期。这两个时期，是人最接近于神灵的时期。仅此一点来看，狗尾草比人更纯洁更质朴更率真也更高尚。
人的能动性越大，善用能动性的能力就越小。
谁也辩不过坟墓。最后谁也不比狗尾草更高。一切都留在草下的泥土中。余光中的诗表明了他的情愫。也表明了他才是狗尾草的知音。
不要说死去的人没有狗尾草高，就是活着的人也没有狗尾草高。勿论身体还是心，都没有狗尾草高。就拿人的心来说，不高兴的时候用音乐把自己和环境隔开。高兴了才会手舞足蹈融入环境。看待事物的立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生病了才想起狗尾草是中药。灵感袭来时才会把狗尾草放进诗歌照片或者画布上。即便人在美化狗尾草的时候，复杂的内心世界也会让人念念不忘狗尾草是杂草。危害粮食作物有碍环境观瞻。
狗尾草就不同了。没有复杂的器官，没有复杂的脑袋。所有的单纯都规定在了简单渺小的身体里。不要那么多，只要一点点。从一滴水一片叶子出发，便可以直接俘获阳光、水分、养料和地气——我相信这就是狗尾草的境界。也是艺术和生活的最高境界。
不美化。不丑化。不扭曲本性。一个最普通的狗尾草，安放好了自己的身体，会一下子发出光辉。人在狗尾草面前最好降低自己的高度。蹲下身子目光平视狗尾草。这样才会看见狗尾草对微小的不公平、不公正有着与生俱来的警觉。看见了狗尾草的警觉和容忍，你的影像就闪耀出了光辉。所谓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正是狗尾草的一个侧面临摹。
对于人来说，最好的感觉，莫过于找一点话语权的感觉。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部电影的镜头。是《八步半》。鞭子可以抽打在不听话的女人身上，也可以抽打在不听话的男人身上。说白了，这就是话语权在行为上的泛化。费里尼的魅力我就不说了。我只想说狗尾草也是一部电影。狗尾草这部电影中，没有话语权是最大的特点。无论田边地角还是贫瘠荒野，无论烈日炎炎还是阴雨绵绵。哪里有狗尾草，哪里就有与世无争、不亢不卑和不离不弃的词汇存在。它们是简单的道具。狗尾草藉影像和道具的关系来表达生活剧情。不分析。不解释。只重组画面。去掉它沉淀的污垢和我积累的错误。从画面的效果和质量上，放大真的本质和含义。吊民伐罪的意味，点中了我的任督二脉。
虚伪、贪婪、疯狂、倾轧、张扬和庸俗的元素会驻足在人的生活中，但绝不会存在于狗尾草的身体里。面对一株狗尾草，我敢肯定地说。
敬一兵
敬一兵
它就是一株无名的野草。风一吹，身子倾斜，轻飘飘欲飞离地面。狗尾草这个名字是人安上去的。即便有了狼性的名字，它的一生仍与狗没有干系。輶薄庸弱的景象照常在它的身上进进出出。这是它的实质。
近来与狗尾草接触稀少。但它的根系早在我儿时就扎进了我的脑袋里。纤细的茎秆。线性的叶子。酷似狗尾的花序。这些形状秉承了它们祖先的特点。几十年后与我的眼睛邂逅，依旧没有一丝改头换面的迹象。纵然偶尔在史书画册里遇到狗尾草变成翩然风雅的名士，那毕竟是别人的一厢情愿和我的惧怕担忧。于荒野中逡巡，保持游侠之身才是狗尾草的草木性格。实属难得。
大凡慵懒者，断无惊世骇俗的表现。人是如此，草亦这般。尤其是午后阳光下的狗尾草。溽热所致的萎靡不振，束缚了狗尾草天骥般的想象都不说了，关键是还令它丧失了陡然拔起的模样。千万不要被这个表象迷惑了。溽热之中狗尾草向我显露的模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向我隐藏的模样。比如连绵阴雨中挺拔的狗尾草，就是在我面前竖立的一面镜子。
一年一生的短暂时间。一群羊或者一场冰雹，就可以在一个下午改变其命运走向。荒野、道旁提供给它的贫瘠危险的生存环境。充满了鬼魅魍魎气息的元素，决定了狗尾草只能隐秘行善和主持公道的身影在镜中出现。同时也决定了从狗尾草这面镜子里反射出来的时间，到了我这个慵懒者的眼睛里，便有了尺璧非宝寸阴是金的弥足珍贵感。这个镜像不足以令苍天开眼。但我却在狗尾草使出十二分气力，不留余地遍遍锤打壳落核出的那种深刻之中，找到了时间的意义。
时间是个模特儿。全身是脸。我看得愈久，时间和我之间的同感和预知就愈浓烈。为满足期待而创造期待。狗尾草用草到草粒的一岁一枯荣事实，向我述说时间的意义才刚刚开始。我的反思也才刚刚开始。狗尾草只用一年的时间就展示精华，浓缩了精华，储存精华。而我像无人管理的狗尾草疯长了几十年还不能明白自我。更不用说浓缩与储存精华。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端的慵懒之中。虽不为谋财害命，但结果还是谋害了自己的生命。两相对照，人不如草还真是一个事实。
我承认我是一个麻木迟钝的人。狗尾草一直在我的脑袋里在我的身边导演它自己的生活。我却在此刻才发现它是导演。狗尾草一生只遵从自己的原则。推开周围植物合围而来的矜持、攀比、斗艳、喧哗和侵略的干扰，专心自己每片草叶打开的速度；斟酌叶片呈现的姿态；关注状似狗尾巴花序的悬挂角度；计较光线切入的方位和被暗影滞留在身上的时间。这一切在过去都被我熟视无睹忽略而过。我与狗尾草最亲近的程度，是在无聊时把狗尾巴的花序连同细如发丝莹净纤柔的草茎一同折下来，编辫子编指环。我与女娃娃靠这样的游戏私定了终身。却把狗尾草的命运，连同它的导演身份一起葬送在了我的手中。我没有认识到这是一个天大的罪孽都不说了。麻烦的是我在狗尾草用肢体语言传递出来的“导演不在于指导别人，而在于引导自己的教诲一而再、再而三地擦肩而过。终于，我在自己的生活中将自然属性泯除，为求一种学回来的、并靠练习保持的自然感”中变得假眉假眼。为之吃了很多苦头。
人在生活中最虚假的，莫过于舞台剧那种抄袭生活、模仿矫饰。确实害人又害己。
在充当导演的同时，狗尾草还是一个剪接者。狗尾草一生都在致力于让自己的草茎、叶子、花序和草粒派定各自的用场。剪接的目的，就是把狗尾草与其它植物、与动物、与自然、与人的目光连接在一起。可以说狗尾草生来就是为了导引目光接近真实。我生活的目的与此比较大相径庭。我在生活里自觉或不自觉地充当了演员的角色。自以为是。虚荣虚伪。刚愎自用。肤浅轻浮。多愁善感……我依靠这些演技，误导自己也误导了别人的眼睛。这些还不是我过筋过脉的演技。我最极致的表演是动辄出语伤人器官内脏。仅此一点，足见我年轻气盛时是多么的心浮气躁。
说自己诗酒猖狂是假的，但说自己半生冤祸却是真的。冤祸就来自于我自导自演的结果。
我认识这种野草开始于它酷似狗尾巴的花序。受天骥般的孩童游戏性驱使的色彩极为浓厚。风中的花序如同示宠摇晃的狗尾巴，让外婆给我讲它是灵犬从天上来到人间的传说变得更加亲切可信。带着这个神话般的传说，我从童年一直走到了中年。狗尾草都渡过了它的千秋万代，我才发现这个传说里没有灵犬只有文字。每个文字，还有狗尾草的每个动作，下面都埋伏着丰富的意蕴。是的。狗尾草一直都在用自己的身体书写。它把围绕它的旧有事物和习惯抽离，让生活在终止的地方重新找到意义。与其说狗尾草是一种神灵的传说，不如确切说它是一种神灵的召唤。或者神灵的启示。
看一眼貌不惊人恬淡从容甚至逆来顺受的狗尾草就可以知道，神灵选择狗尾草来肩负自己召唤和启示的重任确实非常英明。狗尾草年复一年与人相伴却又不受人的意志左右。比人的生存更为长久。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让神灵的召唤和启示，不会在满足人无穷无尽的欲望过程中半途夭折。狗尾草是人混混沌沌的婴儿期。是人行将复归于泥土的老年期。这两个时期，是人最接近于神灵的时期。仅此一点来看，狗尾草比人更纯洁更质朴更率真也更高尚。
人的能动性越大，善用能动性的能力就越小。
谁也辩不过坟墓。最后谁也不比狗尾草更高。一切都留在草下的泥土中。余光中的诗表明了他的情愫。也表明了他才是狗尾草的知音。
不要说死去的人没有狗尾草高，就是活着的人也没有狗尾草高。勿论身体还是心，都没有狗尾草高。就拿人的心来说，不高兴的时候用音乐把自己和环境隔开。高兴了才会手舞足蹈融入环境。看待事物的立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生病了才想起狗尾草是中药。灵感袭来时才会把狗尾草放进诗歌照片或者画布上。即便人在美化狗尾草的时候，复杂的内心世界也会让人念念不忘狗尾草是杂草。危害粮食作物有碍环境观瞻。
狗尾草就不同了。没有复杂的器官，没有复杂的脑袋。所有的单纯都规定在了简单渺小的身体里。不要那么多，只要一点点。从一滴水一片叶子出发，便可以直接俘获阳光、水分、养料和地气——我相信这就是狗尾草的境界。也是艺术和生活的最高境界。
不美化。不丑化。不扭曲本性。一个最普通的狗尾草，安放好了自己的身体，会一下子发出光辉。人在狗尾草面前最好降低自己的高度。蹲下身子目光平视狗尾草。这样才会看见狗尾草对微小的不公平、不公正有着与生俱来的警觉。看见了狗尾草的警觉和容忍，你的影像就闪耀出了光辉。所谓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正是狗尾草的一个侧面临摹。
对于人来说，最好的感觉，莫过于找一点话语权的感觉。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部电影的镜头。是《八步半》。鞭子可以抽打在不听话的女人身上，也可以抽打在不听话的男人身上。说白了，这就是话语权在行为上的泛化。费里尼的魅力我就不说了。我只想说狗尾草也是一部电影。狗尾草这部电影中，没有话语权是最大的特点。无论田边地角还是贫瘠荒野，无论烈日炎炎还是阴雨绵绵。哪里有狗尾草，哪里就有与世无争、不亢不卑和不离不弃的词汇存在。它们是简单的道具。狗尾草藉影像和道具的关系来表达生活剧情。不分析。不解释。只重组画面。去掉它沉淀的污垢和我积累的错误。从画面的效果和质量上，放大真的本质和含义。吊民伐罪的意味，点中了我的任督二脉。
虚伪、贪婪、疯狂、倾轧、张扬和庸俗的元素会驻足在人的生活中，但绝不会存在于狗尾草的身体里。面对一株狗尾草，我敢肯定地说。
敬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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