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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有一种爱叫不离不弃

2022-01-05经典散文
[db:简介]
        精神病医院像一朵失色的花儿,掩藏在城市的某一个旮旯处,落满了一地忧伤。我行走在痛苦的极端,但需要不停地穿梭医院的每个角落。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厮守着各自的岗位。
   我停下脚步,便听见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聚集在一块哄笑,说着某个病人的糗事。
   在这里,从来不缺乏笑料,每个病人身上都潜藏着各种小丑的特质,你望着我傻笑,我看着你冷笑,这里是神经病的天堂。
   天堂与地狱,不过只是一念之差罢了。他们把自己丢失了,再也寻不回正常的自我了。
   一位满脸沧桑的老人,正在窗口前办理各种手续,缴纳费用,等待拿药。我也捏着一把收据和诊断单,和他一样,竭尽全力地办理。
   此时,老人弯着腰,头伸进橱窗口,弱弱地叹了一口气。我用余光瞟了一眼,诊断单上的名字写着李富贵,大约是他家某个亲人患了此病。
   “大叔,您为什么这样唉声叹气?”我望着他那浑浊的眼睛,关切地问。
   “姑娘,人总要离开的。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他可咋办呐?”老人沟壑般的脸上挂满了愁云,与外面的晴朗无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您儿子?患病多久了?现在怎么样了?”我指着那个名字,继而问道。
   “嗯,十多年了,每个月我来拿药,只好把他关在房间里,不让他出来,免得他打人,免得跑没了。现在我快老得走不动了,往后的日子还真不知道会怎样。”老人忧心忡忡地说着。
   “哎,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也跟着叹了气。
   “姑娘,你是给谁拿药啊?”老人盯着我手里的单据,问道。
   “我妈。”我黯然。
   老人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说:“哎,这病,苦啊。”随后,他提着一包药,蹒跚地走出了大厅。我默默地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挡不住的惆怅猛然撕裂那道伤疤。我想,这二三十年来,父亲会不会也给别人留下这样的背影?
   早上,我哄好了母亲,便着急慌忙地赶到县精神病医院。我循着姐姐弟弟的提示,直接上住院部四楼找张医生开药。
   出了电梯,我便四处打量,心想,住院部怎么没有入口和出口,如果上了楼梯便是五楼,下了楼梯便是三楼。我在哪里去找主治医生啊?
   正当我犯愁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一道上了锁的铁门,脑子里闪过诡异的谜,悄然吞噬我所有的理智。可还是抱着试试的态度,试着敲了一下铁门。门开了,应声而来的便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哄乱声。原来,我踏进了神经病的乐园。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胆怯地下意识往后退。
   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分隔出了患者与医者的距离。那淡绿色的地面分割了正常人与神经病的界限。一扇透明的玻璃提醒了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我傻傻地站在过道中央,随后,“嘭”的一声,工作人员便把门关上了。瞬间,我乱了分寸,眉宇间拧成了结,生怕自己也被关在这里当成了神经病。
   我妈的主治医生休班,值班护士给她打了电话,说一会便过来,让我先候着。于是,我忐忑地四处张望,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环顾周围,一台电脑正监控着病人们的一举一动。几个值班护士与医生坐在办公室里各自玩着手机。铁窗内,一群人目光呆滞,低着头踱着步子,走来走去,像永不停歇的陀螺。他们掐灭了正常的神经,站在破碎的时光背后,谁也不搭理谁。铁窗外,一群群看客露出鄙夷的眼神,嘲笑地望着他们,恰如在观摩猴子表演。
   那一把黑色的大风扇,呼啦啦地转动着岁月的繁华,却与他们没有丝毫的联系。一阵阵吆喝声“卖凉糕、凉粉、凉面了哦”,也没有引起铁窗里那些人的注意。反倒是谁家有谁来探望更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王永辉,你父亲和你妹妹来看你了,赶紧出来了一下。”管理员隔着铁窗,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开锁门。
   这时候,一个顶着大腹便便的男人便在患友的簇拥之下,畏畏缩缩地走出了那扇门。
   “我和你妹妹给你带来了新衣服,记得要穿,给你的钱也不要省。”老人抹着泪,拉着儿子的手说。
   “我有衣裳穿。”王永辉看似很正常滴回答着,还不忘抻了抻衣角。
   “你身上的衣服,那是春秋穿的。现在穿太热了,记得不要再穿两件衣服。乖,热了就脱掉。我和你妹妹给你带来了夏天的短袖短裤。”老人难掩爱怜之心。
   “哦,晓得了。”王永辉呆呆地说。
   ……
   看见他们满含深情地探望。铁窗里的人,不再平静了。有人摇着铁门大吼着,有人嘶声力竭地哭泣,有人疯狂地捶打铁门,有人把头埋成鸵鸟。亲人,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他们渴望被探望,渴望被关心,渴望被爱抚。
   我亲眼目睹他们骚动不安,鼻子不由自主地酸涩起来。因为等待他们的不是亲情的呵护,而是护士们推过来的药剂,一瓶又一瓶的液体,随着针头注入他们的身体里,然后,从性情暴躁变成温顺的小猫。
   关于精神病,我一点也不陌生,我家曾有两个亲人患过这病,一个是我姑,一个是我妈。在记忆碎片游荡的深处,我情不自禁地追逐着过去,心里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痕迹,永远成一个结疤。
   那年,姑父出国务工,听说大部分人罹难了,为此姑姑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从此就开始了她精神病的历程。婆家把她送进精神病医院,和那些疯癫的女人住在一起。
   当姑姑遭遇电击治疗时,蓬乱的发丝撇在额间,目光变得凌乱呆滞,瘦削的脸上毫无血色。姑姑的弟兄们站在探望室外不停地抹眼泪。他们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受罪,于是不顾她婆家的阻拦,强烈要求让她出院,替她办理了出院手续,接回娘家,悉心照顾。经过多年的照拂,姑姑竟然战胜了这种疾病,渐渐康复了起来。一个人独撑两个儿子的天空,将孩子们拉扯成人。
   而我的母亲相较于姑姑,病情严重得多。从我记事开始,她便疯了,因为计划生育的恶果,三天两头地抓人堕胎、结扎。一对双胞胎儿子未出生便死了,母亲受不了这般打击,精神崩溃了。从那以后说话时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炒菜时将洗衣粉当做盐巴放;烧火时把厨房点燃;总是臆想并胡说八道;总是情绪激烈,动不动挥刀自如;深更半夜不睡觉,到处找这个找那个;总是妄想自己或家人被迫害。一家人过得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但是,父亲从没想过把她丢进精神病医院,任由别人主宰她的自由和命运,而是,悉心照顾、看病、拿药、看护。
   现在,母亲吃了药后,看起来比较正常,不再那么蓬头垢面,不再那么颠三倒四,不会再乱跑乱窜了,不会再乱骂人了,不再乱打人了。她能做点力及所能的事,比如做饭,洗衣,喂猪,种点菜。她还能够断文、识字。甚至背诵诗歌。她也能关心子女,即使她只说一句话,“好生照顾自己,吃好,睡好。”
   这一切的好转源于父亲的坚持,他不曾把她一个人丢在精神病院,也不曾把她一个人锁在家里,更不曾用那链子把她拴住。
   曾经我以为父亲会和母亲离婚,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说过,女人一旦得了这种病,如果亲人抛弃了她,那么基本等于给她判了死刑,任由她疯癫,任由她变成流浪人。
   那些日子,父亲彻夜无眠地守着她,给她盖被子,为她擦脸,为她洗手,为她做饭,为她洗衣,照顾她的生活起居,直到她的病情稳定。
   如今,我看见这些被关在囚牢里的病人,心里布满了轻尘,怎么也笑不出来。有人说过,没有治不好的精神病,只有肯不肯给予治愈的机会,愿不愿意给他们一些宽容与爱护。
   即使这句话近乎苛刻,但是,有时候,爱的确能治愈精神病人的顽疾。与其把他们当囚鸟般关着、拴着、锁着,还不如打开牢笼,把希望种在心里。不要撕开一道口子,让悲剧蔓延。
   我办完事后,准备离开这个让我感到压抑的地方。也许,这一辈子,注定要饱受这样的煎熬,我们需要给母亲拿药,需要带母亲定期检查。
   “嘭”的一声,两个世界又开始对峙着。铁窗里依然骚动、喧哗。铁门之外,一抹辛酸涌上来,断翅的他们已无力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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