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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石磨

2022-01-0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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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磨
                                         作者\济白水

   
小石磨是这样的:上瓣很厚,一个用来喂米豆让它磨的小洞;手把是榉木的,年久了,看上去油黑发亮,倒好象是铁。原本磨纹几乎已平,几年前我父亲到石匠处再拓,说是拓好后再找木匠把摇手把换新的,我连忙阻止。
    这石磨是什么时候的?我父亲说不知道,只说他小时就常见他曾祖母那辈人,他们灯下或是屋檐阳光下不紧不慢的磨着米或者豆,他也跟我爷爷有此一问,而我爷爷的回答也正是现时他给我的回答。
    如此,小石磨从年代讲,也应是文物级了;那表面的脏是几代人劳动摩挲的“包浆”,岂能随便抹去。
    文物专家,原谅我对小石磨用了“包浆”一词。你们摩挲文物以心倾听历史,文物上的那层“包浆”是你们的心血;一般小民则摩挲劳动工具创造生活,工具上的那层光滑是他们的生命,我也想称之为“包浆”。
     言归正传,说小石磨——
     小石磨下瓣的外围是一圈石槽;圆的一个地方向外凸出一张嘴,下瓣薄薄的浮起,中间磨蕊细细。我把石磨搬出放桌子上,上下瓣合契放好时,我儿子就说像一个放盘里的生日蛋糕。
     我说:“去,就知道生日生日的,不是跟你说过母亲受难日?”
     我母亲说:“什么受难日,娘生孩子是难,但听到孩子哭声那辰光的心情!有这样幸福的受难的,嗯?”
     儿子冲我一个鬼脸。那次我父亲去拓磨纹就为的是他。我母亲坚持店里现成的粉不好,不如自家新米磨的养人。      
    母亲生养了我们姐弟五个,已经年过花甲,且腰椎有病。那天我回家,正赶上她为孙子磨粉,我父亲在旁帮忙。我要自己来,她不许,说是有粉要沾到我的羊绒的衣服;我脱那羊绒,母亲阻止:“受寒伤风怎么办?”说话间,父亲把一杯热茶给了我。
     冬天温暖的阳光从户外射入,铺满堂屋。小石磨重而又低的声音,小鸟的啁啾,两老不紧不慢的动作,是时光停了脚步吗?
     说起来,小石磨主要的功用并不是磨米粉。苏州农村有话:“鸡缩脚吃,狗吐舌做。”如何个吃法?北方人打麦的主意,弄出各样面食;苏州人呢,自然就是打米的主意,弄出各种糕团。现在苏州最繁华的商业区观前街上还有家驰名中外的叫“黄天源”的糕团店。北方的河要么没水枯水,要么水像脱缰野马,让北方的人可以置磨坊;可是这苏南平原啊,长江流域千万条河流吧,千万条河流的水汇聚到这里时全都汪在湖泊盈在河,密如蛛网的河道抱着绿的田野,水只在小河大湖滟滟的泛柔,放只纸船老半天流不出几米。夏天热,狗吐舌时,随春天的耕种拔节孕穗扬花,农民要挥汗如雨的做耘耥、施肥治虫,秋收秋藏西北风吼起来,冷到鸡缩脚了,终于可以喘口气打点一下稼穑以外的生活了:男要娶女要嫁,新生的孩子抱回家,都离不开这糕和团;更别提年前农历廿四送灶吃大团子,年里走亲访友送年糕,到过年后农历二月二吃“撑腰糕”以求干活腰硬,手脚轻健。名堂实在是很多很多!而这么多名堂要用到的糕团的粉一般都得早早磨好。
    因为大石磨一村一般是一架,难得有两架的村的。
    磨粉蒸糕做团子,于孩子来说绝对是最高兴事。不用叫就跳着叫着先到了有石磨的人家。磨粉时,孩子抢着推磨架这边的横档使劲的推,母亲按着推磨架那边挈入石磨上瓣上一根横木的磨架头边转边往石磨洞里喂米。孩子唱着“牵磨吱格啦——,牵磨吱格啦——”,声声的把个磨推得飞快,终于热了累了,于是走了到别处玩了。留下大人们从从容容的推,房梁上吊下来套住石磨推架的麻绳吱吱吱吱吱的响 ,石磨慢慢慢慢的转,米粉纷纷纷纷的掉下面的笸箩里。
    这时候,有拎竹篮的人走到了渡口,等渡的时候大家就攀谈起来。终于船来了,摆渡的见大家谈的欢,凑进来一起谈。
    这时候,太阳远远的躲开炊烟,有群鸟冲着太阳,不知道是要叫太阳回,还是想跟他一起去,或者都不是,是要回自己的窝了。
    这时候,水牛在棚里没完没了的嚼着,时不住停下来抖抖肚子再嚼。牛棚外有人在围柴,好让风吹不进牛棚来。
    ……
    做团子的馅有猪肉的,萝卜青菜的,更多则是豆沙的。豆沙的好处一是经得起放,一是不管冷热随时可以吃。
    小石磨就是用来磨豆沙之类的馅的,所以它的周围有一圈槽。磨粉时你可以让粉落竹匾或者笸箩里,但磨豆沙之类的馅就不行,因为磨时是豆加水,你只能让它落槽里,碰到馅厚流不动,那就用筷子去拔,再在它的嘴下面用碗接着就行了。
    那时,我老听我妈妈说go粉团,说是细腻滑糯,那口感真的是没法说出来的妙。go粉go粉,这好端端的糯米粉怎么就叫了这么个怪名?为什么又这么叫?后来我明白,go粉原来就是水磨粉;那么,好端端的水磨粉为什么叫这么个怪名:go粉?
    我和父母亲说好了,这小石磨不能归别人,一定得归我。村子搬迁在即,我母亲电话里特地跟我说:“你不是一直要你的小磨子?你不来拿走,拆迁乱七八糟的,丢了怎么办?”
    我就带了妻儿,一早乘车往回赶。一是拿小石磨,一是和我的血胞之地,那湖边小村庄作最后的告别。我要带着心,我要把我的鞋脱了,赤着脚在村道上走几遍!当然,我也希望我儿子能记住这么一个湖边的小村。他曾在村中的小河里游泳过,曾在村边放过风筝,还有,我曾经教他在村边田野认识野草:荼草、莎草、勿忘我等。
    儿子没到家,路上就被伙伴约着到电脑房里去了。他妈妈拦不住:“一直读书读书像吃官司,放假玩一天你还管!”
    小石磨静呆在桌子上等我,檐下几个沙布袋时不时的往下一滴水,隔会儿再一滴。
    我妻子说:“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的沙袋吗?嗬。”
   “妈,这什么啊?”我大声叫问。
   “做go粉团的粉,挂着沥水啊,已经挂了两天了,小磨子里喂水磨的。你不是一直说要吃吗?以后住高楼上不能做了。”
    go粉go粉,挂在墙上两天了。我的脑子一闪:挂粉!对,go粉是挂粉(苏州话里,“挂”字音为“go”)。
    我站在那几个那几个挂粉袋前。久久的,久久的!
    我听到剌耳的一声叫,随着小钢磨轮子飞动,白白的米粉就带着热流到出口处张好的口袋。然后是一群孩子背了米粉走渠上,心在想那个开小钢磨的要多神气就是多神气!
    我看到我父母还有几个来串门的老人,边说边摇磨喂米喂水,那糊状米浆就沿着小石磨的石槽流到磨嘴,再流到下面的沙布袋。
    我想到儿子吃那挂粉团连呼好吃的样子,他爷爷奶奶看着他笑的样子。
    我把包浆满面的小石磨放到我的书桌上。搬小石磨时,儿子拿的是较轻的下瓣,但连呼太重。放好后,我跟儿子说了农村的这个风俗:造房时,山墙上一定要砌一瓣磨盘镇宅。看得出他听时心不在焉。想作业还是想电脑游戏呢?
    有一天他能真正掂出石磨的重量?
    我把桌上包浆满面的小石磨摩了又摩,心里闪过白水环抱的绿的田野,闪过挂檐下一滴水一滴水的挂粉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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