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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年同题】年三十

2022-01-0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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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三十
   
       女儿一家要到他们的新房子里单独吃年饭,早早的就走了。
       我们这地方有个习俗,新房子装好了第一年是要在里面过春节的。平时我们都是在一起过,过年了,既然有这个风俗,那还是要遵从,不是迷信,图个吉利。儿女大了,总会有自己独立出去的时候,迟早有这么一天。我自己是哪一年离开父母单独过年已经不记得了,感觉好多年了。这记不得的“好多年”就是时光,就是日子,就是年龄,就是心情。
       把门对子贴好就感觉没什么事情了。屋里显得空寂,屋外也显得空寂。小区平日里塞得满满的停车位空了许多,临近的包河大道,平时川流不息,现在也没什么车子了。过去这个时候就能听到的炮竹声,因为禁放也没有了。感觉不到年的气氛。
       记得小时候在农村老家,年三十这天有许多事情要做。把水缸挑满,过年三天不出去挑生水的;把便桶出掉,过年三天也是不下菜地的;把锅洞掏干净,过年三天财气不出门……在母亲的指派下,忙得不亦乐乎。特别是贴门对子,贴年画,早早就要干,必须要在上午就贴好,不能过了中午。贴了门对子,就像点燃一挂炮竹,年的气氛一下子浓起来。
       门对子是自己写的。我很早就自己写门对子,大概从小学四五年级起。写的内容不大记得了,但“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以及“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这几个似乎写得最多。那年头不准写其他东西,只许写毛主席诗词和一些有关政治内容方面的对子,比如“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这类。但家里有个地方的对子例外,我是年年都写这副:“常用常常有,渐吃渐渐多”。这副对子文字虽然简单、朴素,可寓意好,那年月生活紧巴,就盼着有得吃,有得用。不过这对子有些资产阶级情调,不能贴在大门上的。贴在厨房里别人看不见,不引起别人注意,不要紧。
       这对子是跟咸方大爷学的。他是生产队会计,念过卫校,学问比我高。如果不是58年吃大食堂,架不住别人蛊惑跑回来,把卫校念完他就是拿工资的公家人了。那年头公家人社会地位很高的,农村人羡慕得不得了。后来每每说到这件事,咸方大爷就懊悔得吐血,捶胸顿足的。咸方大爷虽然学问高,毛笔字也写得好,但有一年却叫我写门对子。平常年都是他自己写,不晓得那一年为什么叫我写?我在念初中,是初一还是初二不记得了。我向来毛笔字写得不好,没练过,写出来就是钢笔字的样子。而且我的钢笔字也不好。生产队毛笔字写得最好的是代老师,过年的时候许多人都找他写。可咸方大爷却偏叫我写而不叫他写,推都推不掉,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咸方大爷精明,他的心思我们猜不透。
       写门对子也就罢了,咸方大爷还叫我写中堂,这就让我受宠若惊了。农村人家很讲究中堂布置的,老早的时候多张贴福、寿、龙、虎等吉祥寓意的字画,也有悬挂祖训、格言或者祖先肖像的,后来基本上都是贴的领袖像。马恩列斯的像少,毛主席像多。其实他家原来也是有毛主席像的,只是时间长了,有点旧,有点破。按说旧了破了再买一张就是了,他做生产队会计拿的工分比人多,一张画的钱应该是有的。可咸方大爷就是不买,偏要我写,估计也是舍不得。他拿来一张大白纸,指定叫我写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这张大白纸说不定也是生产队平时出大批判专栏留下的,这会儿被他派上了用场。《沁园春.雪》这首词我晓得,不看都会写,在学校背过好多遍了。于是叠好格子,小心翼翼地写。写得很认真,生怕出错。咸方大爷说了,就一张大白纸,写错就没得换了。记得那年正月我去过咸方大爷家好多回,有事没事地去,偷偷望贴在中堂上的白纸黑字:“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其喜悦心情不亚于现在欣赏一幅名家的书法作品。
       咸方大爷家日子比我们好过,一张毛主席像都舍不得买,我们家那么困难舍不得买年画自然是很正常的。记得家里的年画一般都要贴好几年,只要是没破,就不换,三十这天用抹布抹抹灰继续贴着。有些画时间长了就调个位置,东边的换到西边,上面的换到下面,和去年不一样。孩子们过年到人家拜年都喜欢看墙上的年画,到我家一看还是旧的就失望,没劲,让我好没面子。即使调了位置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其实,那时候的年画也没多少花样,除了像《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海港》《龙江颂》一类样板戏的剧照,就是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方面的宣传画。反映解放军战士站岗放哨的内容也有。基本上没有山水画和人物肖像的。
       有一年家里中堂上的毛主席像也破了,实在不能再贴,我就想买一张,可母亲不同意。她想想说,那年不是还留着几幅吊屛吗?今年把它挂上吧。
       我想起来了。那是一个上海女知青探亲回来作为礼物送给我们的,当时母亲在白山知青林场当炊事员煮吃对她有些关照。是四张毛主席单人画像条幅,其中有站在北戴河海滩边那张。装裱好的,我们称之为吊屏。前两年过年母亲舍不得挂,说是留以后用。可是,当我把这四幅吊屏打开一看,却发现,不能挂了。因为,每张条幅的下面都有林彪的字:“四个伟大”。林彪已经打倒了。
      母亲却坚持要挂,说你把下面的字裁掉吧。我哭笑不得,哪有中堂画裁掉一半的?愁了半天,我忽然想了一个主意。找来广告漆,把林彪的字全部涂掉,变成白色底版,再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字,红色的,这样,涂抹的痕迹就几乎看不清了。尤其是挂在墙上,远看,和新的几乎一样。母亲问,你在上面写的什么?我念给她听:“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母亲说,那不还是有“伟大”吗?我说,这个“伟大”不要紧。记得,这四幅吊屛也挂了好几年。
       过年永远都是孩子们的最爱,不仅有好吃的年饭,好看的新衣服,还有渴望已久的压岁钱。到了新正月,大家出去,都会喜滋滋地炫耀着自己的口袋,无论多少。
       尽管我们家困难,尽管母亲年画都舍不得买,但是压岁钱还是给的,而且给的不比别人家孩子的少。母亲晓得给了我们也舍不得乱用,装在口袋里等于和在她跟前一样。年后上学交学费还会拿出来,家里买油盐酱醋钱不够还会还她。母亲是想我们过年的时候和其他人家孩子一样,不寒颤,有面子。有一年母亲不知从哪里换来20张连号码的一毛钱票子,崭新的,叠在一起崩崩齐,让我在同伴面前很是自豪。
       那时农村过年玩的东西少,孩子们聚在一起喜欢玩钱。像掼墙巴、捉鳖、滚铅角子。这些东西我也干,母亲说过年玩玩不要紧。
       掼墙巴,就是选一面墙,划定一个范围,大家用硬币往上掼反弹落到地上,谁掼得远就先掼。后面的人跟着掼,如果硬币靠近前面人的硬币,那人硬币就归他。一般用手揸,两个手指揸开够得着就行,2分钱一掼。捉鳖,是用小钞玩。这个小钞不是金代纸币,而是大清铜币,比银元小比铜钱大,厚厚沉沉的。那时每个孩子好像都有几个小钞,也不晓得从哪里来的,揣着口袋宝似的。每个人放一枚2分钱硬币垛在一块砖头上,离砖头那么远划道线,用小钞发头。小钞靠线最近(不得过线)的就站在线外先用小钞去砸砖头上的钱,谁砸下来归谁。这中间如果后面的人能用小钞砸到前面人的小钞,我们称之为捉鳖,砖头上的钱就全部归他。一个循环砸不完再砸第二个循环,再砸的时候就站在第一次小钞落地的位置,直至把硬币砸完。滚铅角儿和掼墙巴差不多,用5分或2分钱在一个小陡坡上往下滚,有时也用一块搓衣板放在门槛上做陡坡。后面的硬币如果滚到前面的硬币跟前就算赢。同样是靠手揸。
       过年几天,手气好的人能赢几毛钱。我赢得多,赢了母亲也高兴。但母亲更多的是叮嘱我好好念书,只能过年几天玩玩,平时不能的。我自然是这么做的,玩钱算作过年的一种乐趣吧,于现在来说,是一种难忘的记忆。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人生真快。现在的孩子们平时就像过年,吃的,穿的,玩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过年,没了过多的诱惑力。总感觉,日子虽然好过多了,却没了我们往时的年味。
      快到中午的时候,女儿打电话来问,你和妈怎么搞?她还是不放心。
      我说,我们到我妈家去吃年饭。
      母亲住的地方,永远是儿女的家。再远,都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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