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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三姐

2022-01-04抒情散文寂静安然
三 姐文/王春梅三姐长我两岁,是大伯家的。小时候,我们住的颇近,上学、玩耍都在一起。从我有记忆起,大伯便在一次意外中走了。身怀六甲的大娘只好一人带着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生活,此时三姐五岁。彼时,大娘家里是附近有名的“儿童乐园”。尤其像我们这种……

三 姐
文/王春梅

三姐长我两岁,是大伯家的。小时候,我们住的颇近,上学、玩耍都在一起。

从我有记忆起,大伯便在一次意外中走了。身怀六甲的大娘只好一人带着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生活,此时三姐五岁。

彼时,大娘家里是附近有名的“儿童乐园”。尤其像我们这种至亲,就更没有说道了。闲着没事,在大娘家一闹便是一天,直到该吃晚饭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人说:脚长个就长。或许真的如此,很多年里,个子一直猛长的我脚也比别人的长。同大多数人家一样,买不起鞋子的母亲只好为我手工做鞋穿。可是每次辛苦完成的棉鞋似乎都未曾顺顺利利的上过脚,都要先找人撑几天,踩实了再用。

到底是哪年呢?忘记了。记得辛苦的母亲为我缝制了一双红色布面,上面带有小碎花、鞋底露出的白沿上还特意缝制了一圈同色×样花纹,精致的做工与鲜艳的颜色特别让人喜欢。可是站在炕上,双手扶着母亲的肩膀,用力试穿中鞋头都有些磨旧了,还是穿不得。这样便想到了每天一起玩耍、比我脚瘦小许多的三姐来。

新鞋子被送走的几天里,一年难得有新服饰上身的我,心里每天都像悬着点事似的,盼望能快点拿回来。适日,估计也该差不多了,便蹦蹦跳跳的欣然跑过去一探究竟:甫要开口,忽然看见两手脏兮兮、正在喂猪的三姐脚上穿的正是我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新鞋子,并且鞋面上还隐约沾有几滴猪食点子……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盼来的一双新鞋呀,得了,得了,不用你撑了,给我吧!情急之下,尚未等三姐说话,便不管不顾地拎着一双新鞋回来了。

孩子的脸就像七月的天,说变就变。可是没几天便忘记了,该去还去。

玩耍中承担太多成人担子的三姐,不得不中途停下来做着具体的家务:炕上一个褪色成接近原木色的板柜,没有仓库也缺少其它家具的三间房子里,南面一铺连二火炕,靠北山墙的地上、顺着屋子的长度支支巴巴摞着及腰高、碗口粗细的一些木头,上面大口袋、小面袋等所有应该入库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全在上面……

全然为贫困劫持的大娘家里,一年到头,园子里下来什么吃什么。到了夏天,屋地上堆着刚起不久,上面还粘着少量泥土的黄麻子土豆,大的一堆,小的一堆,特小的和有伤的又一堆。想吃土豆必须先挑最小和有伤的吃。

旁边一个像落难的兄弟似的不大的菜镦,菜墩上面大约在中心位置呈放射状有一道像张着皲裂的双唇,仰天饮泣的嘴巴似的黑黑的裂缝,囿于长年给猪鸡切菜,切面上连土带泥黑绿黑绿的,想做饭,先得用刀刮刮,三姐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左边一盆洗好的土豆,右边一个颜色暗沉、带有一条一条洗不掉的年轮般横的黑纹的散沿大生铝盆,里面放少半下水,开始切土豆片。

那土豆切的真叫一个仔细,一个一个都大拇指甲般大小,麻麻约约的也不打皮,半天下来,上面浮着淀粉的沫沫、连菜带水满满一盆。随着小土豆陆续被捡走,旁边的屋地上或多或少、现出一层细细的浮土……

上学时,三姐与我同在一个班级,或许从小营养失衡,学习起来颇为吃力。有次语文作业的生字写错了,在最后一节活动课时老师发下来,惩罚写错的学生重写,交完作业才可以玩。不得已而为之的三姐自是无奈地坐在座位上认真、努力的书写着——错了擦掉重写,写完看着不顺眼再擦掉,擦擦抹抹中,一页田字格已经变得又黑又薄又脆了,这时,不知是哪个冒失鬼,不管不顾的一下撞在了正在用功的三姐的胳膊上,刷,快要写完的作业突然断裂成两截了。本已焦头烂额的三姐眼看着放学在即,回天无术中索性趴在书桌上,苍凉绝望地大哭起来……

小时候,同学们喜欢拉帮结派,即在同学间出现矛盾时,仨亲两后的总会明显关照一番。尤其有男孩亲属的,这种被关照的效果尤其明显。凡事认真的我在班级里只有三姐一个亲人,有时与同学们有个小摩擦,便显得十分孤单。我也知道,虽然三姐长我两岁,但勇猛的程度远不及我。好在三姐听话,多少也能在心里助我一力。

一次, 在与一个有着男生、女生好几个亲戚的同学的摩擦中,明知道对方人多,即将到来的一场战斗凶多吉少,便带上三姐,未及放学提前离开了。

随着年轮线的拉长,三姐与我的连接也在延伸着。

彼时家庭普遍困难,每个家庭对野菜的需求都像无底洞似的,多少都不嫌多。暑假里,如我等孩子们一样要顶着酷热,每天给猪剜野菜。有时天太热,没人的玉米地里,空气热嘟嘟的也不爱去,便拎着菜筐径直躲进大娘家里,等下午太阳的热情消减些再出去。

找三姐剜菜,从来不用预约,随叫随到:我说今天去南地,就去南地,我说去北地,三姐一样没意见。颇受领导的三姐自然也受到小伙伴们的欢迎,每次出去,无论几个小伙伴在一起,相比我们为一筐菜忙的天昏地暗,三姐似乎总是错失机会与先锋,面对疏忽间充斥在眼里的强硬现实,半信半疑中总爱伸手进先锋者的菜筐里触一触,当为一筐实实在在的坚实毫不留情的挡回后,有窘态、更有羡慕的小声来一句:都剜这些了!

苦与累尚且好说,最难过的是新粮尚未下来,五六口人的家里就断炊了。

求生的本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有限的认知领域里仔细搜寻着。而最具诱惑力的当属近在咫尺、沉甸甸、一天一个样的大玉米穗了——当一个关乎生存的小小的计谋过后,三姐与我悄悄走出村子,走出人烟之外,来到一片玉米地,以最快的速度先剜好大半筐菜,然后再巧妙地藏好几穗青玉米回家。好像走得越远感觉越安全,心里才越踏实。每次有这样想法的时候,都于路上事先嘱咐三姐:今天只能五穗,不能多掰!听话的三姐像被训诫似的仔细听着,从未出意外。而自己总要比三姐多几穗。

回来的路上,像胳膊上一坠一坠沉甸甸的菜筐似的,两颗小心脏抑制不住地一齐忐忑着。但是有我在侧,言听计从的三姐自然心里踏实几分,如果倒霉真的遇到护青队员,三姐便显得更听话了——直腰、直腰,老远我便命令似的,以一种严厉的加重语气小声提醒,这时,三姐便立即装出一身轻松的欢快样子,憋着气,挺着胸,咬牙坚持着。直到回头看见茫茫大野中护青队员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浮动的墨点,方一屁股将重重的菜筐撴在地上:我腿都吓软了!虚惊过后大喘着粗气、人仰马翻的三姐一顿一顿的说。

护青队员耳阔嘴方,我们称呼四舅,每次看见披着衣服,腋下夹着一把镰刀、一脸威严的迎面走来,老远就会笑容满面的主动搭话:四舅,看地去呀?心领神会中,有时也会开恩似的“特赦”一回,这时,拎着菜筐一颠一蹦奔向大野的三姐与我,便像奔赴一场盛宴似的,高兴极了!

彼时,粮食于我等孩子的眼里,有着一座山的高度。 小学毕业后要去距离五华里的乡镇中学上学,此时的三姐到底还是掉队了。似乎也注定我们在不同的生活轨道上越走越远。

在我仍百般心有不甘的为命运苦苦挣扎的时候,三姐在邻村成家了。

据母亲讲:有孕在身,有着极度营养需求、生活条件艰窘的三姐偶然路过一家乡镇食品站时,发现大墙外赫然堆放着一些过期的猪肉,便“慌不择路”捡了些回家吃了,还好,身体并未有啥不适,不久,三姐的女儿出生了,黑瘦黑瘦的,只有三斤半重,小脑袋跟一个小茶碗似的……

毕业后我便离开了家乡,与三姐见面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

一次母亲节甫过,正在车站等车时见到了三姐,老远便笑呵呵的奔我而来:昨天我还跟你姐夫说呢,母亲节了,老妹肯定回来给婶过节来了……

还有一次也是在车站,三姐送女儿娘俩回家,听说三姐女儿离婚了,孩子留给了对方,显然意识到后果、身材瘦小的三姐抱着四五岁的小外孙女不住地亲着。囿于了解一些负面消息,眼前始终为线段那端的结果隐约着,最后,跟无奈的三姐一样,在一种隐秘的心事中,心情沉重的离开了。

后来女儿又复婚了,然后又离婚了……反反复复改变着。

三姐的儿子还好,学习上进,考上了重点高中。可是这种喜悦不久便为在三姐眼里,高昂的学费打破了。

在乡村,一到冬天便有做打苞米生意的,即组织几个人带着机器上门收苞米,生活所迫,三姐每天蒙着一条褪色的粉色方巾,咳咳嗦嗦一干一个冬天。

听说三姐的烟酒越来越重了,不喝酒好像吃不下饭……得知这样无意也蓄意的毁灭着自己,难受了好几天。后来一想:人这辈子,很多时候可不都是我的生命我做主,尤其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似乎没有人能做到事事精明、时时清醒。

有年正月,三姐例行去看望年迈的母亲,聊天中,无来由的大哭了一场……事后大家颇有微词:大过年的,不成体统……听过,心里翻翻腾腾好几天:幼年丧父,中年丧母、像一棵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营养不良的庄稼,生在这片土地上,长在这片土地上、大半生为生存所累的三姐到底都想起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除了一生牵系的娘家,到底哪里还能让其瞬间放下坚强?

从那,心里更放不下了。可是,人啊,好像能力都很有限,除了自己,到底谁能为谁切实改变什么?姊妹九人中,看着似乎我比大家过的都好,实际各有各的不幸,作为后果,痛苦都是一样的。

前年,远在大连、业已没有了一生无私照顾我们的姑姑的姑父九十大寿,理应大家都过去庆祝一番,在计划人数时,无奈的三姐到底还是犹豫了。三姐,如果……我给你拿路费……老妹呀,你的情我领了。可是你说大姑父这么大年龄了,咱们还能去?不花费点,我这心里也过不去呀,这孩子开学的学费还没着落呢!

去年,苹果丰收,采摘时囿于缺少人手,便又想到了住的最近的三姐:家里养几头牛,还有地,出不去了……三姐告诉我。你还是那样能干啊,三姐呀,我还想呢,再看见你说啥给你买件衣服,从小你就够苦的……还给我买件衣服,瞧你说的,你还想着我呢?那我得先谢谢你。声音明显有些激动……那天,家长里短、我们聊了好多。

人,一生都活在童年的影子里。

快过年时,我去南方了。大部苹果销售完后,忽然想起是否给大家分点?三姐牙好,还有孩子,拿点回家吃去呗,街上水果再便宜,还比不要钱好?

今年的苹果,用我姐夫的话说:打开箱子,跟一盆火似的,质量特别好,于是打电话,连同三姐的弟弟,去果园取苹果去……

疫情凶猛,渐次深压住节日的喜悦。年后二姐告诉我,三姐过来了……那一刻,心里稍稍舒服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怀念过往,怀念一切曾经牵挂内心的人和事,比如曾经见证其成长与生活宽度的三姐,除非不想起来,想起来便在一种浓浓的亲情里,放慢脚步,有欢笑有疼痛、有无奈有怜悯,清晰地走一着。 202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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