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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父亲的果园

2022-01-0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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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退休,第一件事就是把房子装修了一翻。这房子建得早,还是混合结构,当时没什么装修,这回地面,外墙面全弄成水磨石(九十年代初,乡下还是流行水磨,极小地砖),再粉刷一新,虽然还是简单却舒适多了。


修完房子,父亲就着力打造他的果园。房子前后都有院子,前院有个莲池,种些莲花,夏天田田叶间,红莲白莲格外鲜艳。后来池里还养了些鱼,鱼戏莲叶间,稍有古诗词的意境,也略具濠濮间之思,还常引来蝴蝶,蜻蜓往来流留。因为它,村民都把我家前院叫成花园。


前院地方较小,父亲只种了两株龙眼和一株人心果。龙眼是我们当地最常见的家树。可能是龙眼不光结果,而且美萌,院里檐前一株,亭亭如驻绿云,山里人家,也增幽趣。龙眼树种在一隅,中间位置是那棵人心果树。对于这株人心果树,我一直奇怪当初父亲是怎么找来的,这种果树不太常见,之前我就不知有人心果树,所以我总对它的来历很好怪。我父亲其实是个有趣的人,做事有时会出人意表,让人有意外之喜。比方,有年他从海南回来,带回一株椰树苗,种在前院,说以后到了夏天,就长满椰子,看谁能爬上去摘。父亲却不考虑过椰树是热带植物,怕冷,在我们这里能不能活。这不是父亲要考虑的,父亲就是要好玩,有点天真的浪漫。椰子果然没有养活,冬天就死了。


人心果的皮很粗糙,类似猕猴桃,状若人心,故叫人心果,肉质虽不细滑,却胜在清甘,有种近似原始的风味,我喜欢吃。虽然我家果园里的果树有十数株,“劳模”果树,非人心果莫属,别看它高不过丈,杆细枝稀,每年总是结果累累,简直是奋不顾身。


后园有半亩,地方大得多了,父亲就种了多种水果。最前面,左是石榴树,右是芒果树。我以前读古诗,介绍说石榴多仔,象征多子多福,就很奇怪,石榴怎多仔了?后来到了西安,见到当地石榴,不长“肉”只长仔,子如宝石,才知道彼石榴非此石榴。我家,不,我们岭南的石榴其实是番石榴,和古诗词中的石榴是完全不同的。蕃石榴长的“肉”,不是籽,籽少如芝麻。据说榴性喜压,想它多挂果,想果实好吃,要在根上,枝丫间压上几块石头才行,我家没有压,头几年是花津石榴,人人喜欢吃,不几年竟变了性,成了“鸡屎果”,人人厌恶,年年挂果,伸手可摘,就是懒得伸手。


那株芒果也不是良种,核大味酸,亦不受重视。它是我家最高大的果树,枝繁叶盛,如张开一把大伞,挡住西斜的太阳。我猜当初父亲安排它在这里,就是遮阳用的。后来父亲病重,忌芒亡同音,连根拔去,后院明亮了三分。后来补种了一株黄皮,种得迟,一直还是树苗的样子,结的果就一个字:酸。不好吃。我们当地有个俗语,“黄皮了哥,唔熟唔食”,比喻那些专门欺骗熟人朋友的人,偶尔,我们摘颗尝尝,就相互取笑:你是黄皮了哥。


院中心是几株荔枝。岭南佳果数荔枝,荔枝是果王,自然得隆重植在院中心。二株桂味,三株妃子笑。桂味最有名,妃子笑果实较大,状如心形,最好看。可能是土地贫瘠,又疏于打理,我家的果树多半不高产,尤其是是荔枝,一般是零星点缀几个了事。却有一年,妃子笑大丰收,果实累累,红粲若火,满园流霞。父亲高兴极了,一一给我们电话,诏曰星期天举行荔枝大典,要我们携妻带儿,全家来朝。果然好滋味,肉厚味甘,至今难忘。那时父亲已病,难得兴致这么高,象个小孩子献出心爱物般的喜悦。自己倒不吃,看我们吃,听我们连声赞叹,很是满意的样子。那回之后,荔枝就不太肯结果,父亲不久也去世,那年的满院荔枝红成了绝唱,仿佛是专门为父亲而结,专门来为父亲壮行一样。


后左是两株龙眼。我家的龙眼都非良种,核大肉薄味不长甜。父亲曾请果农来家驳枝,驳的是石硖名种。石硖龙眼以果大核细肉厚味甘出名,不知何故,驳枝成功,结的果依然如故。不知是果农弄错了良种,还是北橘南枳的原故?不过,这两株龙眼,却是年年结果,不甘自弃,殷勤之意,拳拳之心可感。每年摘龙眼都让我妈头痛,我们兄弟不善爬树,孙儿辈尚未长成,母亲就用竹篙打,搬来梯子爬,也摘不了多少。果不好吃,大家都不想为它花力气,只有母亲叨唠。


龙眼后面是蒲桃树。蒲桃到现在还算野果,不见有售。我以前不知它叫蒲桃,念念不忘,到处查询,才知道它叫蒲桃。开花不是瓣而是丝,团丝成半球,微黄,好不好看先不论,样子奇特就教人难忘。我们小时候,很喜欢摘蒲花而食,丝丝入口,如嚼嫩芽,稍甘。果实也奇特,壳硬,中空,有核,而且核不连壳,摇之即响,十分有趣,这是可以拿来玩的水果,所以印象极为深刻。蒲桃无皮可剥,果熟微黄,直接吃“壳“,爽口清甜,略近梨。我妈用竹竿打果,果落有声,清脆悦耳。壳裂果碎,却不利保存,其味亦减。蒲桃夏初成熟,恰好是多雨季节,蒲桃怕水,一淋雨,就在树上烂掉,很是可惜。空有蒲桃挂满树,却很少能吃到甘甜的树上熟。


右后是一丛甘蔗和几株芭蕉。甘蔗种在墙根,十来根而已,是白蔗,清明需要白蔗祭祖,也不用上街去买,母亲拿把刀,随便砍两株就行。蔗分果蔗和糖蔗两种,果蔗甘蔗脆软,可以直接食用,糖蔗其硬无比,只用来造糖。我家的显然是糖蔗,有时我也想效法顾恺之的渐入佳境,却每每放弃,太硬了,咬崩牙。母样就拿来煲蔗水,清热又滋润,算是“废物”利用。蔗有缩根,年年自长,我猜当初父亲顺手种上甘蔗,肯定不是为食,大有可能是应母亲要求,为方便清明祭祖而设,反证有地方,又不要操心。


我家的是芭蕉还是香蕉,我分不清。我觉得芭蕉,甘蔗,竹都是很有趣的植物,望之如树,却不是树,是草。竟有树这么大的草,也是一奇。芭蕉是岭南植物,北方罕见,不同莲,南北皆有,所以听雨古人多半只知莲叶最宜,却不知芭蕉更胜于莲。芭蕉叶大,四季长青,雨打芭蕉,密集清脆,静听,心与俱碎,最是动人衷肠之物。古之雅人,多植于院中或窗前,静听雨声或分窗映绿,无不相宜。父亲种芭蕉,当然不是为了听雨,绿色,令人悦目心喜,一树碧如玉,惟芭蕉而已,所以古人誉之为绿天,真的是名符其实。院里植几株芭蕉,任何时候,就是绿意充盈,悦人心目,尤其雨后,丛翠滴绿,不是雅人,亦为神驰。


应该还有些其他果树,可我现在记不起了。这些树,父亲也不是一次种全的,想起就种,或者觉得那地方较空,可以种一株,就再种一株。父亲种树,也不像古人是为了养志寄意,既有空地,人亦有闲,可遮阳,可悦眼,又能收获果子,何乐而不为?几年辛劳,秧秧树苗,全成乔木,父亲也花了不少心计。常见父亲提水浇水,甚至倒尿施肥,戴顶大草帽,面还是晒得红红的,汗流满脸。但父亲毕竟不是果农,树种活就算成功,之后多半谈不上精心打理,加之土地贫瘠,所以我家的果树,算不上很壮旺,挂果不少,却多半不佳。果园也成了孙子们的乐园,我们的儿女们不喜欢爬树,却喜欢在院子里“野餐”“烧烤”,反正枯枝多的是,不够还有父亲这个大总管。父亲严然成了孩子王,更买来鸡翼香肠之类为孙子们助兴,前呼后拥,鸡飞狗走,好不得意。这也算是父亲弄果园,无意收获之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种树,后人摘果,我知道这是自然之理,感恩之心却应有。


后来,母亲也搬到县城住,老屋丢空不是办法,商量着,就把前后院子里的果树全部倒掉,搭个大铁棚,租给人做工厂。父亲的果园,就这样没了。我怀念父亲的果园。


2017-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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