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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食·人物·记忆(十六)鸡臀尖

2022-01-02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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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臀尖
        到远郊中学报道那天,我们三个人在雨后的大车道上走了一个钟头,才到了被庄稼地包围的学校。一位老者正抡着扫帚拾掇门口的空地,我们以为是工友——后来才知道是学校书记,连叫大爷。大爷说,都放假了,找个地方放下行李就可以回家了,八月底再过来,一点不耽误办手续。大爷领我们穿过齐腰的野草来到操场北头的一间宿舍,推开门,湿乎乎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内两铺一桌一椅,冬天的炉子烟囱没有拆掉,桌上几个没刷的饭盆已经长出了白毛黑斑。大爷说,这屋住着去年从北京分来的赵三华和王燕京。安顿好行李打量四周,在床头墙上看到一张八开片叶纸,上面有“大字报体”的打油诗:“三华呼噜似山崩,天塌地陷比它轻。远隔千里声犹在,不信晚上请来听”,由此,我记住了赵三华的名字。
        开学后见到了赵三华,他从头到脚都圆圆乎乎,近视镜片后有一双笑眯眯的细眼,头发黑而稀疏,手掌绵软白皙。三华自我介绍后哈哈笑着说“欢迎新分来的同志们”,只手叉腰的姿势,以及神态口气都像电影里接见部下的首长,滑稽而亲切。
        八十年代初的农村学校生活清苦,死面卷子大锅熬菜吃得大家嘴里能淡出鸟来,想解馋只能下馆子或另想辙。三华听说教地理的小谭在养鸡场有熟人,便托他买鸡臀尖——当地人直呼鸡屁股。鸡臀尖是鸡尾巴下面的肥肉,据说做好了味道鲜美,但一定要把叫法氏囊的部位清除干净,因为那里聚集着大量细菌、病毒和致癌物。前几年社会上传说吃这东西容易得癌,但据说真正的原因是为了保证出口——日本人特喜欢吃烤鸡臀尖。实际上,在屠宰场里处理西装鸡时法氏囊已经和肛门一起去除,除了油大些,并没什么不安全。在养鸡场里,鸡臀尖是下脚料,但按公有企业的规矩不外卖,内部职工象征性给点钱就能拿走。鸡臀尖不算正经东西,当地没人吃,可好歹也是荤腥,又花不了几个钱,只是小谭并非谁的忙都肯帮,三华有本事,几句话就能让他第二天拎来一大袋子,一来二去,小谭得了个谐音不雅的外号——“鸡尖”。三华食髓知味,常是下班炖上,晚上下酒。我见过他炖的鸡臀尖,不过是放上酱油和盐煮熟。且不说一锅三角形的肉看着不舒服,单是那足有半寸厚的油就叫人反胃,虽然三华把他的美味夸得头头是道,我却始终没敢尝一口。后来,毛病正出在这厚厚的油脂上:三华和几个参与“夜宴”的兄弟上吐下泻,躺了一天后发誓绝不再吃。
        戒了鸡臀尖,三华把更多的精力转向了“伙食团”。此团是我们自嘲的说法,主要活动有二:吃大户和下馆子。三华能说会道且气场十足,经他嘴里向领导同事提出的蹭饭要求非但没人拒绝,而且最后大都成了人家求着我们吃酒。至于去饭馆,三华更是能把所有问题都处理得妥妥当当,让所有人都满意,因此成了“伙食团”的灵魂。
        某日吃酒,大家聊起了太祖家事,三华笑道:我与李讷有肌肤之亲。大家愕然,三华说,当年李讷初到报社,常来我家里找我父亲商量工作,见了面总要摸摸我脑袋,问问学习情况,这不算是肌肤之亲么!众人大笑。以后知道,三华的父亲抗战初参军,解放后衔封少将,文革前任解放军报社总编,文革初被肖力(即李讷)组织造反派打倒后关进监狱,夫人病逝,几个孩子到处流浪,吃了不少苦。
        八十年代中,上边号召大力发展商品经济,当时上上下下对这个说法的理解不过是倒腾买卖。校长兴奋地给大家传达县里的精神,说县领导讲了,要大办公司搞活经济,除了军火和人口什么都可以卖!大家很是兴奋了一阵子,可说来说去,能想到的也只有承包学校的小卖部,而为了那小卖部,已经有不少人给校长送过了礼。大家这才掂量出了自个儿的斤两,敢情除了上几堂课外并没有别的能耐和路子,更没胆子辞职下海。三华并不跟着大伙闲扯,新学期却没来上班,他的课转给了新调来的老师。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办了停薪留职,以帮助学校一部分经费为代价,跟着他的哥哥们经商去了。几个月后三华回来过一趟——应该是疏通什么关系吧。那天他请众人吃饭,半认真半玩笑地说,等我的生意做稳了,谁要是愿意都可以跟着我干,收入不敢说,但绝对比教书要强的多。在座的都明白,三华的背景、能量、本事、抱负和自己都不是一个能量级,所以没人拿这话当真。
        二十年后,有个同事联系到了三华,七八个人汇集晋阳饭庄,喝酒闲聊,猜拳行令,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却发现,三华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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