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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星星,今天

2022-01-02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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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星,今天。

    张爱玲说过,隔了三十年的时光看回去,再美的月亮也模糊。那么,曾经再明亮的星星,也会渐渐黯淡。
    只是,青年的星星,我并没了解。
    近暮年的星星,知觉止于皮毛。

     知道北岛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朦胧诗代表人物。当时文化界正是桎梏初解,属于重压下的报复性反弹,美术、音乐、诗歌散文小说,千帆竞发。朦胧诗,于我很朦胧,好比当时新生的意识流小说,于我也朦胧。
     今年,无意间,读到北岛的散文集《青灯》,顿感喜爱。薄薄的册子,分两辑,其一多为怀念故人,多是故去了的友人同志;二为游历散记。
     第一辑第一篇,听风楼记,记的翻译家冯亦代。冯亦代,一生应该具备多种身份成就丰硕,我只愿记得翻译家这个称呼,也算是纪念那个逝去的年代,上世纪90年代的外国名著,多半和这样较真的翻译家联系在一起,特别纯粹地敬重,无他。
     北岛笔下的冯先生,让人黯然。解放前的激进青年,解放初期的文化中坚,文革中的美蒋特务,70年代末《读书》杂志发起人。
      这是一个生活在身边的有心人的述说,细节于是闪烁动人,如激进青年对目标的坚定执着,又有知识分子与革命的冲突,让人联想到章诒和对冯亦代的责难,“难”,冯亦代面对采访总结自己的一生,怆然泪下。
    1978年,北岛带着即将问世的诗刊《今天》向冯先生讨教,冯先生认为简单译作“today”,远不如“the moment”。是的,现在看,还是这样,后者更能体现冯先生和北岛和一切从寒冬中苏醒过来的人的急迫心情。前者是微风,后者就是急雨了,春寒未脱时骤袭的凌厉。
     于是,《今天》被北岛芒克徐晓们偷偷印刷了蹬着三轮车满城张贴,与当时正集聚升腾的关于民主自由情感表达的种种情绪剧烈碰撞。
       就有了另一处,关于星星画展。
      说星星画展就得提星星画会,是为上世纪70年代末北京出现的民间艺术团体,在1979年和1980年分别举办了两届画展,公开展示现代主义风格的实验性作品及对自由和自我表现的艺术的追求。此举在当时封闭拘谨的国内社会相当于一石激起千层浪,比早先一步的《今天》尤为惊人。也得益于《今天》,星星发起人黄锐,本身就是画家兼诗人,不满足于给诗刊画封面,拉了马德升、钟阿城一干人等,成就了“星星”。
     星星,这个词太好了,不仰仗太阳一样发光。光芒过于刺激,星星画展第一期第三天就被勒令终止。文中记载,北岛为此找到冯亦代,冯先生在1979《新观察》上发表专题文章,积极声援。
      回头看,星星和今天,已然凭借崭新思维和面貌打开了通往中国当代艺术的道路。再看备受争议和煎熬的冯亦代先生,能够在一场无法分辨的运动中侥幸囫囵过来的近七旬老人,可以坚持自己独立的判断和行为,不易。
      见冯亦代的最后一面,是北岛旅居国外多年的首次归家,中风的老人,孤立无援,嚎啕大哭。
     我喜欢看这样忆念故人的散文,里面有很多无交结的常人无法体会的更幽深更微妙的东西,人们,因为这些才更丰满,才更像个人。
     其余多半写诗人,青灯,如果天空不死,与死亡干杯,远行,有给一路际遇的外国诗人,有给国内故去的同好,还有零星给随缘的友人,各地的。题目都很诗意,笔下的人物也很有意味,比如当初带他结识芒克彭刚后来才萌芽出《今天》的老友刘羽,移民国外颠簸流离的中餐馆,最后早早死于肺癌。深夜酒杯举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比如一位日本友人AD,是80初结识的留学生,机缘巧合,认识了北岛前妻的同学,一位北京公园钩船女工,并最终结为伴侣。当时,在白洋淀北岛借了酒劲劝说,AD是只船,钩船就意味着爱的关联。多年后,北岛回到北京,看到AD面对悍妻只敢在家中无人的时候鞭笞沙发,深感“懊悔”,当年芦苇起伏的岸边,应该告诉AD:如果你是船,漂泊就是你的命运,可别靠岸。
      北岛,身份是诗人,主要成就也被标签上诗歌,散文更具备了诗人的独特气韵,句子长短错落,张弛有致,语言幽默直白,余韵缭绕。其间也有看到诗歌,应该是自己的悟性太弱,总觉不及散文那股子暗劲和深情。后面陆续还看了一些他的集子,写到漂泊中让他惦记的国外诗人作家,比如艾伦金斯堡、特朗斯特罗姆,帕斯,相当浓墨的,是生活在黑岛的智利诗人聂鲁达。关于聂鲁达的记叙,终其一生,一个劳工阶级又奢靡浪漫主义的诗人,流亡多年,却一生与智利的命运息息相关,诗人说,如果没有智利,他拒绝出生。最后,随智利军事政变辞世。而1973年,还是建筑工人的北岛也因为读到阿连德总统战死的报道而流泪。他称之为那代人的国际主义情怀。
     听风楼,听人世间凶险莫测的狂风。这样的注解是北岛独有的特色。这也让人体会出散文中传递的艰难中前行的力量。

      知道阿城(即钟阿城),应该略晚些,却远比诗人醒目。80年代末90年初,《棋王》是很小的一记重拳。说小,因为自此再没读到过阿城的文章,说重,因为仅此就足够分量。这个分量,我当时的年纪且不能领会。
     很多年后,看过一些短小篇章,峡谷中,骑手、酒铺,鹰;炊烟中,饥民煮食孩子的手,洗澡中泼洒矫健的骑手和女子。天骂里面逶迤绵延的野骂……和棋王一样,篇篇精悍,字字珠玑,以为阿城就是天才小说家,因为他的小说,一字不能精简。
     于是想看看阿城的经历。才知道,他原本是个画者(这个称呼有典故,因为棋王备受关注的阿城被请去座谈,他自称作者,而不是作家,多说阿城谦虚,个人更觉得阿城是清醒的机智。)。于是,有了上面关于星星的一些闲话。阿城是星星画会的重要成员,并参与两次画展。恍然,怪道王一生有个喜欢画人体的画家朋友,关键是,这个画者说,活动着的人体,最美,自然就是美。我想,这个审美完全是出自阿城的内心。棋王,不仅仅是王一生被描绘出的出神入化的棋技和细腻无比的饥饿体会了,更多是作者从平常百姓中发觉出的原生气息。这个在阿城的散文中被旗帜鲜明地标注。
     近年读过一些阿城的散文,又觉散文更比小说好,小说的好,很多人说,也最见阿城的浓缩异能,比如人之一笑,是脸一短,一个短字,让人说什么好呢?再有,鹰,在深谷的上空,移来移去;肖疙瘩捏着个木头;胃酸泛水,杀的牙软;关于吃喝-----一时满屋子喉咙响,单这移这捏这杀这喉咙响,就让人欲罢不能。
     每篇小说,但凡看下去,再揣摩一番,这个还由不得你,字句的简练必须落尽肚皮里面慢慢消化,一千多字的小说,就阔成了万字以上,保不定还夹生。
      散文就不一样了,完全敞开了写,也往白了写,果然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生活中的一切都能引起阿城的兴趣,他会从物质的角度谈思乡与蛋白酶,爱情与化学,爱情源于大脑的下视丘的神经中枢;关于艺术与催眠,领袖必须身兼催眠大师。更有闲话闲说,说一切俗世文化,里面说到野麦子被强迫成家麦子最后颗粒无收,不人为限制的多元,才有生气。说香港浑然天成的电影艺术,说内地开放后被推进的张爱玲钱钟书沈从文文字的娴熟,才知道此地原先就有“虎”的----他自喻没见过虎的中年牛。还说,鲁迅小说的魅力不仅止于“解剖刀”(这点怕也是很多读者的体会)。惟有健朗的世俗才有元气的艺术。
     看到这样的文字,读者会自然松弛下来,各自消受,不复读小说时的积极备战,动用满脑子细胞,再看小说,似乎雕琢的痕迹重了,让人丝毫不能怠慢,当然,阿城也说明,删繁就简也为怕高人看穿。只是,相对后面的散文,紧致有余。二者一致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应该和谐才能相互滋润繁荣。阿城的态度是,欣赏万物,不去干扰。
     关于吃,是阿城的重彩,一样见其为人行事态度,他说,鱼中龙利,清蒸最为鲜美,入口即化,让人由不得薄泪泅濡,但记得不要用眼睛觅知音,容易被人误会为含情脉脉,低头心中感激就是了。是,他会说,打住,我是中年作者,远没成“家”。
     这样,看阿城和北岛关于父亲的文字,是大同下有异。
     阿城忆父亲,说父亲在理所当然会死去的时代没死居然活到右派摘帽以后。面对平反这样的大事,儿子说:如果你今天欣喜若狂,那么这三十年就白过了。作为一个人,你已经肯定了你自己,无须别人再来判断。阿城已经不屑用情。
     “我们达成了默契,那就是说出真相,不管这真相是否会伤害我们自己 。”北岛在回忆中与父亲结盟,用情深厚地写过儿时家中的慈父,写过在运动中向组织汇报的“卧底”。对于那场运动,两个置身其中的人,态度一致,还因两个热爱艺术热爱自由的人,会在曙光初现的时候按捺不住。
     人到中年,阿城用自己独有的诙谐机智或者沉默,漠视那些所谓兼济天下。北岛,选择继续陈述,也继续用行动表示他一直分明的担当。
   
     散文集里通常采用北岛那张惯用的黑白照,重重心事,人近花甲,有点疲惫怠气,紧抿的嘴角又隐含坚定。而文集中的阿城,总是在镜片后面眯缝着笑眼,淡看世间风云,自得人间俗气才是本味的模样。阿城松了,沉浸生活,全然自我,并散发出维持自我才能自然大家的内力,而相对阿城自谑或嘲人的自如,北岛始终端着紧着,无法摆脱他悲天悯人的情怀。
      星星画会,1983解散。今天诗刊,1980被勒令停刊,后1990在北岛主持下,以文学杂志形式于挪威复刊,至今在世界各地陆续发行。而两个团体的成员,除了芒克等个别人,陆续出国,世界漂流。漂泊也成了多数人的命运,阿城90年代定居美国,北岛2007年接受香港中文大学聘请,落根香港。此时,离故土最近,他说,他希望中国可以有一场文艺复兴运动,希望后来者,不仅仅像曾经的他们那样战斗,还得学会做梦和飞翔。

     如果,时光倒退三十年,北岛,还会在首都满大街张贴诗稿么?阿城,还会和黄锐北岛他们满大街游行么??
   
      我想,会的,星星,是青春的眺望,总会闪出压制不住的光亮,总会指引愿意在黑夜中航行的人们。即便近暮年的今天,他们,兀自有微光,是独立的发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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