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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杀人如拔草

2022-01-02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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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人者如我一般无辜。
       我小的时候是有奶妈的,长大了妈告诉我我的奶妈为了养活她全家人,争取到了当我奶妈的机会,却把她的刚出生的孩子活活按到尿盆里呛死了。我是另一条命换来的。我的父母去外地工作却把刚出满月的我留给奶奶,奶奶只好把我送到奶妈家,隔三岔五去探望。我十个月时被四姑姑抱回奶奶家,从此断了奶,也断了奶妈的生计。因为奶妈任由我在炕上哭而她不见踪影,四姑姑毫无阻碍地走进敞开的大门,找不到她便抱走了我。
      我怀疑我性格中某些鲁莽不智的行为与她有关,有次邻居金英走来我家特意告诉我见她在街上玩轮盘赌压宝给人骗去200多块钱。我很不能接受,男人赌博尚且可耻,女人投机便涉愚昧。终于做了没良心的人,到她死都没有和她再来往。
       婴儿时期没有记忆,幼时也曾被她接去家中住过几日,但是对于她我是生疏的,连模样也陌生,就好像八岁前对亲生母亲没有印象一样,我儿时是个没妈的孩子。奶妈家里还有我的一姐一妹,奶妈每顿给我蒸萝卜馅大包子。白萝卜擦成丝并不剁碎,浇了猪油或什么,热气腾腾地蒸了几大锅,桌子上炕上柜子上铺漫开晾着,后来装筐用屉布盖住放在一间没人住的空屋子里,每天热了来吃。或者她没时间或者是专为款待我才做的白面,包子大得我要双手捧着才能托得住。我吃饱直到吃够,不敢说回奶奶家。挨了一星期家里人来接才得以逃走,无论如何再不肯去。奶香味道我不记得,她扔下已会乱爬的我在炕上自己出门下地干活,我不记得,奶爸领姐妹去看露天电影,她独自在家生小孩,奶爸回来时她自己已经收拾利索,小婴儿在襁褓里安安稳稳。这些我都是听说。恍惚她的脸上是笑着的,但是好像泡在水里,上边隔着一圈一圈的涟漪,她在记忆深处日渐模糊。
       也曾听邻家姑姑说起,她恨恨的怨我不肯认她之事,说她算是白养我了。她的孩子也是白死了。我的反应迟钝,低垂了眉眼听着,似乎事不关己。也许我该记住吃了她十个月的母乳。但是我偏偏梦里都寻不到痕迹,我的梦里只有无尽的黑夜和地狱里孤魂野鬼的哭声;也许我该记住很多恩重如山的亲人,但是偏偏我失忆了一般。良心让谁吃了吗?或者根本没有良心这个东西吧。在我搜寻不到的心灵深处或许藏着她,或许吧。无论如何在父母丢下我走掉的十个月里她喂养了我。但是同时藏着她杀死的另一个孩子。我是被杀人者喂大的,我不出世或许不会发生这种事。我逃不出这魔咒一样的心理障碍,我以为她杀死的是我,我替另一个生命活着。我从未想到我的绝情同时也杀死了她的心。
       到了我做母亲时,抱着孩子哄。月事错后一周没有来,我向来准时,便知有事,走去药店买试纸,果然显示两条深色,去医院做检查,很快做了人流。当时我在娘家,把孩子给妹妹抱着,说出去一下。两个小时就回来了。回来就用凉水洗了洗手,虽是三伏天却彻骨寒凉,如钢针扎入骨髓。很多年里我的手指总在不经意的瞬间僵硬抽缩,像是木偶忽然被扥直了拉线。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我把药费单子悄悄藏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在灵官殿给爷爷奶奶烧纸,同时给那个未出世的小命儿做祭奠。他或她在天有灵,我的菲薄的黄表纸钱不能够超度她转世,无辜的魂魄不能够飞升解脱,或许使她坠入畜生道,脱生成犬。或许使她变成花朵为我开放,也或者她会用另外的方式与我续前缘,赎我的罪。
       什么事物能够唤醒我善念,一花一草一爱怜,
       什么事物诱我陡生邪念,一花一草一痴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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