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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在北京之六郎庄

2022-01-02经典散文
[db:简介]


      

    六郎庄在颐和园的东边,在我打工的中关村西边。说起来,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我才二十岁。

  (一)

  我住的地方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房主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的女儿跟我差不多大。在六郎庄这样的四合院很多,边房用来出租,租客和房东住在一个院子里。

  房东大爷快退休了,工作单位不错。负责收租和管理我这个租户的是大妈。她的身材和嗓门一样粗,看人的时候眼珠很活泛。平日里大妈对我不怎么理睬,收租的时候则会拿一个本子站在门口探着头往屋里瞅,确认目标后立马摆正身体扯开嗓门:小吴,该交租了,把你这屋子收拾利索点儿,炉管儿注意接上!她收到钱后往手里唾几星唾沫,捻着数。

  可有一阵子,她对我特别好。早上端来小米粥和馅饼,晚上还有红薯粥和馒头。虽然不太喜欢她,但有好吃的送来我也不会拒绝。对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以待,我还是有点儿怀疑。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下班回来,等在门口的老太太让到她屋里坐会儿。我进去的时候,发现她女儿也在屋。

  她女儿不随她,长得像爸,身材矮小。平时不怎么说话,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常常打开唱机听歌儿,应该是个音乐发烧友。我进门的时候,唱机里正播放着林志炫的《你的样子》。我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听歌,她俩都没有说话。过一会儿,大妈起身走了,留下我和她女儿。那女孩磕着瓜子听着歌,好像我的存在跟她没有太大关系。

  她家的唱机音质真的很好,比我那个单卡收录机好太多了。那天的歌声钻进了我的心里,那个女孩却没有,我还是不喜欢她的长相和她的老气横秋。我俩没有交谈,直到听完那首《你的样子》,我才回到自己屋里。多年过去,我还会记起那个晚上,两个互相不喜欢的人,一起听了一首彼此喜欢的歌。同样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我搬走的时候,大妈扣了我的房租押金。

  (二)

  见证我最落魄日子的,是六郎庄的一座小阁楼。阁楼的主人也是一个老人。因为房子很破,租金也就收得便宜。老人没有住在阁楼,我对他并不熟悉,记不起多少值得写的东西,我想他也早已经把我忘记。

  那时,我弟被我从老家带来北京打工。阁楼不到30平米的空间里还住着另外两个男孩。所谓的阁楼就是一个用铁皮做的两层单间小楼。一楼老人用来堆放杂物,我们几个住在楼上。屋子里有一张大床,将房间塞得满满的。一溜儿阳台摆上我们做饭的煤气和灶儿,下雨天还得往屋里挪。一个旧电扇扫描式地照顾着我们的夏天。蚊子见空插针地骚扰我们。太阳像个烙铁将小楼烤的通透,里面如闷罐儿一样,让人透不过气来。冬天里,铁皮屋内冷得跟地窖似的,我们只有用炉管取暖。我们几个常常被冻醒在半夜里,不知啥时候煤火灭了。

  那俩男孩是拉板车的,给一家水果市场送货。一个是老乡,家是我们信阳平桥区的,另一个是山东章丘人。两人属于打散工,拉一次水果挣一趟车费。车夫多生意就少,赶上下雨天则分文不挣。唯一的好处是,他们俩每晚都能捎回来一些进口水果,很大方地邀我们一起吃。我不记得他俩长啥样了,也忘了他们的名字,却依稀记得提子的味道,很甜。那是我第一次吃提子,完全不介意它是别人挑剩下的东西。

  那个山东男孩喜欢下象棋,总是拉着我和他对局。我是个臭手,但比弟和老乡下得好点儿。所以,我就成了被虐次数最多的人;我的惨状更让我弟和老乡没了进步的动力。有一阵子,我们四个同时没了工作,成天窝在阁楼里。山东男孩热情地教我们下棋,给我们带来了加倍的痛苦。有时,下着象棋,我们能听到楚河汉界两端肚子里的叫声。就再也没了下棋的兴致。象棋终究是哄不饱肚皮的。

  为了充饥,我会去菜市场买最便宜的红薯,削去腐烂部分丢进锅里煮。那味道总是有些苦。不知道是因为没削干净,还是因为我没舍得削干净。这样对付了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和弟找到了新的工作,而他们两人又踩起了平板车。虽然日子仍然过得窘迫,但总归能填饱肚子,再也不用对着天空飘来的饭香吞咽口水了。

  那年冬天,我们四个搬离了那座破旧的小阁楼,就此走散,再也没有联系。这辈子,应该都没有再杀一局的机会了,可我怎么也忘不了那个小楼,还有那些烂掉的红薯和别人挑剩下的红提。

  (三)

  六郎庄旁边的西苑医院,是附近最大的医院。我们有个小病小灾的都不敢往那里去,听说大医院治疗费都很高。那时的外来务工人员还没有医保,有个感冒发烧的到药店买点药或去诊所里打几针就应付过去了。

  我还是去过一次西苑医院的。

  那是一个星期天,同事来做客。我们煮了一条鱼,还喝了点儿酒。吃喝正嗨,一根鱼刺横在了我嗓子里。同事说赶紧吃几口米饭将刺裹咽下去,我赶紧扒了半碗米饭,可鱼刺仍卡在那里。他又肯定地说再喝一点酒,能软化鱼骨,我又照做。一杯酒喝完,鱼刺还在,每咽一次口水都很痛。他皱着眉头像是在继续琢磨偏方,我不敢再信他。我们丢下吃了一半的午饭,去了西苑医院。

  正赶上中午医生下班,值班护士让我们再等一等。等了一会儿,护士看我实在是太痛苦了,就给一位医生打了电话。过了约二十分钟,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医生匆匆赶来,将我领进了一间诊室。我说还没有挂号,她说你们打工的没有多少钱,现在休息时间就别挂号了,我给你拔刺也不收费了。一口好听的北京话,温暖又亲切。

  我感激地看着她迅速地戴上口罩和手套,拉来照射灯为我拔刺。不一会儿,一根鱼钩状、长约1厘米的刺儿被她用镊子取出。不再感到痛苦,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放松了。我们笨嘴拙舌地表达着感激,她摆摆手说,回去吧,以后小心点儿。

  如果一个人遭遇很多艰难困苦,却仍然没有对这个世界绝望,我想他或许跟我一样,遇到了一些好人。

  六郎庄,不是一个人的村庄,有我的往事,也有很多人的回忆。我还记得颐和园守东门的老大爷,他举着鸟笼跟我说,来嘞小伙子!二十年之后,那个小伙子早已变成中年人,但那句亲切的问候永远定格在一个个早晨和黄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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