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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就是不喊你的名字

2022-01-01抒情散文宋长征
“三晃,又上城了?城里妹子水灵不?” “哦!是面筋啊,你豆腐卖得可真快!还不到晌儿头呢,就回来了?!” 乡下行走,常听见有人这样对话。话是道地的本地方言,人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一个村子里的乡亲。称呼呢?一点没省,“三晃”、“面筋”各是对方的“尊……
  
  “三晃,又上城了?城里妹子水灵不?”
  “哦!是面筋啊,你豆腐卖得可真快!还不到晌儿头呢,就回来了?!”
  乡下行走,常听见有人这样对话。话是道地的本地方言,人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一个村子里的乡亲。称呼呢?一点没省,“三晃”、“面筋”各是对方的“尊称”。不是大号,是叫得顺溜的绰号。
  乡下人起绰号由来已久,老到耄耊之年的垂垂老者,“钢锤”一喊让人觉得还是个虎虎的后生;小到未出襁褓的娃娃,被哪个婶娘欢喜地抱着,一不小心“老疙瘩”的乳名会叫上一生。没有谁觉得过分,好生生起个永华、志强的名字楞是没人叫,直到查户口的人喊了三遍,才恍如初醒——原来那个才是自己的大名。
  起绰号的人敢起,叫绰号的人就敢叫。“状元”、“榜眼”、“探花”原是村子里的人,家境贫寒,兄弟三人不怎么大就随了父亲闯关东。可能是名字叫得太响亮,一辈子楞是没进过午朝门,也没见过金銮殿。老了老了,打道回府,来在黄河故道边的家乡,面朝黄土背朝天,打理着余下的光阴。也有人叫“燕子”,不是有什么穿房越脊燕子李三的功夫,只因燕子娘分娩的时辰恰是春天,莺红柳绿,燕子呢喃,娘看着胖乎乎的娇娃儿,戳着额头,亲昵地叫了声“燕子”。“燕子”叔五大三粗,是泥瓦行当里的好手,如今领着村里的弟兄走南闯北,春去冬回,做了一只逆了时令的候鸟。
  有时候我想,村里人的想象力实在丰富。别看没进过几天学堂,没读过几本书,给人起绰号倒是信手拈来。绰号是好起,可你得起的形象。有的以体形特征为标准,脖子长了叫“三鹅”,好象就是高昂了头颅的大鹅,放下锄头,站在田埂子上望来望去,估摸着今年的收成。有的以肤色为准,整日里风里来雨里去,浑身黑黢黢,赛似一尊“黑金刚”,也可能被称做“黑蛋”,硬朗朗的身板支撑起一家人的天空。有的被人看出来和别人走路时不一样的姿势,譬如开头说起的“三晃”叔。打从一生下来就营养不良的样子,偏又长得很高大,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连“三晃”婶也一样,做了晃来晃去的陪衬,时间久了,每叫必答,省得别人占了先。
  其实,绰号里也有时代的印记。早先跟着七路混日子的四爷被人叫了“白军”,后来拣了一位走散了的日本女人做了媳妇,成了“白娘子”。过了颇为缠绵的一生。“白军”有文化,“白娘子”死后,常听见村西的老屋里传来四爷孤单的唱腔:哭哭啼,把官人急忙搀起/把为妻的屈情事啊细说来由/悔不该你听信那法海禽那兽/逼为妻饮雄黄将恩做仇/奴官人吓死在了罗帷帐口/丢不掉咱的恩爱情一日三秋......腔调太凄婉,琴是三弦琴,是四奶留下的唯一纪念。后来陪着四爷去了南岗子。每当夜幕降临,仿佛还能听见那些缠绵的章节,踏破夜色,讲述一段有异国情调的乡下姻缘。
  曾经,夜色拉开帷幕,是很多绰号聚在一起的时候。“大喇叭”是水生婶的绰号,敲着饭缸子,粗大的嗓门喊着“黑蛋”、“狗子”、“三晃”和“面筋”。都不要争吵,说是背起褡裢闯天下说书的“铁嘴李”回来了,晚饭后几个人去他家纠缠。“铁嘴李”拗不过,一对简板,紧紧慢慢,一架小鼓,敲敲打打,讲一段侠骨柔肠江湖事,说一段镜花水月梦中缘。你听。古事里也有绰号呢,有侠肝义胆的“红线女”,也有铁骨铮铮的梁山好汉,哪个不被冠以最贴切的称谓,生动在乡村简单的记忆。
  村子跟村东的土戏台子差不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生旦净墨丑总会适时登场,春种秋收,耕种着熟悉的土地,嬉笑怒骂,打理着散乱的时光。你一叫,我一应,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亲,只不过这一喊,往往伴随了一生。
  
  有人却烦了,是前些年出去打工的“坎肩”。小时候娘抱着从豫西来到村子里,后爹是村里的“王老实”,寒冬腊月去借粮,张罗着收留了“坎肩”母子。“坎肩”家里穷,一年四季穿着“王老实”的坎肩去上学,所以落了个“坎肩”的小名。这名不生分,“王老实”说:“坎肩”啊,你娘说不愿意跟你到城里去。“坎肩”不乐意:啥坎肩坎肩的?我的大名叫长运,海飞装修公司的副总。“探花爷”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长运?谁认识你长运?别离开三天就牛皮哄哄。要不把村子的老少爷们都叫来,看看当年的“坎肩”没吃过谁家的饭,没穿过谁家的衣。
  “坎肩”跟娘和爹双膝跪倒,擦去泪痕,领着村里人去修桥。“坎肩”说这座桥从豫西一直通到村子里,就让俺当一回家吧,这桥就叫“坎肩桥”。
  平日里,乡村少了些花架子。你帮我收获,我帮你打粮,共用的是一堵不用踮脚尖就能彼此相望的矮墙,一样都喝村口有些年头老井里的水。你家有愁,能帮就帮,不能帮送几句贴心窝子的安慰;我家有喜,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直来直去就是不叫彼此的大名。为啥呢?村子里的风懂,吹来春草绿,飘来梨花白,热切的一声招呼,村前的大槐树又圈阅了一个春夏秋冬。
  绰号呢就是绰号,也可以叫小名。甭管是蹒跚学步时起下的,还是后来被冠以“尊称”,一个简单的称谓就这样被注以最形象的描绘。风风雨雨和村子一同走过,悲欢离合与乡亲一起担当,直到走进了南岗子,土里土气的名字才埋进了泥土,化做满地的草芥,日日疯长。
  “白孩,走啦?!”打招呼的是邻居狗婶。“大狗”叔年轻时腿脚如风,追上过兔子。狗婶嫁过来,理所当然地叫了狗婶。
  “切!咋还这样叫呐?俺儿子可都能打酱油了。狗婶!”我回话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呵呵!就是不喊你的名字。”“狗婶”咯咯地笑着,钻进了乡村的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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