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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烟飛水逝之間

2022-01-01抒情散文恩和
烟飞水逝之间梦里捡漏来一本书。梦里不知其名。大背景在一个远郊的集市。像是废弃国道的一段,和小镇衔接成的临时市场。日用小百货粗劣而琳琅,撂地的,设架的,还有几个冒着热气的小吃摊,错肩的人流,叫卖争讲,杂沓喧嚷。我左手拎着透明方便袋,里面有两穗……

烟飞水逝之间 梦里捡漏来一本书。
梦里不知其名。 大背景在一个远郊的集市。像是废弃国道的一段,和小镇衔接成的临时市场。日用小百货粗劣而琳琅,撂地的,设架的,还有几个冒着热气的小吃摊,错肩的人流,叫卖争讲,杂沓喧嚷。
我左手拎着透明方便袋,里面有两穗剥了皮的生玉米,一黄一白,再就是那本品相高格的书了。是一册四开本的剧本剧照合集,水晶蝴蝶装帧,墨绿软皮封套,铜版白纸黑字;一张张彩照,光泽明丽。
场景一幕幕的插播:三个女主角旋风似的逛着高档商场。老公爵夫人苍发鹰目,儿媳酷似斯嘉丽·约翰逊,孙女着鹅黄晚礼服,腰细肩蓬。三人各带仆从,高跟鞋踢踏振响;只盯着对方而购,不看品类钱价。妒忌又空洞的心境,字里写着,影像演着。
故事陡然到了头:男主侯爵,善良轻信,家财遭人骗尽,堂皇一座园林府邸鹊巢鸠占。
那个骗子的笑容,阴阴魅惑。是抖森!扮演雷神弟弟的希德勒斯顿。 空降一般的到郊外之前,我就在那个豪宅的硕大客厅里,趴在鸟绒被卧上读着这本书的。书中故事,楼上楼下实地上演着。三个女人和漂亮的侯爵,神色样貌、语聲气息,就在眼前耳边。
是我翻阅着的剧目,观看着的图片,也是她们的生活进行时。
然后无端的就到了公路集市。 廉价塑料兜里,两颗玉米怎么来的不知道,那本精美的图文书,是明明白白的便宜买得。
散散地逛着的,一眼看见了它,在一堆旧报旧瓷和破铜烂铁旁,王子流落民间的突兀相,尚未彻底灰头土脸。一阵惊喜。声色不动。是旧书啊,有点脏哦,好可惜,多少钱呀。店主是个中年女人,腰间一条花花绿绿的围裙,手不停地摘扯着青菜还是什么,眼角瞟了瞟我:一元你就拿走。
心噔噔地跳,身后的微小声响,都像敲到了耳鼓上。
一辆拉着青玉米的敞篷车,呼呼隆隆地开进市场中央,容貌近似卖书阿姨的妇女,跳下来,手脚麻利,烤玉米的黑铁炉刚摆下,香气顿起。
掏出裙兜里四枚银币中的两枚,接过来就啃,一闪,恍惚母亲目瞪口呆地正看着我,脸烘地热了,却没停下嘴。一穗吃完,又摸兜掏钱。粗黑脸大眼睛的卖家,一直笑乎乎地盯着我看,此时猛然拉起我手就走,说你还没吃我们这里的血肠吧,我白请你。
一个浅浅的土坑,卧着一口大铁锅,酸菜白肉和一团灰蛇似的猪肠咕嘟着,白汽蒸腾;一圈人或站或席地而坐,碗筷脆响。猪油血气,腻乎乎直往脸上扑鼻子里灌。
女人热情随便,问你从哪儿来呀。
我从哪里来?后脑勺轰隆一震,立时胃里恶心翻滚,连忙蹲下捂住嘴。想起那个辉煌豪门在天边,爸妈和哥哥也不知道我跑到这么陌生的地方,兜里已没有半枚钱。
手机呢,手机没带呀。 身后长路漫漫,天将晚,风静无尘,周遭也没了喧声,两个和我说过话的阿姨,踪影不见。站在盛夏晚暮大路中央,胸口像开了个大洞,凉风穿透,手脚瘫软。 刚心一热眼一酸,忽悠一下醒来。
睁眼就想起,将醒未醒时,不知是谁正指给我看一个飘在半空的深蓝纸片,古拙汉隶字体银光闪闪,是那本书的名字:《烟飞水逝之间》 梦外:
其一,儿时外公肯定领我去过福州鼓楼区的某个早市,可惜一点也不记得。倒是都柏林和法兰克福的旧物集市我有逛过,口语不灵,没学会讨价还价。十几岁离开家,年节回去时日有限,母亲总早早备齐一切,每每我自己忘了的喜好都不缺,所以就连家近市集的样子也不熟,不要说乡村农贸市场。
其二,带大我到七岁的外公,行止老派,母亲爱干净近乎洁癖,至今我当街吃过的东西只有冰激凌;东北杀猪菜,是闻闻都发晕的。
其三,希德勒斯顿,漫威群星里,唯觉得抖森眼神笑容纯真,最相匹神构世界的堂奥,使人尤信所有幽玄的神话,只是人类早已忘却的童年。 梦里那个性格习惯甚至认知都迥异的我,又是何人呢? 入睡前,正回翻彼得·汉德克和李斯佩克朵的书。
《无欲的悲歌》,汉德克把自己母亲的自杀落笔成小说。一家私事,而代言成一种人生范式,和《星辰时刻》,都是对人的生存身份的深刻质询。议论文字多,更像哲学文本。
我有多本书同看的习惯。有时是互为悖反相互攻讦的,有时是相似合并。两本书,却都是现当代背景,里面没有贵族和宫殿。 回读呢,也不是因为汉德克得了诺奖。
去年休假回家,陪母亲看杨德昌的《一一》。母亲不善言语,她喜欢看平实如生活现场的电影,观过了也不会谈论。
《一一》我早看过的。盯着屏幕时,就走神去了另一部片子《让娜·迪尔曼》。
当时我就知道,自己何以想到它。
看《一一》,等于同时过完了一生,所有偶然和必然,分野为零,终局平等;让娜的三天故事呢,是所有寻常女性,在对家庭、孩子的爱或责任中,重复劳作寂寂无声的写真。
东方的杨德昌对人生的诠释,入骨的清醒里,留有一丝轻淡的安抚:生命细阔,万类同行,孤绝而不无温良;西方的香特尔却没流露一点情感和褒贬,只给人看生之结局的一种:寡妇让娜,无悲无喜无缘无故地,某一天忽然杀死了多年里两厢情愿的唯一嫖客。 那天,母亲看完随口说,《一一》她隔两年就回头再看一遍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转头去盯母亲,她神情如常优柔,看不出波澜。一瞬间忽然想起很多本书,想起谁说的:女人是这个世上最自足的生物,男性到死也不能全然理解她们的简单和丰富。 落回到梦。
外公去后,我有两三年时间分不开梦和现实:吃饭,有听外公在耳边讲食不可偏;低头走路,不可影响别人啊,外公提醒;讲话慢,一着急就噎住,外公的手摸着我头呢,没事的,一生里本来也没有多少话非说不可。
后来,知道母亲为此有忧心,就找去与意识和梦相关的书籍。多年里各种视野各种学说的,精彩庞杂,唯不固信如弗洛伊德样的九鼎定论。
想梦的单纯和它的不简单,应如生命和世界的某种可量化、与言语对其永远的无能表达。 实际上我极少做梦的。哥哥常羡慕我婴儿式的睡眠,说无梦生心,是欲念少。爸爸呢,就以为我的工作费脑子,才一睡如死的。我没深想过原因,倒是每有梦,大多都如此清晰。
就像此刻我已明白,关于汉德克和李斯佩克朵,自己的初读所愿,是如何的偏狭。
两个人,一生一故。奥地利和巴西,萨尔茨堡到里约热内卢,就便是今时,也算得上地角天涯。伊始读两人的书,好想他们同时同代哦,遥遥的知晓彼此在,以深切相知而相慰那只有最深地触摸过灵魂的人,才有的那种孤独。 烟飞水逝之间,谁又不是一册孤本呢。
怎么写都是独一无二的,独一无二得任何人的任何评断,都万不及一其丰赡、其一言难尽,包括仿佛是真实的白日生存,和像是不真的午夜游梦。
长短难期的一生,一回头的悲伤,多是为没能好好惜悯自己浩瀚的曾经吧。 曾经不会说话。曾经不懂语言。曾经是个孩子。曾经路过天堂
曾经,是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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