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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夏至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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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潮推到沙滩某个准确位置,立即回撤。夏至就是这个意思,白天就此缩短,由夜去延伸、填充。夏至这天,北极的白昼彻底敞开,南极心领神会,让夜黑得自由,但整体有度,夜和昼的深度、范围都互相对应着。南极的企鹅表达出了这个意思:中庸或平衡,黑白兼顾,黑是黑,白是白。北极熊不中庸,北极熊与北极雪坚守同一个信念:彻底白!

      至夏至,夏天的构架搭建完成,夏天以自己为主题,展开了全部的细节,包括草叶、甲壳虫、露珠、鸟鸣,这些细节跟随大地预设的情节,奔赴小暑和大暑。

      今早上锦江山。稠李子已经丰收。稠李子的果儿,黑黑圆圆的,和鱼的眼睛、鸟的瞳仁,一般大小,一样的黑亮。这几棵,是锦江山最大的树,最大的树结最小的果儿。栗树大片生长,栗花的长尾巴像一条条扫帚,扫风,扫空气。栗花根部的一个个小绿点是初生的栗果儿,刚刚闪闪出来的念头儿,却已经很坚定了。待秋天,栗子一粒粒,外壳坚硬,里面饱满。待秋天,栗子趴在草稞里,用长满针的外壳,对抗整个世界,栗针一辈子用斗争的方式保护自己的种子。栗树叶忧郁、细长,弹钢琴的男人的手一般都忧郁、细长。无数枚栗树叶,各守一处,巩固和发展弹刚琴的气质。固守一处,就是团结。

  我的一侧,几棵老槐树手拉着手,死掉了。夏天不挽留哪一棵树。树死了,太阳还照着树下。树下是青草、枯叶层、腐质土层、黑土层、沙粒层、岩石层,一层一层,慢慢腾腾的一本书,记载了树的生命史和心灵史。在有人间之前,大地上就有了林间。树诞生了,岁月就一直在树下作这项工作——目光穿不透的,岁月能穿透。岁月一直追溯到沙土层、岩石层、煤层。煤层像一条黑色的大河,比黑龙江的黑河浩荡。心即草叶,树是人的灵魂。岁月和地壳合作,工期亿万年计,凝固了树的灵魂——那条浩荡的黑河,在大地的深处,聚核了草木生命的本质,火的图腾,光的信仰。

  一棵树活着就往天上长,一棵树活着就往树下活。小树苗第一个秋天就叶落归根,树根一辈子往深土里扎。落在树下的阳光,等到夜深,与星光、虫声、夜风、鸟梦,按先后顺序,由表及里,跑步进入大地的深层。枯树,解放了一个个年轮,封闭的不再封闭,分解为无数个“点”,重新变幻、组合、扩展,小树的年轮,哪一轮都新鲜,哪一轮都古老。

      林下长满了野草。三荚菜!这片杂草里,几棵三荚菜,用弯眉和我打招呼。再过些日子,它们会用小蓝花告诉我:为什么天蓝、海蓝、窗户刷油的蓝,蓝不过三荚菜的蓝?还会告诉我,人类不用三荚菜而用红玫瑰来表达爱情多么遗憾和容易失败啊。树下的草,来去无意,唯有信仰。三荚菜的信仰是:童年的蓝就是小蓝花的蓝。

      一只夏鸟,从树枝间一掠而过。它不让我看清,我的目光追不上它。林间和人间差不多,许多的事物,一掠而过。一只小松鼠,头朝下顺着松树主干跑到我面前两米处,站立不动,我俩目光碰目光,互相干了一杯。叶子,蚂蚁,露水,鸟鸣,都有目光,我们经常目光对目光,一饮而尽。

      一虫大声鸣唱。它怎么了?一般来说,夏虫和秋虫的唱法不一样。夏虫有约束,放不开。秋虫白天安静,夜晚高调。立秋以后,秋虫高中低音交叉、层叠,一直铺到锦江山的后坡。愈是深秋,愈喜欢美声的高音部。我闭一会目。谁在树下吹葫芦丝。这种乐器,吹在洱海是风情,吹在这片林子,是想象——安静,时光重叠,林间渐次开阔——我看见了去年冬天,这片树林下大雪。岁月的功力,我的想象,把一个个节气,一层一层,装订成册,安放于这片树林。我又把目光一直注入到了树下的岩石层,那里活着夏天的古代。
      
      稍远处,一头小黑驴,摆尾吐气。走近它,是一头骡子。它吃草的力气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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