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他把自己交给了能看到的现实

　　1、“关于中国，我的想象多数好似童话：黄色河流，蓝色沙漠，有好多盐，并用盐盖房子和铺路，所有地方都是白色的，沙漠，动物形的山峦，农民身着童话般的衣服”。尽管年岁已远，但从一种可能性的角度来阅读安东尼奥尼时，我的心里依然会产生巨大的恐惧，一种替代品，或者一种介质，然而又是同某些事实、事件相关联的真实。 　　——那是我们的中国吗？ 　　——是的。 　　——1972年的中国。意大利大师眼中的中国。确凿的说，是纪录片里的中国。 　　他和我以后所经历过的多数采访一样，修改，或被限制。可是，因着对自己眼光的坚持和信任，他拥有了今天的《中国》。3小时40分。就像他所拥有的天安门广场那样：林荫大道和北京的风在这里相会，广场有种皇家风范。 　　2、作为一名学生，我一直企盼着能从《我爱北京天安门》的歌声里走向心中真正的广场。13年后，我终于到达了那里。那时的广场和歌里唱的一样，很开阔很透亮，仿佛四周悬挂的路灯一样，透着一股子光明。我看到了毛泽东思想创始人的肖像，还有那些熟悉的大胡子肖像。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虽然是在初冬，我也感受到了北京的风，很温暖。 　　后来，我也看到了长城。一座战争的纪念碑。“它是一个巨坝，一道抵御蒙古人的屏障”。还看到了故宫。“大汗在这里有所宫殿”。和几十年前《马可波罗游记》中描述的一样。太和，乾清，坤宁，养心。这些名字也是那些逝去王朝的追忆和希冀。还有人民。而我只能风一样掠过。 　　在我看来，这些隐藏在俭朴和含蓄中的一切，都将不属于我。对此，我更愿意选择离开。虽然今天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幼稚，但，蜗居在如今的小城，至少，没那么孤独。而我始终有一种困惑，为什么，皇城根儿里的人说话，总要把舌头卷起来，而且，还要将头抬得老高，腰挺得很直。 　　3、“影片是与时间、与官僚打交道的结果。我很不情愿用‘官僚’一词，因为它让我想到一个卡夫卡式的金字塔，以及等待，苦恼。”安东尼奥尼镜头里的“官僚”是一个工厂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不到三十岁的粗壮汉子：面孔坚定，表情又细又冷。虽然，这和他以后所“碰到”的——其实是安排好的——居民区维持秩序的代表不同，但两种权力形象却隐藏着完全不同的现实。这让他更加明白，“形象是有寓意的”。和他在河南林县所感受到的一样。 　　那里有1500公里的红旗渠。流淌着漳河的水。他看到了一个人民公社。拍到了开会。讨论。读语录。还有农具存放室、玉米仓库、磨坊和裁缝店。 　　这是真实的、非想象的、日常化的中国。一个和大师毕生艺术追求相一致的重合。虽然，孤独，脆弱，但隽永，有力。 　　于是，那些学校、工厂、幼儿园、公园、商场、农贸市场，还有人民的工作、歌声、笑容，乃至于剖腹手术的全过程，都呈现出动人的姿态。 　　这是在陌生空间中对人的一种直觉。影像的直觉。一个思想者的直觉。安东尼奥尼的眼光和中国人的目光在石头、水流、荷花和亭台楼阁的迷宫中相遇了。这些镜头里，有刚正、单纯，也有无动于衷，甚至冷漠。就像他所看到的那些佛界的雕塑一样。 　　4、还有那些标语。在林县山村的小茅屋外墙上。“红太阳的光芒千秋照耀”、“反自私、批修正”、“衷心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我知道，类似这样的标语至今还在中国一些偏远山村的山头竖立着，只不过白粉刷制的标语变成了铜皮、铁皮的标语牌。对于安东尼奥尼来说，这不是观念的冲突，或文化的碰撞。也可能，从来就没有过所谓的碰撞。这只是关于中国人自己的纪录而已。 　　还有乡村的服装。粗棉布，黑色。裤子在脚踝扎束起来。妇女高领衬衣的扣子在一边。这是中国北方农村的典型着装。在安东尼奥尼眼里，它们是那么的漂亮，以至于花费了大量篇幅来进行纪录。但是今天，它们已经被时尚潮流所淹没。黑粗棉布从织布机上消失了。就像那些瞬间飘走的孩子们的惊讶一样，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激情，或痛苦。 　　5、“安东尼奥尼的镜头向我们展示了这个巨大国家的此时此刻。……中国是一个‘日常的’中国，他的中国根据的不是一种现实主义的理念，而是现实的‘日常性’”。意大利作家阿尔伯特•莫拉维亚。 　　但在万里之外的中国，1974年1月30日，一篇《恶毒的用心，卑劣的手法》的文章，挑起了举国对该片的批判。这多少违背了拍摄的初衷。就像他经常不得不将摄像机隐藏起来进行拍摄似的。 　　6、感谢那个清贫而又富庶的年代，感谢安东尼奥尼的纪录，让我们有了对往日重现的互存。僭越。但躁动之中的真实，疯狂，毁灭以及个人的乏味无趣，更让我们感到了一种失却，或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