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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外一章)

2021-12-30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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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


      11月1日。山顶,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鸟虫草木四季轮回变化,这块石头,一年年卧着不动。天空盘旋一只黄褐色猛禽,鹰?隼?鹞?我小时候一律叫它们老鹞子。这只老鹞子展开一双大翅,不扇动,平滑,翅身略微往里倾斜,这样它划出了一个又一个圆,风的圆。挨着大石头有一棵高树,喜鹊一对,短暂交谈后一前一后出发了,留下窝。我甘心做一天一夜的喜鹊,从窝里看天地,脖子转一圈,北面蛤蟆塘,南面鸭绿江,西面新城区,东面更远的山,都在视野里了;夜里,我微睁一只眼,千万颗恒星闪耀。
      几声大叫,喜鹊又回飞来了。窝架在枝上遇着大风,大海把小船一掀,都存在着危险,想着,我就把心思收回来,放在石头上,石头安稳,两摊鹊屎,一只蚂蚁。这只蚂蚁,是蚁类的探险家,远古的未来的一些信息藏在石头里,这个黑点收集一些信息带回洞里,冬天没事儿躺着琢磨。也许,它迷路了。下坡林间道上,也移动着几个黑点,是人影,仓促奔走,很快隐没在树林里了。
      抬头看天。天打开了一个缺口,是一片V字形的领域——蓝,V字的尖儿往前挺进,追着前边大面积的云层,那里裹藏着今天的太阳。这片扇形的蓝天好象是忽然出现的。蓝和白的边界,是云的切口,像冬天房屋檐边的厚雪,截面方正,利利索索,蓝天是蓝天,云层是云层。几个小时了,这蓝色尖角一直没变化角度,太阳在云里半遮半掩,尖角一直没够着它。太阳在灰云里,染了一些色,有意要开一朵大蓝花。
      喜鹊在下坡展翅低飞,给我看舞裙,我在电视上见过俄罗斯女子跳舞,就这么摆动长裙。有风,风是手风琴拉出来的。叶子一片片也摆动,千万枚,带着长柄,奔赴大地。 树叶迎风摇响,鸟唱清音,一棵瘦高的细草举一团棉絮,迎风的草籽即将飞上天空,飞到下一个春天。而这棵狗尾巴草使劲摇,也句话也没说出来,其实它在说话,只是太弱了,结尾处,猛然一声呼喊,一阵风吹散了一把种子。我再听,树上的每一枚叶子都在说话。我琢磨,沙漠大海北极,也有一个辽阔的秋天,但那里没有草虫说话,意境差了一些。
      这一大片的蓝在加深,蔚蓝已占居天空三分之一。风拔乱了云的阵形,V字边界模糊了,蓝在继续加深,扩大。我回头看云层,大面积,朵朵开花。小虫稀疏几声,应和的是这边云海;喜鹊高歌不止,冲着那边的深蓝。
      对于这一切,一只黑蚂蚁,此刻正在我脚下的目光里,也参与了观察和评判。它的触角,探测了蓝天和白云对抗、追逐、分散、交融的全过程。对于那片大蓝,它一直努力用触角去探寻,和V字头一起,勇士一样,追逐光明——这并不夸张——此刻,V字头突破了云层,蚂蚁在阳光下欢欣鼓舞,坡下一只喜鹊,再次展开大翅——我看见它的背部,一双白色“括号”用力往里括,把什么括进去;两个大翅对称着一道道白纹,把什么发散开。




声音

      晚6点。我坐在半山腰一小块空地上。我的四周潜伏着一些声音。我听见山下火车的一声长鸣,长度长,音阶高,比《青藏高原》最高音还高半个音,从密林的上方穿过云层,往远处和高处奔跑。深夜里,火车头拉着一排排闪着光亮的方格,穿过平原,森林,山峦,大漠……火车汽笛长鸣,让我有一种漂泊的愿望,我还听到火车压在铁轨的声音,轰隆,轰隆,这声音在一个个站台短暂休息后,重新聚积力——驶向远方。
      不同于火车声,鸟鸣声一闪而过。不远处的林间,我听见小鸟齐鸣。有一种鸟,它的叫声像象婴儿哭。昨天这个时候也是这么叫的,我一直没发现是什么鸟。今天我久驻树下,我的目光在绿叶间和它相遇——它一身黄袍,我判定,是黄鹂。“两个黄鹂鸣柳”,唐诗一棵大树,大翠柳,小鸟如字,找准了位置就跟着世代留传。黄鹂鸟,妙音动人,今天它哭,声音多变,它有什么意图?我还听到另一种鸟鸣声,三音一小节,似管乐,跟着两声切切应答,低调,忽然又是一声脆亮地高拔,飞向了那片林子。对于同一种鸟的不同叫法,我猜是一种艺术手法,大自然的艺术,最偏爱鸟,除了鸟音,还有鸟的飞翔,都准确表达了对万物的情感,对自由的追寻。还有几只,喜鹊喳喳,声音朴实,土著,它们在尽地主之谊。
      还有一种我从未听见的鸟鸣,音高而宽且厚,接近于意大利美声,今天唱图兰朵,节奏快,比火车快,高处的可以追上汽笛。傍晚的树,听喜鹊黄鹂听习惯了,今天听“歌剧”个个微微倾倒,树迎合这“美声”,一棵棵往高了拔,有的横向起伏,好几个树的枝稍一直颤动。在“美声”的带动下,更多鸟鸣落在叶片上,叶片接不住,一声一声又弹起来,而我目光可以安稳地放在随便一枚叶子上。树叶染了许多灰尘,今天一枚枚叶片,没有全部心思听鸟音,它们好几天等不来大雨——叶片认为大雨的天职就是洗叶片,洗出纹理,提升绿度,让鸟鸣清脆,它们不知道大雨也制造泥石流,堰塞湖。
      这片林,我还听到一些声音:风声,虫声,脚步声,还有一些隐藏着的,比如躲开我耳朵的那些更细微更宏大的声音。一粒花粉飞扬时划空气的声音,阳光粒子对树叶细胞壁的撞击声,我都听不见。天上一个大石头砸在某一颗奔跑的星体上,我也听不见。地球内部的许多巨响,都隐藏在我的听力之外。我经常在梦里,把火车声,鸣鸣声,虫声,风声,重新变化一下它们的位置,变化出场的顺序,音调的高低和长短。
      在一片更大的林子里,我经常听见两种声音,一种声音,示意终了——呼喽,呼喽,从腐树的喉咙里发的,打开一条一直打不开却注定要打开的通道。还有一种声音,一声声,穿越树林,飞上星空,它们肩负着一个伟大的使命:宣告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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