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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冬夜

2020-09-18抒情散文清风盈袖
冬天的夜,寒冷,漫长。窗内窗外,却亮如白昼,医院里似乎没有夜晚。救护车时刻尖叫着出出进进,生病的、陪护的,走着的,躺担架上被推着飞奔的,熙熙攘攘,哭声、笑语,把医院鼎沸得如同闹市。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仍神智不清的父亲,更没了白昼之分
  冬天的夜,寒冷,漫长。窗内窗外,却亮如白昼,医院里似乎没有夜晚。救护车时刻尖叫着出出进进,生病的、陪护的,走着的,躺担架上被推着飞奔的,熙熙攘攘,哭声、笑语,把医院鼎沸得如同闹市。

  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仍神智不清的父亲,更没了白昼之分,闹腾的精力却充沛得让人膛目结舌。为防止他在混乱中,扯脱蜘蛛网般插满一身的管、线,手足被医生用胶带缚在床沿,却因为二氧化碳潴留严重,引起的烦躁,而片刻不消停地手舞足蹈。我也紧跟着手忙脚乱,盖被子、喂饭、喂水、喂药,换床单、中单、屎尿片……循环奔走床头、床尾之间,昼夜不停。两腿发软,刚气喘吁吁坐下,父亲又把被子给蹬了,忙不叠地跑过去,盖好,掖紧被角,尚未转过身,又踹一边了。

  楞楞站着,感觉连再向前挪一步的力气都没了。突兀地想起生养了我,却没能等到我长大成人,尽一份女儿薄孝,就早早撒手西归的父亲,泪如泉涌。而每天尽心尽力照护着的继父,在近二十年的共同生活中,何时把我视如己出呢?继父生性自私、勤俭,对自己亲生的儿女,却十分慷慨。于我,却吝啬到哪怕就予以一个象对姐姐那样慈祥的眼神,或在仓皇无助时刻,伸出手,说一声,不怕,有我。

  出车祸那年,乘车人员中,我是受伤最重的,驾驶员家人承诺只负责我全部治疗费用时,我很感动,但担心为此引起其他病员不满,让其资金出现窘迫而好意谢绝。后来,驾驶员一家却为逃脱责任,携款远走他乡,从此杳无音信。唯一留下的房产,也早早预谋好,过户他人名下,法院执行无力无方,让我预先垫付出来的高额治疗费用不了了之,而为此债台高筑。在那段精神、经济最不堪的困苦里,连外人,包括朋友在内,都给了我莫大的支持和鼓舞。痊愈出院回家不久,父亲却对母亲说起,异父异母哥哥曾借我钱的事。话似不经意,却让我顷刻间浑身冰凉,如掉冰窖。他应该是担心大难之后的我,万一出现了意外,无人偿还,才那样提醒了吧。我随后把钱还给哥哥时,他很惊讶,怎么也不肯接。我执意要还。他很生气,说我怎么非要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首先想到还钱。他虽然不宽裕,也不紧缺区区这点钱。我无法说出缘由,只能笑笑说,没事,没事,我能周转过来。

  父亲时常喜滋滋地在人前说,我这女儿性格可好了,很随和,很大度,啥都不计较。每每听到这样的夸奖,便感觉到一种钻心的疼。不是我不计较,恰恰相反,年幼丧父 ,随母颠沛流离,外表开朗豁达,内心、感情极其敏锐、细腻、善感的我,比父母健全,家庭圆满的,倍加渴望得到发自肺腑的温情,更在乎细微末节的关心、关爱。为了孤苦伶仃半辈子的母亲能有个伴,为了维持这个好不容易组合在一起的特殊家庭,避免出现丝毫分歧和争端,我没了自己的个性、空间,喜好,甚至不惜放弃和割舍让我遗憾了一辈子的上大学机会和初恋感情。除了做个温顺的乖乖女,我似乎别无选择。好在,母亲一直懂我良苦用心。外界都说,我也时常想,如果没有这些所谓的宽容、大度,这家人,能一起走这么长,这么远么?我为自己多年来的委曲求全感到悲哀,也感到欣慰。

  司法战线上意气风发的继父,退休以后,身体每况愈下。风烛残年,医院便成了半个家。异父异母哥哥远在他乡,姐姐因为医疗事故而致身体虚弱不堪。姐夫、老公忙于事业,只有我和姐姐轮换守护在床前。整夜守在病床不能合眼,次日,洗个冷水脸,强装精神抖擞,赶到单位上班,是家常便饭。别人羡慕不已地对继父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呢,你这女儿真好。继父笑呵呵地说,是呵,是呵,我这女儿一直很孝顺。

看到我不厌其烦地给父亲喂饭喂水,端屎倒尿,洗脸、洗脚、擦身,无微不至。邻床病人高薪请来的护工对我说,你要是护工,定是非常细心、温柔,做得最好,最受人喜欢的护工。父亲那边的亲戚朋友都说,我这样不嫌脏,不怕累侍侯着,就是自己亲生孩子,也未必能够做到,他(她)们为此感动,并深受震撼。我淡笑无语。自己的所做所为没有丝毫牵强、伪装,更没想过要得到谁的回报、认可或赞誉。只求心安、无愧。茫茫人海,芸芸众生,父亲与母亲,与我,终走到了一起。尽管一路磕磕碰碰,风雨兼程,却不离不弃,携手走过了近二十年岁月,是多么弥足珍贵的缘。我愿意做父亲的贴心护工,只希望这相伴相随时光,久些,久些,再久些。挺过这冬,就是春暖花开的2014年了。与父亲十指紧扣,我流着泪祈祷。

  2013年12月21日这个冬夜,冷得刺骨。或许是源于父女之间最后再看一眼的心灵感应,离开片刻,却一阵阵莫名心悸的我,又匆匆返回父亲身边。尚未落座,气若游丝的父亲,在我的目瞪口呆里,挣扎着喘出长长的最后一口气,倏地停止了呼吸。

  我没有哭,轻轻抱起依然温热的父亲,象往常一样,细细地,从头清洗到脚。渐渐冷硬的身子,透出淡淡的清香,那是一生爱干净的父亲最喜欢的味儿。穿上的寿衣,质地柔软,厚实。冬夜的风,凛冽地啪打着窗棂。红毯覆盖着,安放在屋中央的父亲,熟睡般平静的脸,在摇曳的灯影下,泛出暖暖的光。

2014年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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