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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客串(修改稿)

2021-12-29经典散文
[db:简介]



  
  
 客串

  
 
 冉令香
  
  一
  
  抑扬顿挫的念白过后,一段轻快活泼的西皮摇板悠然而来,洁瞬间进入了沙奶奶的角色。“同志杀敌挂了花,沙家浜就是你们的家……”现代京剧《沙家浜》选段在京胡、鼓板的合奏中欢快进行。洁的音质纯净脆亮,念、唱、做又颇有京剧功底,在局系统新年晚会上一亮相,便博得满堂彩。
  
  而我对京剧一窍不通,只为给洁捧场壮胆,硬着头皮来客串郭建光。洁对此安排有充分的理由:“你会识谱,会弹琴,拿过曲子就能唱,不受难为。”也许因这份音乐情结,我和洁从相识到相熟再到相知,一路结伴而来是那么贴心贴肺。
  
  1993年早春,新学期伊始,我穿过拥挤的通天街菜市场,小心谨慎地迈进新单位的铁凌子大门。身后“嘟”地一声鸣笛,一辆红色小木兰冲进校门。刘海返翘、直板拉烫倒梯形发型、灰绿底色蓝白格子毛外套,一个颇有分量的体块摆腿下车,红色小木兰在老杨树脚跟停止了喘息。随后,我俩竟然走进了同一间办公室。这是我初见洁的场景。
  
  在同一办公室交流多了,才有了明显的心理融合。60后的洁却是80后的时尚消费观念,衣饰装扮一律沿袭简洁大气的欧美风。她对于国外留学的话题,更像埋进土壤的种子一俟适合的温度即破土萌发,穿插于备课、作业批改间隙,引发办公室人聚焦,侃侃而谈。她像壮硕的向日葵,努力追随阳光的视角旋转圆润饱满的花盘。她的豁达、宽厚、随和,就是温馨安全的避风港,平和淡然地敞开,静静地接纳阳光雨露、风流云散。平时,工作中的烦心事或家庭琐事,凡是你有限的心灵空间承载不下的东西,都可放心地向她倾倒。
  
  那年的一场疾病突袭而来,我像枯干的树枝萎缩在寒风里发抖,入眼的一切唯有彻骨的白:墙壁、房顶、窗帘、床单、被套,连同我疲惫的大脑都是空洞的白。洁悄悄走进来,拿着熬了大半夜下载的MP3,一曲曲缓慢播放,把我掏空的心一丝一缕用音符灵动的生命填充起来。听她慢声细语地掰扯五味繁杂的人生,听她耐心地诉说心境与生存、生命与活着,那些痛彻心扉的心结竟然悄悄融化成水,溢出我深陷的眼窝。
  
  我曾私下设想过洁的另一种日子,如果洁考取戏曲学院呢?洁对现代京剧的偏爱应是那个特殊年代的独特情结。八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白毛女》《红灯记》《红色娘子军》《奇袭白虎团》《龙江颂》《沙家浜》《海港》,曾是她童年时代的流行歌曲。每当阴雨天,外面闷雷滚滚,雨声喧嚣,她们哥姐几人在家里的土炕上分角色演样板戏,唱得热火朝,忘乎所以。直到把娘唱烦了,一把扫帚疙瘩扔过来,几人才怏怏不乐地散开去写作业。
  
  高中毕业前,洁经历了一次剧团招生的打击后,才愤然斩断了对戏曲的迷恋。“就凭你那身段,还想考剧团?!”某老师的讥讽彻底将她打回生活原型。洁考取了师专,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她一把火烧掉了所有课本和辅导材料。不知那盈盈火光发泄的是胸中的郁愤,还是她背水一战的辛酸。
  
  而今,时过境迁,洁虽对那段往事大发慨叹,但盘踞心头的愤慨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设问句。现实是最好的答案,生活总会赐予你应该拥有的东西。我们的经历只是社会某些特定环节的客串,如那些跃动的音符,只不过是某些人生阶段跃动的情感符号而已。
  
  二
  
  想起小学四年级的同学芸,她的婚姻该是音符客串的人生喜剧。
  
  那年冬天晚自习,几十盏墨水瓶改造的煤油灯在教室里烟气腾腾,把我们熏黑的鼻孔灌满煤油味儿。新换的张老师突然来了兴致,逗张芸在教室里唱歌。张芸大大方方站起来,一段“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在教室回荡时,只觉得木格子窗外突然透亮,院子里枯枝断裂的呻吟透过薄薄的窗纸传进教室,恍惚中让人疑惑外面真的下了雪。张芸清冽的歌声一停,张老师兴奋地脱口而出:“三姑唱得太好了!”同学们忍不住哈哈大笑,二十来岁的张老师,脸“腾地”羞成大红布。街坊邻里的辈分称谓,一不小心漏进了教室。
  
  面孔黝黑、大嘴巴大板牙,脑袋前突后梆,粗短的两腿“呱唧呱唧”外八,走路时屁股左摇右摆,活脱脱就是只黑鸭子。外表粗糙的张芸尽管有天生的好嗓子,因形象欠佳,且语文数学两科成绩之和从没突破过两位数,一直蔫蔫地缩在教室一角,没有登台亮相的机会。一声“三姑”,彻底唤醒潜藏在心底的骄气,张芸自我陶醉地继续:“人家的闺女有花儿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冷不丁,一声粗哑的接唱,一个花皮球砸上张芸的课桌。墨水瓶不幸被砸倒,墨水一股脑儿摊到她的课本上,洇透书包,又淋淋漓漓滴满碎花棉袄。一声尖叫,她的尖指甲直扑罪魁祸首二狗的面门而去。二狗狗急跳墙,窜上讲桌。“稀里哗啦”几盏煤油灯成了战斗的牺牲品,教室里一团乌烟瘴气,刺鼻的煤油味中钻出几嗓子尖叫。张老师一脚踢飞皮球,肇事人二狗被扔到教室外。
  
  “黑鸭子!穷烧包!”二狗的挑衅传进窗来,张芸满腹的骄气像刺穿的皮球“嘶嘶”漏了,趴在桌上一抽一抽地哭。二狗当即领受了值日一周的惩戒。不过,“黑鸭子”的绰号,结结实实贴在张芸的脸上再没揭下来。张芸岂能善罢甘休?那几天的放学路上,张牙舞爪地堵住二狗就是一场口水战。理亏的二狗只有招架之功,一路且战且退,落荒而逃。
  
  猴猴急急的二狗总不甘寂寞。那天午睡铃响后,值班老师迟迟没进教室。大家趴在书桌上正眯眼小声嘀咕,二狗阴阳怪气地吆喝了一嗓子:“在一个屋里睡觉就是两口子哦。”女生们羞臊地站起来一哄而散,怕值班老师查到扣分,不约而同躲进了女厕所。不幸未免,我们班因午睡纪律混乱被扣10分,所有女生被班主任赶到教室外一通训斥,二狗成了女生“战斗堡垒”外的“公敌”。
  
  升入五年级后,张芸前突后梆的大脑袋实在装不下那些繁琐的运算法则,二狗也实在坐不稳硌得屁股生疼的硬板凳。张芸退学不出一周,二狗也背了书包回家修理地球了。
  
  瘪成一坨的花皮球当晚就被二狗扔上了房顶。每当风卷枝叶满院子“簌簌啦啦”乱响的时候,我总要盯着房顶看,二狗砸中张芸的墨水瓶时满脸诡异的笑便隐约在眼前闪现。房顶哪有皮球的踪影?瓦缝里,一蓬蓬杂草摇摇晃晃,偶有麻雀跳来跳去地啄食。我实在难以想象,这俩位一个住街口,一个住胡同,不会见面就掐吧。
  
  日子长了,不管是二狗、张芸还是皮球,都被时光冲洗得一干二净,就像院子里的落叶儿,风一卷就没了踪迹。
  
  参加工作那年,我回家帮忙收秋,一进村子就见二狗埋头拉着满满一地排车玉米拐进了胡同,后面的张芸撅着屁股死命推。她鼓囊囊的前胸随走动颤巍巍左右晃,那肥厚的脊背案板一样平坦混实,下面一双外八字脚鼎力支撑。那时,张芸刚生了女儿不出半年。
  
  原来,那天晚自习,二狗拿皮球砸倒张芸的墨水瓶,只因觉得她唱得太好了,羞于夸口。我的皮球吃了哑巴亏,却成了这对冤家的红媒。据说,每当家庭战争爆发,张芸像鼓气的蛤蟆,一个河东狮吼震得房梁上灰尘散落。二狗见势不妙,一步窜到院子里,哪管身后高潮迭起的声浪余音绕梁。
  
  三
  
  想起眯眼儿,我不由自主联想到某极有个性的文友。有段时间,他很纯情地用老电影《小花》女主角的回眸一笑作微信头像,那是他的偶像、梦中情人。由此,我也曾私下揣度过眯眼儿。
  
  初中时,我终于有了固定的音乐课。田老师一口东北普通话,教我们历史,兼教音乐课。每到音乐课上,他都要抄一黑板简谱,然后撇腔拿调地念歌词,指指画画地领着大家打节奏,学看音的高低唱歌谱。满满当当一黑板简谱,正是当时流行的电影插曲,什么《绒花》《红牡丹》《牧羊曲》……几乎每两周换一首新歌,周五下午的音乐课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过节。
  
  田老师拿板擦“当当当当”敲着黑板打节奏,高度近视镜反射的白光遮蔽了眼波中流淌的激情。尽管我们不懂乐理,他依旧热情洋溢地教唱简谱,以期培养音盲们捕捉一点乐感。连音符号连缀在一起的音符,快速跃动的频率如粼粼细波,在我们笨拙的舌尖上任性地乱撞。一遍,两遍,三遍,田老师终于失去了纠正的耐心,一屁股坐在脚踏风琴前,一串音符跟着指尖跳过。“筱雨,你来试试”,面对屡教不改的一群,田老师终于找到了榜样。
  
  筱雨家竟然有录音机供她培养音乐细胞。印着歌星大头彩照的磁带,时常在她书包里翻新;流行歌曲的折叠卡片,天天在她纤细的指间翻动,逗引我一到课间就扒着她的肩膀学唱歌。文艺委员筱雨整日曲不离口,至于让人烦恼的几何、物理或化学习题集锦,才懒得动脑筋填补那些空白,音乐课才是她显现的专场。每逢大家唱累了,田老师“啪啪”一敲琴盖,无需点名,筱雨从长凳上弹起来,和着田老师的琴声就一支接一支歌地倾情演唱。
  
  “小螺号滴滴滴吹,海鸥听了展翅飞……。”筱雨又陶醉于程琳的《小螺号》了,仿佛自己就是13岁成名的小歌星。坐在她后脑勺下的眯眼儿,咧着嘴巴傻呵呵地听,一道长长的哈喇子不知何时顺嘴角流到棉袄前襟。一个冬天,眯眼儿似乎都没换洗过那件棉袄。袖子油亮磨得像车轴,前襟因各种味道的汤汤水水的眷顾,每当他从身边走过都会顺风飘过一股复杂的气味。
  
  邋遢的眯眼儿竟然交了桃花运。据好事同学分析,筱雨在前边的位子一坐下,眯眼儿的黑瞳仁就放光,盯着筱雨摇晃的马尾辫出神。筱雨一唱歌,眯眼儿就不由自主咧开嘴,挺着豆芽细脖儿,仰着脸流哈喇子,半天不动。筱雨侧脸和别人说话时,眯眼儿看她的眼神像舔舐的狗舌头,腻腻地粘在脸上揭不下来。
  
  流言蜚语渐渐在班里涌动,一些叽叽咕咕的眼神和男生的明敲暗刺让筱雨抬不起头。甚至有放肆的男生,当着筱雨的面故意羞辱眯眼儿。筱雨的歌声在班里消失了,课前十分钟唱歌成了筱雨最难堪的时间,几个刺头儿在班里洋腔怪调地起哄,筱雨趴在桌上哭得一塌糊涂。田老师的音乐课,筱雨无精打采,几次三番踩不准节拍,那高度近视镜后的白光疑惑地在筱雨的小脸上扫来荡去。
  
  筱雨突然转学了,在城里上班的大哥把她安插进某大学附中,据说那附中直通大学门槛。如一道耀眼的光倏忽而去,班里没了焦点人物,眯眼儿成了缩进角落的灰尘被淡忘了。
  
  那年春天,院子里的老杨树上几天就挂满了无事忙,风过时“簌啦啦”落一地,就像散落的光阴,眼睁睁看着凋落了再也转不回来。我站在走廊看着摇晃不定的无事忙发呆,一个干瘦的小个子突然在面前冒出来。我惊愕地回过神:“眯眼儿?!”七、八年没见,果然是他。只不过,他喉咙嘶哑,满口川味普通话。看来,四年川大生活,火辣滚烫的川辣子浸透了他的髓骨,南方人的精干也颇有参悟。眯眼儿早不是过去傻呵呵的呆样。
  
  原来,眯眼儿听说我和筱雨在同一单位上班,他来打探一下,看筱雨的大哥能否帮忙毕业分配的事儿。“实在无人可求啦,”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眼巴巴地哀求。筱雨是专拣高枝飞的俊鸟,春节前一翅膀飞到电台高就了。电话联系,她嗲声嗲气的普通话沿电线抖过来,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谈及眯眼儿的求告,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冷得结成冰溜:“噢?……不认识啊……。”我的心一凉,陡然下坠,失落地撂下电话。眯眼儿转身像融进沙漠的水滴,没了踪影。
  
  筱雨本来就是风头人物,一口酸糯的普通话时时通过音乐频道起伏摇曳,很快俘获了某公司总经理激荡不安的心,随即从普通的播音员跃升为文艺部主任。偶尔再见,筱雨一身雍容华贵,正牵着金毛漫步。我热辣辣地问候,才把她虚飘飘的眼神儿从金毛身上拽回来。不及三言两语客套,那兀自贪玩的金毛匆忙把她牵走了,只留下一股浓浓的香水味陪我发呆。
  
  今年夏天,层层热浪炙烤大地,某理财公司老总卷巨款逃跑案,如重磅炸弹把小城炸成了火焰山。筱雨的名字裹在这滚滚燃烧的烈焰中隐约闪现,灼烫刺耳,逃跑的老总就是她老公。讨债人大多数是筱雨夫妇的亲朋好友,他们围追堵截层层包抄上来,筱雨冷冷地甩出一句话就再不吭声了:“早离婚了。不知道!”
  
  “骗子!”一声怒吼冲进屋,“嘭”地一声巨响酒瓶子砸在门框上爆裂了,震得满屋人心惊胆战。沉默片刻,寻声望去,枣核儿似的眯眼儿正跟头趔趄悻悻而去。
  
  两年前,筱雨风风火火找到眯眼儿借钱,他卖了套房子,连张收据也没打,通过网银把钱转给了筱雨。
  
  四
  
  临近期末,琴房里“呜啦呜啦”忙乱得正紧。锅炉房西边和操场南边的琴房里,一天到晚是脚踏风琴的鸣唱。所谓的音乐细胞,似乎真正走进了每个人身上。可每学期考琴法、考视唱,总有些过不了关的同学临时抱佛脚,天天泡在琴房里练。
  
  走进师范,我才有了真正的音乐课。视唱、练耳、五线谱、琴法,一点点积累下来,不到一年竟然学会了识谱。第二年,那架手风琴就成了我的专利。每天吃饭都是狼吞虎咽,饭后抱起手风琴,站在树下,一气儿拉到预备铃响才大步流星跑进教学楼。那天,我气喘吁吁地冲到四楼拐角时,前面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正被高跟鞋扭得摇曳生姿。“咯噔、咯噔”,一条修长的水磨蓝牛仔裤,一件飘逸的乳白色体恤,两条麻花辫顽皮地垂在两肩,正是我班的委培生刘素。她带工资来进修,虽然年长我们四五岁,但她前卫时尚的着装,让人难以揣摩岁月所镌刻的实际年龄。刘素是不需泡在琴房里练琴法的,她思维敏捷,悟性好,早就是音乐老师精心栽培的高徒。但经不住胡猛软磨硬泡,她还是到琴房手把手教琴法了。女生似乎都是心性酥软的,经不起男生几句恭维就会上套。当然,班长胡猛也算面子大的人,能请到刘素到场指教也非一般同学能享有的机会。
  
  说起刘胡二人的交往,颇富戏剧化。刘素入校不久突然迷上吉他,天天钻高年级男生宿舍,粘着学生会主席学吉他。胡猛那双环眼警觉地追着她的后背“咕噜噜”滚动。那天晚饭后,刘素又和学生会主席并排坐在铁架床上摆弄吉它。大横按像勾魂指,怎么按都不合适。学生会主席很自然地捏住她的手腕,耐心点拨。突然冒出的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悬拧。学生会主席当时手腕脱臼,疼得龇牙咧嘴满头冒汗,他未及起身回敬对方,胡猛扯起刘素已旋出了宿舍。
  
  对于刘素的强烈反抗和恼怒的训斥,胡猛一概笑脸相迎,不辩一言。他像守在笼边假寐的大花猫,觊觎着笼中的鸟儿,在他的视野之内活动。
  
  面对胡猛的纠缠,心高气傲的刘素慢慢乱了阵脚。最初,她只是有心无肝地与胡猛嘻哈调侃,消磨光阴。更让刘素肆无忌惮的原因,胡猛在偏僻的老家早已订婚。大他三岁的未婚妻来校探望,就住在我们女生宿舍。看电影、逛商店,压马路,那一头浓密的长发满头披散开来,遮着脸蛋只剩下巴掌宽的女子,透过发丝的缝隙,警觉地打量周围的女同学。见这一个有条时髦的丝巾,那一个有件新款上衣,必定效仿买来,一丝不苟地换上新行头,来回扭着身子向胡猛抛媚眼儿,胡猛却丝毫不起电。
  
  坚决地送走未婚妻后,胡猛一头扎进了刘素的宿舍献殷勤。晚自习后,胡猛拉着刘素躲进操场南边的琴房里,常常黏糊到深夜。最后的结局成了刘素难以驾驭的波澜。她像只娇媚的蝴蝶一头撞进蛛网,三番五次闪着翅膀拼命挣扎,那丝线却越勒越紧,不得不束手就擒。
  
  五月的夜晚,初夏的燥热刚刚消失,阴凉便袭扰上地面。即将离校的浮躁和彷徨,也如这五月的大地冷热不定。叮铃铃的电铃刚刚宣告了自习课的开始,胡猛意外地约我到教室外谈话,问班里的同学对他什么看法。笨嘴拙舌的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回答。他倒干脆,和盘托出:是不是认为他心机太深?不过,从谈情说爱的收获来讲,全班32个男生,唯他载得美人归,也算幸事。但透过胡猛游弋的眼神,我明显捕捉到他心里的躁动不安。按照原籍分配原则,绝大多数人要被打回老家。分手的危机如悬在项上的利刃,随时会一刀斩断这根紧绷的情丝。
  
  毕业分别的时刻还是来了,一辆辆卡车把同学们和行李载出校门,胡猛坚定地背着行李和刘素上了同一辆车。车子发动,沙尘扬起,刘素的眼圈儿一红,泪光盈盈。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把断弦的吉它正孤独地躺在宿舍楼拐角。
  
  风风雨雨二十余年后,刘素和胡猛的结合见证了最现实最普通的柴米夫妻版。胡猛的头发早白了,每隔几天,刘素就用自备的理发工具给他捯饬一番,刮得锃光瓦亮。他们的日子也像那些雪白的头发渣子,层层叠叠散落在地,扫起来堆在墙角,默默看着日影旋转凋落。
  
  回望过往,我不也是音符情感线里的客串吗?年轻时,自顾低音浅唱,打破闲暇时间的懒散,冲破办公室无闲谈嬉闹的声浪;劳累了一天,静静地播放喜欢的专辑,沉浸于长长短短的音符编织的情感世界而任泪水肆意滑落满脸;也追看CCTV青年歌手大奖赛,跟着歌手做综合素质考查题,暂时充当音乐发烧友;也曾泡KTV,抱着话筒自我陶醉,直唱得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时有任务性地登台演唱,那些经典老歌成为萦绕心底的永久……一路走来,这些跃动的音符不经意间扮靓了黯淡的人生底色。
  
  “同志们杀敌挂了花,沙家浜就是你们的嫁……。”熟悉的唱段铿然在心底响起。我知道,那些流淌的音符又在客串一个人的简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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