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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处的那些时光

2021-12-2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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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处的那些时光

                                                                                                                                                曲曲/文

我坐在门前的那块圆石头上,在我还只有五六岁的时候。父母跟我说,他们要去田地里干活,让我不要跑开,让我要乖。我就真的呆呆地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有时候,我吃着手指头抬头看着天空。天上的白云有时候是大朵大朵的,很高很远的样子,它们时时刻刻都在变换着形状,我很喜欢看它们那缓慢地变形的样子,在观察它们的同时,仿佛我自己在和它们一起变化着,因而,我就对自己可以多出一分的期待;天空有时候却是明晃晃的蓝色,没有任何杂质,似乎连鸟儿们也都躲起来,不见了。我看得时间久了,会有头晕目眩的感觉。这时候,我希望在那蓝色中,可以多出一些白云来,哪怕只是稀稀疏疏地很潦草地几笔,也是好的。

可是看了好久依旧是那明晃晃的蓝色。我就转而不去看天空了。我换成去看周围的房子,或者去看由太阳照耀后那些房子的阴影。那些阴影一块一块的,呈几何形的图案,有时候长,有时候短。早上的时候,那些阴影会由长而慢慢变短,仿佛它们有脚,在一步一步缓慢地爬动着,我常常一个人看得入迷。有时候是下午或者傍晚,那阴影又像是换了一个性格,它又变成慢慢长长来了。我在观察阴影的时候,常常也会看到一些蚂蚁在地上爬动着。这时候,我就转而去观察蚂蚁了。因为蚂蚁们,比阴影更加有趣。

那些蚂蚁,沿着一条我看不见的路,排成一队,总是在非常忙碌地干着什么。它们大都是在搬吃的东西。一颗不知道谁掉在地上的饭粒,一张糖纸,一只苍蝇或者蜻蜓的尸体……我有时候想,它们这么小小的身体,那“脑袋”也会像我们一样在思考么?于是我就要故意作弄它们一番,在它们来去的路上设置路障,摆上一颗小石子,或者一截小木棒。我的小小恶作剧就会对它们造成不小的影响。于是我便觉得胜利。可是蚂蚁们锲而不舍,最终还是找到了回家的路,它们在洞门口将战利品搬进去的时候,我会觉得生气。因为它们从不与我分享。于是我就站起身来,朝着洞门口瞄准,淹死它们。

我就这样每天不厌其烦地看着天空发呆,或者看着房子的阴影变长变短,或者低下头来,在石头凳子边观察小蚂蚁们。如果这时候有一只鸟从我的头上飞过,我会想要从地上捡一颗小石子,朝它们扔去。可是我总也扔不到它们,它们飞得实在太快速了,而我瞄准的技术太差。

邻居的小峰哥,他有一把用树杈子做的弹弓,用小石子当子弹,弹到过好多次鸟。据他说,他弹到过好几次野鸽子,还把野鸽子杀了放在火里煨烤,说,那香气真的太诱惑人了。他说得我肚子越来越饿,我也很想拥有一把这样的弹弓。

我去央求我的爷爷,让他为我制作一把弹弓,我的爷爷不给我做,理由是这样会伤及无辜。我又去央求我的做篾匠的三叔,他嫌我碍手碍脚,不理睬我。于是,我便谁也不再央求,我一个人跑到竹林中去,跑到荆棘密布的树林中去,寻找可以制作弹弓的树杈。树林中的树杈不是太小,就是太大。我找不到我想要的那种树杈。一直过了很久,我也没有制作好我想要的弹弓,渐渐地,我就把这一件事给忘记了。

我在这个村子里一日一日地生活着,时光仿佛是过得非常缓慢的。我也渐渐地长到十岁左右了。可村子里始终就这么一些人,天天看着这些没有变化的面孔,让我觉得有些厌烦。我很期待可以看到一些新鲜的面孔。有时候,会有从萧山来的一些做小生意的人,他们或者是来卖大头菜榨菜什锦菜的,或者是来卖鳓鲞海带虾皮的,要么就是来收鸡毛鸭毛甲鱼壳的。看到这些人来,我常常显得有些兴奋,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那不同于我们的外乡口音,我常常要模仿着说一说,便觉得好玩。看到他们来了,我便会去叫我妈来,我希望,她可以随便地给我买一点什么,有时候,我妈妈会和他们讨价还价一番,不过最后往往还是什么也没有买,就回家了。有时候我去叫妈的次数多了,她就会嫌恶地说,小馋猫一只!

也有时候,是一些货郎挑夫,他们大多从东阳义乌而来,挑着担子,担子里是一些线板糖,寸管糖,还有牛皮糖。他们一边挑着担走着,一边在手中摇着一个拨浪鼓。我听到那拨浪鼓的声音,就马上把早已经准备的牙膏皮啊,猪头骨啊,鸡内金啊,还有不记得是一些什么了的东西,都拿出来给他,企望他可以多给我一块牛皮糖。他往往是先检验一番,然后挑选好他需要的,再把他不需要的还给我,说,这些没有用,以后不用再拿给他。他一开始只少许地给我几块糖,我嫌太少,他就再给我一块,我乞讨似的再说一次,太少了!他则说,已经给得够多了,你这孩子,真是个贪心鬼!他手上却又再多给了我一块。于是我只好住嘴了。拿到了牛皮糖的我,舍不得吃,细细地嚼着,慢慢地品味着……这牛皮糖果然是又香又甜,放在嘴里,满口生津,我多想让这样的味道,在我的嘴巴里多停留一阵呀!

有时候,那货郎挑夫会问我,家里有没有人留着长辫子的,如果有,可以把辫子卖给他,能换不少钱呢。于是我每一次看到我们村里那个哑巴(她有一根粗粗的麻花辫子,一直挂到腰上)时,总要幻想一阵。我幻想着,她在午睡睡着时,我就偷偷拿一把缝纫用的大剪刀,把她的辫子给剪下来。那一定可以换不少牛皮糖吧。到时候,一定可以吃到我的牙齿烂了为止。

有时候村子里也会有乞丐来讨饭。每当乞丐来了,很多人家都会把门紧闭起来。我们家也不例外。我妈让我把门关上,顺便再把门扣插上。乞丐来到我们家门前,敲敲门,开始用一些我们听不太懂的话乞讨。我跟我妈商量,是不是开一下门?我妈说,不开!还带着不容置疑的眼神看我一眼。我说,看样子他们是真的乞丐哎,因为他们有米袋(我已从二楼的楼窗口偷偷地望过一阵)。于是,过了一会后,我妈从米桶里盛了一汤碗的大米,卸下门扣,打开门,倒到他们早已经用手撑着一个圆形口子的米袋子里。我妈倒米的时候面无表情,什么也没有和他们说。却只听到他们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我很想看看乞丐长什么样子,个子高不高。有时候,乞丐还会带着一个孩子,也就是一个小乞丐,我想,这大概就是他的儿子吧。他跟我差不多大的样子。我于是更想看一看他的样子,是否和我一样缺了门牙。可是他们的头发蓬乱,又脏兮兮的,还盖住了大半张脸,我根本看不清楚。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们这样四处乞讨的日子蛮好,至少不用写作业呀!还有,他们不用住在这样一个 小小的村子里,他们可以到处走动,看到好多的人,每天见到的都是不一样的人。可当我妈吓唬我说,以后读书读不好,要跟他们一样,出去讨饭,我又觉得,这不太好玩了,一万个不愿意了。

也有一些日子,村子里一个外人也没有进来。我就会想,这些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再来呢?他们和我非亲非故的,我居然会想起他们来,我觉得自己真是奇怪。也有一些亲人,我只能等到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她们。我的几个阿姨和两个姑姑,她们都南下深圳,去制衣厂做女工了。有时候我爸会收到她们的来信,信中会说一些家常。有时候我爸还会从邮局收到一些深圳寄来的包裹,寄一些零头布之类的。我爸也会到邮局去寄大包的番薯干年糕干之类的炒货给她们。过年时,两个姑姑给我带来了玩具手枪,变形金刚,自动铅笔盒。我那个学期特别得意,好多人争相来观摩我的铅笔盒子。看到两个姑姑穿着貂皮大衣,拎着两个大箱子,我觉得深圳真是个好地方,我要快快长大,我也要到深圳去闯荡一番。

那些留在我记忆深处的时光,如一帧帧旧照片。我翻阅它们的时候,往昔的种种图景,一幕一幕如电影般地展开来了。我有时候会问自己,这些事情,我记得这么深刻是干什么呢?我想,我因为记住了的,总有我记住的理由的。这理由,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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