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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白云山下一只羊

2021-12-2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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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有什么?越秀公园镇海楼,越王墓,光孝寺……可以数出很多。镇海楼我去过一次,偶然去的。去越秀公园找李世玉,走错了门,需要翻过越秀山,在上山的林荫道里,我匆匆瞥了一眼镇海楼,黑瓦青砖,威武雄壮,犹如守城的战士。一座山,一个楼,是风景。一座城,一个镇海楼,这个楼只能抱着自己的历史孤独。楼下的越秀体育馆、越秀湖,跟它一点关系也没有。跟它有点关系的,珠江,北京路与起义路的那一片宁静的瓦房,它却看不见,它面前的楼,比它还高。这也应了它的名字,叫镇海楼,不叫望海楼,不然,望塌了腰,连海风都还吹不着。
怪只怪越秀山,太矮,矮到只能仰望隔壁的中国大酒店。
它们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中国大酒店只是一个商业符号,戳在某年某月。
越秀山的年龄,连广州城都望尘莫及。
它膜拜的,应是白云山。
白云山在广州北边,居高临下,拖着清远,看着广州。当然,未来也很有可能变作广州城里的山。
在人的面前,无论山有多高,都会臣服于人的脚下。
白云山不同,起了势的广州疯狂起来,将会把它围做盆景。
我闭上眼睛,是不忍心看见白云山变作精致又猥琐的样子。
白云山,我听人说厌了,简直不厌其烦。跟你过夜的女人是谁,没人知道。但谁不知到广州有座白云山呢?烦归烦,我还是上去过一次。
我烦的是人,不是山。于我而言,山是依靠,是禁地,是保护神。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不厌其烦其烦的说一件事,不是无聊,就是炫耀。我都不喜欢。
没有山,哪有大地的风平浪静嘛。还有,我从小就与山为伍,对着山,就像对着自己的手指。湘南的山群,把大地装饰起来,大地就是天空的盆景。
动不动就去爬白云山,还呼朋引伴,白云山人满为患,城里的大人立马说:“爬山是穷人的运动”。我、华德贵、何富魁,都住出租屋,有时候交不起房租,出门还得找时机避开房东。我们穷,还好裤子没有打疙瘩。到了九月九,按捺了一个白天,夜里,我们还是去了,是应景,也是打发时间。白云山是公园化了的山,进了两根钢筋水泥铸就的立柱大门——这个人为的山门,为的是方便收钱。走一段水泥路,开始上山,水泥台阶在林间一路蜿蜒向上。林子里有光影朦胧,悉悉唆唆的响动,头上有监控,不管它了,趁风不凉。费劲爬上摩天岭——这是白云山的奇特之处,山顶有一块平地,就为这个,值得来一次,也只是一次而已。
后来,我在白云山山门边的潮汕酒家吃饭喝酒,在下塘西路高血压晕车,下车坐在白云山脚下歇息;从柯子岭步行到白云大道北的广东外语外贸学院,沿着白云山走了几公里,也仅仅是用目光对白云山致以敬意。
在摩星岭上,抬头可以到夜空。九月九的夜空,还是那么高远。在黑天里,繁星点点,怅然若失,如乡愁。脚下,是宏大的广州不夜城。灯光耀眼,一片繁华,灯束在各高大的建筑间拉来晃去,彰显着钢筋水泥和玻璃的牢固,无意间,划碎了一个城池。城里人上来白云山,盖因“城愁”——憋得不行了,来这里透透气,再回到冰冷的瓷砖屋里,听着午夜各种喧嚣嘈杂,回味刚才的梦。
我摸着悬崖上的栏杆,下面是黑乎乎的一片,深不可测。向南望去,广州之所以为广州,羊城之所以为羊城,都是因为广州南边有五只羊。五只羊带来了广州,不然,现在的番禺就是广州,现在的广州,或者是城郊结合部。五只羊带来吉祥和希望,人随心愿跟来,聚而居之,果然发达了,这里成了岭南重镇。羊的雕塑我是见过的,在越秀区五羊城一个逼仄的空间边上,面对着新翻修的城墙,被来往的车流反反复复的洗洗刷刷,扬着麻木的头,定格在了漠漠时光之中。
打发乡愁,应该去五羊城,向那几只充满善念跟欲望的羊报以热切的目光。
哪怕那只羊的目光高深莫测,漠漠然,睥睨人间。
喊着羊城,我们忘了那里有一只羊,忘了很多年。羊在痛苦,它衔来水稻,人们却筑泥为城,由农而商,忘了它的本意了。
不仅仅是这些,很多时候,我们忘了自己还活着,只认为自己是一个工具了。
在喧闹中,我有些迷离,我是不是一只羊?从村里出来,一路跑到城市里,没有了一切,却像走进了梦想世界。吃喝拉撒行,一切都非常方便,代价就是把自己给抵押了,而且,看不到赎回的日期。背后的乡村,像脸贴着的瓷砖那么清凉。回去的路也简单,却不敢走了。用一大把流血流汗的岁月积攒的一点家当抵押给了城市,城市面无表情的理所当然,用没有温度的灯光装饰了冰冷和残酷。
我们需要的温暖,在自己的胳膊上。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照看着自己赖以谋生的胳膊,路上的人,都是孤独的人。
路上,走着一群迷离的羊。
下山的时候,华德贵感叹,白云山跟他家乡的黄山没得比。
何富魁说:你这么比,我们老家的长白山呢?
我的老家没有名山大川,却在华南脊梁的都庞岭中,山蘸着炊烟,每天在天空里画画,犹如母亲挥起的头巾。
母亲并没有召唤,就像我们离开那片山地一样没有留恋。
我们在广州消耗着时间,来不及想明天将去向何方。
后来有外地朋友来,说了几次要去白云山。
每次我都安排车,让他们自己去。
后来,我还去过一次白云山。家里老人来,不习惯陌生人的世界,憋得慌,想山,我就带他们去了,也仅仅是在紫竹院边山坡上停留,看着坡上的草——光溜溜整整齐齐的青草,然后在水边找了一个空地坐着,听泉音,老人一脸安详,我像一只蚂蚁从流水漩涡里摆脱出来一样,庆幸,又不敢放松。
这是在他乡,不是在家乡。
即使在家乡,又能岂敢忘忧?
这一片短暂的宁静里,我想做一只羊,广州,白云山,老家,都可以忘了。
想想,我多情了,广州有一千万人,压根就不知道一千万人里有我。就像这个世界不知道你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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