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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解开缠绕千年的寂寞?

2021-12-2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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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解开缠绕千年的寂寞?

——从许由洗耳遥想中国的隐士文化



也许正像佛教所阐释的那样,人生是一个难以摆脱的苦海,于是,为了追求内心的平和与安乐,隐居就成人类社会中某些具有特殊人生价值观的人的选择。尽管东西方文化有着巨大的差异,但不论东方还是西方,许多国家都有隐士的故事在流传。
从洗耳河畔的许由、巢父,到耻食周粟的伯夷、叔齐以及商山四皓,从子陵滩的严光,到竹林七贤、竹溪六逸以及种菊东篱下的陶渊明……一部中国隐士文化史,其实也是一部具有独立人格精神的中国智者遗世高蹈,追求心灵宁静和精神自由的“真我”的历史。
晋代皇甫谧在《高士传·许由》中说:“尧又召为九州长,由不欲闻之,洗耳于颖水滨……巢父曰,子故浮游俗间,求其名誉,污吾犊口。牵犊上流而饮之。”
这是一段在民间流传很广的关于许由的故事。大意是说,上古的时候,帝尧闻听到许由的大名,欲禅位与他。可是许由坚辞不受,隐居到颖水之滨。尧打听到许由隐居的地方,就到颖水河边去请他出山。许由听完尧的话,觉得自己的耳朵被污染了,赶紧到颖河边掬水洗耳。这时,恰逢他的朋友巢父牵牛来饮水,问清原由后,巢父说,如果你自己内心里真正想隐姓埋名而不是沽名钓誉的话,人家怎会知道你在这里,并找到这里请你出山呢?你“浮游俗间”浪得虚名,还好意思在这颖河里洗耳,污染河水,让我的牛都找不到一口干净水喝。说完,气冲冲地牵着牛到上游饮水去了。
以现代人对隐士的理解来衡量,巢父似乎比许由更高一筹,也更具隐士的风范和气度。可是传说毕竟不甚可靠,而隐士的内涵也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同样是许由洗耳的传说,到了庄子那里,就有了不同的解读。
《庄子·逍遥游》记载了这样一段十分精彩的对话:“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大意是说:当光明永恒的太阳月亮都出现的时候,我们还打着火把,和日月比光明,不是太难了吗?及时的大雨落下来了,万物都已经受到甘霖的滋育,我们还挑水一点一点浇灌,对于禾苗来说,不是徒劳吗?先生,我看到你就知道,我来治理天下就好像是火炬遇到了阳光,好像是一桶水遇到了天降甘霖一样,我是不称职的,所以我请求把天下让给你。
许由回答说,你把天下已经治理得这么好了,我还要天下干什么?我代替你难道就图个名吗?“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名实相比,实是主人,而名是宾客,难道我就为了这个宾客而来吗?
接下来许由的话更绝妙,“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就是说,一只小鸟在森林里栖息,它能筑巢的也只有一根树枝。一只小偃鼠在河里饮水,它顶多喝满它的小肚子就好了。你还是打消念头回去吧,天下对我实在没什么用处。
要知道,尧送给许由的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礼物,而是“天下”的统治权呀!
然而天下再大,大不过隐士们心中那片可以自由飞翔的天空。
尽管许由的理由很充分,但似乎更激起了尧要他接班的念头,于是许由便开始了他的出逃生涯。他从箕山逃到许地(今鄢陵县西南25华里的陈化店乡常庄村),并终老于此。许由死后,葬于“许由寨”北端,名“许由冢”。

根据历史传说,许由是尧舜代的贤人。他率领许姓部落活动在今天颖河流域许昌一带,这一带后来便成了许国的封地,他从而也成为许姓的始祖。
从许由开始,中国的隐士文化逐渐形成并丰富起来。因耻食周粟而在首阳山采薇,最后饿死的伯夷、叔齐;春秋战国时期隐居在淇县云梦山清溪鬼谷,采药修道的纵横家鼻祖鬼谷子;安于“一瓢饮,一箪食,在陋巷”的颜回;汉初隐居在商山,被后世尊为“商山四皓”;东汉隐士严光;被尊为“竹林七贤”的魏晋时期的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被李白在诗歌里深情回忆“昨宵梦里还,云弄竹溪月”的“竹溪六逸”……这些青史留芳的隐士们,曾经蔚然成一座巍峨的城垣,隔断凡俗尘世的诸多烦恼,在红尘嚣嚷的人世间,划出一片让心灵自由飞翔的干净的天空。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隐士也叫“幽人”、“逸士”、“逸民”、“高士”等等,他们首先是“士”,即知识分子。他们与一般知识分子的区别,在于他们孜孜追求的价值方向是“隐”,他们从内心里抛弃了一般知识分子“学而优则仕”的传统,终身放浪江湖或者归隐林泉,独享天地之清寂,体会孤独之大美,一任四季如轮,转相迢递;春秋代序,花落花开。简言之,他们有才能、有学问、能够做官而不去做官,他们不愿追求世俗的成功,而只在意心灵的自由和人格的独立,追求生活的返璞归真。在历史的某个阶段,他们曾经是中国文化的幕后主角。是一个上至帝王,下至百姓都对其充满了崇敬之心的既神秘又令人向往的群体。著名的《易经》中,也专门为隐士设了一卦,即“遁卦”,以隐者的吉凶为喻,占卜吉凶。《易经·蛊》的爻辞中以“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来颂扬隐士。他们始终是中国文化中一抹具有梦幻主义色彩的神秘的光芒。
从许由开始到20世纪中叶,隐士在中国历史上存在了数千年。今天,这些在自由的天空飞翔千年的寂寞的心灵,在全球现代化的浪潮中似乎成了遥远的绝响。渴望着物质现代化和追求感官享受的现代人,在声光电化以及红尘喧嚣中,习惯了摇滚的震撼和情歌的靡靡,不素餐兮的耳朵可曾听得到上古时代洗耳河隐隐的涛声?过度的开发和恣肆的掠取,滚滚车轮和坎坎伐檀的声音以及钢筋水泥,随着游人的脚步在每一片可供人类疲惫的心灵暂且小憩的田园或林间延伸。当冰山消融,江河断流,草原退化,林莽消逝,沙暴在天空飞舞,毒气在大地流行,我们去哪里寻找那一片可供隐居的乐土?当晨钟暮鼓成为秀场的装点,诗歌和文学成为进身之阶,在每一个灯火闪烁的晨昏,我们可曾听到清风掠过林海,晨露滴落大地,鸟翼划破清冽的空气?体会到那声清脆的回响在疲惫不堪的心灵上撞击出来的惊心动魄的颤栗?
隐士文化的核心就是隐,是逃避俗世的烦扰以追求精神独立和心灵自由。当我们打开电视,看着那些文化娱乐明星们恣意曲解庄子的境界时,我们可曾有过扶摇九万里的大鹏在无限空间自由翱翔的快慰?于是,我们开始明白,在一个没有隐士的时代里,做一个具有隐士精神的人也是难能可贵的。回眸历史,我们不得不向那些渐行渐远的高士们投去羡慕的目光。

                     原发香港《大公报》2009年7月28日2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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