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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与母亲同龄的日子(已发2015年5期《草原》)

2021-12-25经典散文
[db:简介]


与母亲同龄的日子

文/武雁萍



       数不清的蜗牛在路上爬行,我也是其中一只。此刻,别说兔子,即使是蚂蚁也没有施展速度的场地,除非变成小鸟,长出两只翅膀呼啦啦飞走。和我一样,很多人的脑袋里肯定盘旋着这种想法,可惜,在我们这儿不管事,换到科学家那里可能大不一样,没准,在不久后的某一天,蜗牛真能变成小鸟。路边显示屏上是长长的红线,而左边的二环和右边的四环却是绿色。
       深深向往那绿色。
       显而易见,我犯了一个选择性错误。正在懊悔不已的时候,又一块显示屏走过来,上面的绿色一扫而光,全部被红色占领。顿时,我悔意全无,做回蜗牛,以无可奈何、死心塌地、不浮想联翩的状态。儿子的电话又过来,我说堵着呢。跟车小心,离远点,儿子嘱咐完后来了句,破北京!
       看着前面的车屁股都瞪着红色的眼睛,我苦笑了一下。
       儿子在学校门口。他在向北张望。我的车是他眼睛搜寻的目标。车一露头,他便一路小跑迎过来。我靠右。停车。开锁。他开门。上车。拥抱。我发现了儿子眼睛里的喜悦,他发现了我眼睛里的泪花。我说,我给你带好吃的了。他说,我给你网购小玩意儿了。我说,你看,我指着后座的东西说。他说,你看,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千篇一律的场景,没有丝毫厌烦,反而,我感到更加温暖。然而,今天只能让这个场景延后,任凭儿子望眼欲穿。
       对于一个成语的运用,其实是一种状态的表达,是需要贴切和精准的,甚至是需要被生活反复验证的。比如,针对站在校门口的儿子,只能用望眼欲穿来表述,除此,任何词汇都显得苍白无力,都不能诉尽儿子的心境。因为,通过生活,我已得到经验。
       那时,我也站在学校门口。我在向南张望。一定,卖麻饼的老婆婆注意到我了,她不住气儿地上下打量我。我,梳着两根高高吊起又垂到胸前的羊角辫儿,铁锈红色紧身棒针毛衣让身体凹得凹凸得凸,黑色裹腿长裤加之棕色高跟皮鞋,使整个身材显得高挑挺拔。打量一阵后,我发现她把目光停在我脸上不动了。那是一张值得探究的脸,上面堆满了叫做盼望、焦急、急切、黯然、失望的东西。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乎瞬间品味了酸甜苦辣,欢喜也好,悲伤也罢,那神情足以弄疼整个世界。婆婆终于忍不住问我,闺女等人啊?我答,是,等妈妈。哦-----婆婆拉着长音应了一声。我想,作为母亲或者曾经的女儿,她一定经历过等或者被等,或者我的焦急唤醒了她曾经的焦急,某一天,她正青春年少,像我一样等人?有妈妈可等,多好啊------又一个长音后,她不再看我,我想,她的思绪应该翻山越岭去了。
       南边是公交车站,车能把母亲带进我的视线。已经是第十辆车来过了,我的眼睛焦灼起来。十五辆之内,是我给自己制定的希望,母亲一定会在这个数字中间下车。还有五辆,母亲千万不能失约啊。心开始慌乱,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路上的公交车,由小红点变成大红点,由迎面开来到掉头而去。望眼欲穿就是那时候被我验证的。我想,儿子可能也数过车,心在数字中间,起伏或者绵延。第二十一辆车,送来了母亲。我箭一样射出去,泪水摔打了我的脸庞、手背和衣衫。
       终于来了,我的腿都站麻了!这是儿子上车后说的第一句话。我那时说什么了?好像什么都来不及说,只顾扎进母亲怀里傻笑来着。男孩儿和女孩儿表达情感的方式确有不同,我没有体验到,我曾经粘母亲的那种感觉。对此,有一点点怅然若失。
       换位置,儿子开车,找住的地儿和吃的地儿。
       学生是饿狼。这也是我的亲身体验。可能,用到儿子身上早已时过境迁。成几百倍翻番的生活费,满大街的饭店餐馆,使儿子总喊着要减肥。然而,我的到来,还是让儿子穿街绕巷找好吃的,暂时把减肥的事情放在一边。数不清,儿子带我吃过多少特色,最后不得不为找地儿犯愁。犯愁就去东四八条。这是被我和儿子反复使用过的。五哥烤翅堆在盘子里,像是堆着分别后相见的喜悦,只有把它们一一放进肚子,才能释然内心那些缠绵的东西。
       简易的餐桌上放着两碗凉拌碗托,那是一个露天的街边小摊。我明白,母亲衣兜里的几张纸币,是一家人的生活,我不肯母亲为我花费许多。我说,真好吃,学校怎么没有这个?母亲说,好吃就多吃点,随后把她那碗推到我面前。我谎称吃饱了,又把碗推回去。直到现在,我还后悔,怎么没让母亲再给我买一碗呢?因为,那碗碗托子,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走在北京东四八条长长的小巷里,儿子调皮地伸给我一根食指,像我牵儿时的他,并嗲声嗲气地说着,乖乖听话,别乱跑啊。我呢,也就乖乖地握住他的食指,乖乖地走在他的身边。
       母亲牵着我的手,一路唠着家常。但我好像并没有注意那些话,而是动用了所有的感官去收集,母亲的摸样,母亲的声音,母亲的味道,最后用手牵手,拖住母亲,久久不肯松手。母女连心,不知道那次母亲有没有什么预感,而我,却无从验证,任由岁月去灰白、去淡漠,然后掩埋。
       买点水果吧,有妈妈爱吃的昌平草莓呢。儿子拉我走进一家水果店。
       是哈密瓜啊,妈妈给你买点吃吧。母亲在一个瓜车前停下来。我说很贵吧,别买了。买点吧,你还没吃过呢。我是没有吃过,只在书上看过,说,新疆的哈密瓜又大又甜。母亲买了两牙,真甜啊,我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一牙,母亲把另一牙递给我,三口两口我又吃完了。我竟然忘记给妈妈尝尝!咽下最后一口瓜时,我才恍然醒悟!
       逛商场、喝咖啡,儿子陪我。看电影、玩游戏,我陪儿子。儿子,高大成熟体贴,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我,还有点年轻有点漂亮有点时尚,远远低于实际年龄。在姐弟恋流行的时代,太多次被人误认为情侣。于是,小情人,便成了我常常喊儿子的称呼。
       我是女儿,当不了母亲的情人,可能做母亲的小棉袄,为母亲遮风挡雨,扛起母亲肩上的重担,带给母亲不一样的生活。不是我这个棉袄不结实,而是母亲,拒绝接受我这个棉袄。
       少熬夜早点睡,记得多吃水果,告诉我爸多散步少玩麻将,儿子的唠叨留在了分别后的车上,我的眼前不禁铺开一层雾色。当妈妈的感觉真好啊!那种暖、那种甜、那种踏实、那种安慰是儿子给的。从来没问过儿子,对我这个母亲,是什么感觉。其实,应该不用问的,两个亲近的人,一个定是另一个的镜子。我想,二十年了,自己身上已经影射出来儿子,儿子身上已经反射出来我,这是血缘,也是传递,更是做人。
       前面的车屁股还瞪着红眼睛,我又成了一只蜗牛。但我不急了,爬吧,爬吧,爬得慢点我还离儿子近点,快了就远了。不知不觉中,心里酸酸的,雾变成了水,溢满了眼眶。有点好笑自己,过几天又就来了,至于这样吗?到哪里了?开车千万慢点,到家告我一声啊。儿子的电话过来,我的心分外美丽。
       如果,那时候电话这么方便,我一定让母亲的心也美丽一次!不,不仅仅一次,要多次,要每天,直到-----
       与母亲道别的场景,被记忆无数次渲染。那些着了色,添了彩的,变成油彩画,藏在某个卷轴,只等哪个暗夜展开,增添亮丽;而那些被情感与岁月由动态“凝结”成静态的,已定格为一个画面,掩在某扇门后,随时准备跳出来袭击;还有那些谱了曲哼唱,填了词吟诵的,已经变成一首歌、一首诗,在我心底反复深情。然而,无论哪个版本,都离不开那座桥,桥两边的身影,挥着的手,洒着的泪……
       一座桥横在我和母亲中间,桥两头是恋恋不舍的双眼和不停挥动的手臂。那天,我极度悲哀,感觉一切被抽空了,一切被捣碎了,一切坍塌了,一切崩溃了。绝望、心酸、委屈,乱七八糟的情感从心里奔涌而出,化作泪水,倾翻在回学校的马路上。母亲被单位的车带走了,桥那头再没有母亲。后来,我曾多次去往母亲站立的地方,试图找寻母亲的温暖,然而,除了悲伤,我一无所获。再后来,那条路扩建了,母亲站立的地方变成花坛。再往后,那座桥翻修了,桥上再没有我和母亲的足迹。
       母亲把最后一面留在那座桥上,顺便把年龄也留了下来。
       二十七年之后,我与母亲同龄。我,有了读大学的儿子,如母亲当年,有读大学的女儿。
       2014年3月19日,太仆寺旗。

此文刊发于《草原》2015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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