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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归来

2021-12-2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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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来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盛夏,我们一群大一学生齐聚尉氏县城,去当地“光荣院”参加一次暑假社会实践活动。我不记得当时实践的目的是什么,却始终无法完全忘记那些老人,偶尔还是会想起他们,虽然也只剩一鳞半爪。
      出县城往东,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我们都骑着自行车,结伴而行,一路胡侃闲嘻哈。来到一个院子,院子不算很大,跟八十年代普通的小学差不多。整齐的几排红瓦房,院子里有菜有草,我们去的那天,还有阳光。院子里散落着大约十几个老爷子,多是拄拐杖的,弯着腰的,走路打哆嗦的,一走一摇的。当然也有极少几个精神矍铄的,白发满头,走路带风如少年。他们的衣服都很干净整洁,感觉像是制服,有点部队的味儿。光荣院是为共和国立过战功的人居住的地方。
      接待我们的是三个老英雄,大家坐在小板凳上,把他们围成一圈儿。其中有一个老爷子,精气神十足,他是今天的主讲人,开口就笑着说:“你们这是把我们包围了。”另外一个最年轻的老爷子坐在木头矮凳子上,五十岁左右,花白头发,干干净净的白色衬衣上,带着浅蓝色线条儿,深蓝色的裤子,是常见的军用裤,黑色的千层底儿布鞋。谈话间,知道他给父母送了终,只剩自己,才来这儿不久,说出老家地名,竟然还是我的老乡。还有一个老爷子拄着拐杖,慢悠悠坐到高一点的藤椅上,乐呵呵地看着这一群人,不怎么说话。   
     主讲的老爷子给我们介绍他们仨的情况,坐高椅子上的老爷子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他不住夸奖老英雄的事迹,被说者却只是憨憨一笑,谦虚地插几句话。感觉他对于回忆过往的烽火并没有太大兴趣,又或者是多次重复之后的疲倦和麻木,我不确定他是否宁可选择遗忘,也不确定我们这种一批批赶来的人,对他是否是一种打扰。我们想听的是“故事”,而那些故事对他和他曾经的战友们而言,是功勋,亦是苦楚。面对这种“访问”,他们或许都有了足够的经验,当被问道“为什么参军”“怕不怕”之类的话题时,我依稀感觉到老人眼中的一丝笑意。
       年纪偏小的老人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战功赫赫,说起他自己,嘿嘿一笑,说跟着部队转战大江南北,除了没有去过西藏,用脚丈量遍了全国的土地,心里能画出地图。他的身份是侦察兵,跟我们聊起如今的战争片,很是不屑,问道:你们觉得《乌龙山剿匪记》里的情况危不危险?我们点头称是。他说真实的情况比电视剧更惨烈,那叫“拼命”,侦察兵要反应快,一看势头不对,面对面正说着话时,手往后一背,悄悄挂好枪,反过来一抬手,“啪”一枪,打到敌人的眉头上,晚一秒,死的就是自己。那时年轻,高来高去的,翻个一两米的墙,都不算个事儿,手只要一扒住墙头,“唰”一下就跳过去了,抢时间就是抢战机。老人陷入回忆,神情严肃起来,讲到激烈处,他手猛地一抬,把我们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面前就只剩那满脸柔和的笑容,刚才瞬间的矫健和机敏,仿佛从未存在过。“牺牲的同志很多。”他笑着摇了摇头:“就剩我活着吹牛。”
       大院里走来走去的人不少,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我好奇地问:这大院里有没有大娘?主讲老爷子哈哈大笑,这院里是清一色光棍儿,要不咋叫“光荣院”?我尴尬一笑,同学们也跟着乐。
聊起当年好多战场英雄并不贪恋官场,解甲归田。老人们却也并没有把话题往高尚上引,只是附和着说了几句。倒是拄拐的老大爷呢喃了一句,没有经历过那个年月的,哪儿知道大家伙多么想回家啊。老人讲在山东时也成过家,当时心想可能要落根到那儿,可等到解放了,却又想家想得不行。商量着回河南老家,谁知道山东老婆就是不愿意。犟!经常吵架,唉!也没有孩子,一气之下,自己回老家。说到这里,老人停了下来,眼神里又增添几份无奈和伤感。
       话匣子慢慢打开,几位老人聊起回家时面对的物是人非。有的爹娘早已下世,也没有其他亲人。说起来当过兵的人,思想解放,一切行动听党的指挥,交公粮或是村里有啥事,都是积极带头儿干,吃苦受累冲在前,干板直正,在思想落后的农村,容易引起别人不满,好多人和事儿都不是说说那么简单,英雄让人羡慕,也让人敬而远之。好多人家,其实是不愿意让闺女嫁给这些人的,怕姑娘跟着受累,怕掏力不落好。老人说自己也不想再成家,一旁年纪偏小的老人也跟着叹惜几句,确实如此。然后,他转而说政府安排得很好,都来光荣院,挺好!
       侦察兵老爷子说起现状,说自己身体好,经常被安排和身体不好的住在一起,好有个照应,有啥事还能跑得动,报个信。说这些时,他一脸的骄傲,旁边的老爷子也点头赞许。闲着没事时,给自己找个活儿干,冬天卖煤球,夏天卖冰糕。半夜起来还能耍耍棍,七十多的人了,喝凉水也没事。老爷子得意地讲起收拾街痞子的事儿。一个街痞子,在饭店里耍横,口出狂言,横竖没人敢惹,刚好在那儿吃饭,跟他理论两句,说不通,还动手,好家伙!来武的不是?一只手拎着他,“唰”通一下扔到路那边儿,不服气!他再起来,我再扔一次。告诉他要走正道,多次的交往,街痞子和我成了朋友,也不再耍横欺负人。说完又是一乐呵,收拾过好几个街痞子,都是心服口服。
      他说这话的时候,另外两个老爷子都哈哈大笑着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宠溺,就像看着自己顽皮的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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