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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时代:厚重与力度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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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振钟之《堕落时代》

    六月底,进入期末时段,于诸多繁杂事务中若断若续地读完了费振钟先生的随笔著作《堕落时代》。类似于文忠公先生的读书三法,阅读进程基本上是以枕上或厕上为主。他的马上读书法换到现在,或许可以用车上取代之,可惜的是车上读书伤害视力,晃荡中更容易头晕。就前缀来说,过去的马虽有肥瘦、品种的区别,总体上形制并无大的落差;现在的车若说道开来,实在是一言难尽,种类、规格等,相去岂能以道里计!比如老式拖拉机,谁若是能在突突之声中,在震荡弹起过程中依然入目而静心,那绝对是禅坐老僧的级别,一旦被侦知,必为膜拜之对象。
    学术随笔一向是我读书之钟爱,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此类书籍异军突起,多以丛书系列而示人。印象中较大规模且较整齐的,当数辽宁教育出版社策划的书趣文丛系列,数量上虽不及九十年代初长江文艺出版社策划的跨世纪文丛系列,形制上却大体相当。一为学术随笔,一为中短篇小说,两者交相辉映,可谓出版人之群体之功。
    《堕落时代》凡二十万言,内容包括二十篇或长或短的文字,性质上可归入思想随笔的类别。更准确地来说,这是一本关于中晚明时代思想生态的集子。作者费振钟先生兼及文学和史学,并专攻明代思想史研究,同时也兼具了作家与学人的双重身份。
    这本集子以点线结合为基本逻辑思路。单篇文章抽出来看乃个案研究,置放在一起,又有纵横之筋络。也可以这样说,二十篇文章皆可单列,而归置到一块,味道则尤为热烈,尤其分明。第一篇文章论及的是阳明先生,王阳明为明代心学开宗立派者,考察明季思想史的流变,他是位无法绕过的人物,阳明心学一度拥趸无数,却在演化中分岔诸端。作者重点梳理了王学左派的思想轨迹,进而阐发了晚明狂禅运动的由来,也透视了他们的思想底色,及深层次精神世界中道与术的分裂,愈是这般,他们为弥合分裂所做出的努力才是这般的悲壮绝望。让人叹息,并加以警醒自身。阳明之后,李卓吾、公安三袁、徐渭、屠隆等,皆是中晚明发出思想光芒的人物,逸闻闲事,泽及后世者甚多,作者的笔触非花边琐事挖掘之路数,而是注入学理的钩沉,厘清他们各自的思想渊源,透视其特立独行之后的巨大思想危机,最终以安身立命的根本之道来观照各自的生命形态。这些人,终归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只不过各个人张开的翅膀宽窄不齐,深浅不一。如果说李贽是刚烈的话,那么徐渭则为酷烈,袁中道则为热烈而虚弱。他们都是雷阵雨前被水面极度窒息的鱼儿,意图拼命一跳,跌出较之死亡还要可怕的沉闷陷阱。
    道术裂开,由来已久,这是由传统士大夫阶层的依附特性所决定的,政治生态多样性的春秋时代,夫子就曾自道:道之不行,乘槎浮于海!大一统之后,政治生态的多样性被破坏殆尽,士大夫群体的出气口越来越小。不过,就道术分裂来说,中晚明尤甚而!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些思想者的心中似乎都有一种死结。儒术已经彻底腐烂变质,整个社会这个骨架上满目皆是这种坏肉。他们首先是为外部世界寻找拯救之道,这也是由深入骨髓的中国式知识分子的群体意识所决定的;其次才是为自我寻找拯救之道。遍地哀鸿之下,心学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然而这根稻草,终归是大厦将倾前的强心剂,而非辉煌澄明的彼岸世界,除了强化毕其功于一役的自我心态外,在推动士大夫阶层的思想新生方面,几乎是无力的。《堕落时代》这本集子,写的最多的就是痛苦这项内容,这种痛苦既是社会性的,又是个体性的,是那种觉醒后的痛苦,那种觉醒后无路可走的痛苦。
    历史教科书中,涉及中晚明时期,有两个论题被着重强调。其一是明中叶后的资本主义萌芽;其二是蓬勃发展的思想解放运动。这种宏观大论一路所向披靡,淹没了我们年青时的头顶,对于历史来说,附着于这种宏观大论之后的往往是当下意识形态的魅影。其实历史观的形成非总-分的关系,而应该是分-总的关系,关系一旦倒错,很容易南辕北辙。比如晚明的思想解放,解放这个术语的使用,就形成了正面评价的约法,进步/落后的二元评价模式,依然属于主题先行的套路,按照这个套路出牌,往往驴头不对马嘴。
    考察中晚明思想史的变量,个案与细节是基础。历史虽然已遁入烟波渺茫的江面,毕竟是带着体温的,《堕落时代》的题名,本身就绕开了历史进步的先入之见,堕落的彻底与激愤的极端,相生相克,相互缠绕,构成一个完整的硬币。在书写那些带有体温的历史瞬间,呈现那些逼真的历史细节之际,作者平静的叙述语调下面似乎隐伏着一个波涛起伏的情感湖面,让我想起华兹华斯的一个判断,他说:“诗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它起源于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
    与季羡林、张中行、冯亦代等老一辈学术随笔但求白话的语言风格不同,费振钟先生在这个文体中融入了锐利的文风,多短句,多转折,多令人想象的空间,如此组合在一起,力度尽显。总的来看,介于张承志与余秋雨之间,注重追求厚重和力度,而抛却了张承志的犀利与锐度,也远离了余秋雨的华丽如斯。这种语言风格弱化了才和学的因素,凸显了气与识的方面,可谓于我心有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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